在古代,大规模的战争过后,如果不能及时清理和打扫战场,瘟疫的爆发是必然的。
    然而庐江尚算富庶,除了匪盗黄巾外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战乱,已经平安好多年了,怎么会忽然有瘟疫爆发呢?时间上还来的这么巧,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谁故意投毒从中作梗。
    在去太守府的路上,沈娴问郭嘉:“怎么能断定是瘟疫?”
    “父亲和伯言都生病了。”陆绩窝在沈娴的怀里面微微发抖:“他们是一样的症状,高热致喘,身有淤血……”
    一样的症状也有可能是有人投毒,伪装成了瘟疫而已。
    “不只是陆太守。”赵云低声说道:“刚才我问了问一起来的士兵们,他们说其实庐江早就有这种症状的人出现,但因为人数不多并未引起人们的警觉,是今夜才忽然爆发的。”
    “那也不应该啊?”沈娴皱眉道:“其他人当成普通的伤寒不注意也就算了,医馆里的大夫们难道从未发现过不对劲儿?”
    “平民百姓大多不去医馆,有了病随便吃点东西扛过去也就算了,”郭嘉淡淡道:“就算是死了,谁又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为什么你师父被人称为神医,不仅仅是因为他医术高明,”郭嘉又说道:“最近的一次,黄巾之乱前,北方瘟疫四起,死伤遍野民不聊生。华老先生就是在那时游历中原各地,深入疫区悬壶济世,用最简单的药方和便宜的草药救治了很多穷苦百姓。”
    “可大部分大夫并不会像他那样……”
    沈娴说不出话来了。
    “先看看再说吧。”良久之后,沈娴抱紧了默默弄流泪的陆绩,她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又是战乱又是瘟疫,这可麻烦了。”
    舒城中灯火通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搞得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太守府门口围了好多人,除了居住在城中的普通百姓外,尚有一些世家子弟竟然也在此列。见到沈娴一行人后,大家都聚了过来对陆绩叽叽喳喳道:
    “陆小公子,我们家有人也沾染了瘟疫……”
    “这可怎么办!忽然之间就发起烧来!”
    “大夫们都忙不过来了……有谁救救我儿子!”
    “……”
    陆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再镇定哪里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一时之间瞪着眼睛怔怔地发呆。沈娴抹掉陆绩脸上的泪痕,不耐烦道:“都闭嘴!”
    一个双目通红的年轻公子指着沈娴说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说话!”
    “你管我。”沈娴淡淡道:“全都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你们是指望着陆大人能爬起来给你们治病吗?有病去找大夫看病,他又不是大夫。”
    “这是什么话!”年轻公子怒道:“他是庐江的父母官!难道他不该管?!”
    “他该管。”沈娴一只手轻柔地捂住了陆绩的双眼,把那充满了恶意的视线阻挡在外面:“但前提是他没跟你们家人一样也染了瘟疫躺在床上。”
    “大人……”太守府的裨将不赞同地低声说道,在他看来,陆康也生病了这件事情最好不要透露出去,否则人心动荡容易起灾祸。
    沈娴摆摆手:“除了陆大人,你们府中谁管事?”
    “我。”这时一个充满疲惫的声音传来,沈娴偏头看去,发现太守府中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着简简单单的衣袍,看不出是什么身份,脸上憔悴得好像三天三夜都没睡觉一样。他对沈娴抱拳道:“刘使君,在下——”
    “我不关心你是谁。”沈娴打断了男人的话:“既然是你管事,那就让这些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在男人愕然的表情中,沈娴继续道:“把府中的兵马派出去,把那些生病了的人都聚集到一处空旷地方,所有接触过他们的人全部隔离,确认没有沾染上疫症后再放回家中。病人用过的东西能烧就烧,不能烧就用艾草焚烧熏蒸消毒。先让大夫开点应急药诊治一下,等我看过了陆大人的病后再做定夺。”
    “有遗漏的地方你自己补充吧。”
    沈娴说完,抱着陆绩跨进了太守府中。
    “刘大人,您看……”裨将一脸尴尬地对刘繇抱拳道:“真对不住。”
    “她说的没错。”刘繇揉了一把脸,叹口气:“就照她说的去做,我亲自带兵随你前去。不能让疫症继续扩散了。”
    一旦瘟疫彻底爆发,曹操攻不攻城都已经无所谓了,大家横竖是死,不过是死的方式不同罢了。
    沈娴在靠近陆康的卧室之前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想了想,抬手把陆绩塞入了郭嘉的怀抱,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说道:“你现在就走,带着他和仲谋去寿春……不,回益州。”
    郭嘉眉头微皱:“主公,你什么意思。”
    “身体弱的人不要逞强,否则我还得费心管你。”沈娴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打不打仗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瘟疫真的爆发开来,我相信曹孟德是没有兴趣来庐江的。”
    “你让我走?”郭嘉的脸色沉了下来。
    “对。”沈娴干脆地说道:“你回益州,请我师父过来,我怕这病我治不了。”
    沈娴只会扎针和对简单的症状开药方,真正复杂的病症她是不敢乱写方子的,感染瘟疫的人数又太多,必须喝药,她总不能一个接一个地扎针过去。
    “你可以送信回益州,我不走。”郭嘉把陆绩塞回了沈娴怀里:“既然跟你出来了,我就没想过一个人回去。”
    “你这么固执干什么?”沈娴开始生气了:“这是瘟疫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你看都没看过,怎么就能断定是瘟疫?”郭嘉淡淡道:“万一是有人故意投毒混淆视线呢?”
    “你……”沈娴被郭嘉噎的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着实难受。她闭了闭眼睛,试图跟郭嘉讲道理:“我们好好说,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能留在这儿,就算是下毒,万一毒到你身上了呢?”
    郭嘉无所谓:“你不是神医弟子么?”
    沈娴心想特么的老子是个半吊子,治治风寒晕船还行,瘟疫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怎么敢乱动手?你郭奉孝又是个病秧子,有点风吹草动就咳嗽着凉,不离病原远点还非要凑上来!
    眼看着沈娴要跟郭嘉吵起来了,赵云赶忙说道:“要不主公你先去看看?要是瘟疫再说?”
    “行。”沈娴深吸一口气,她点点头,把陆绩放在赵云身边:“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守着……”
    推门前沈娴忽然回头,她恶狠狠地说道:“不许进来!”
    陆康的太守府中原本就没几个丫鬟仆人,此时更是躲得远远的连影儿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年迈的大夫在颤巍巍地写方子,陆康和陆逊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二人脸色潮红眉头紧皱,时不时地剧烈咳嗽一番,看得沈娴无比心疼。
    大夫头也不抬地说道:“出去。”
    “我是来看病的。”沈娴淡淡道,她越过大夫走到了床边,抬手扣住陆康的脉搏按了一会儿,时间越长她的心越往下沉。放下陆康的手腕后,沈娴又去按陆逊的脉搏,这时那位大夫说道:“别按了,是瘟疫,十几年之前中原地区曾经爆发过,老夫当时诊治过无数患者,差不多的症状。”
    “病原是哪儿?”沈娴低声问道,怕大夫听不懂她又补充了一句:“从哪里爆发的。”
    “或许是城外,这种病最先出现在家畜身上,随后才会传染给人,所以很难说。”大夫也不太确定:“但陆大人这些天经常会出城巡视……”
    “这可麻烦了。”沈娴呢喃道:“城中现在已经有好多人染上了……”
    如果是从乡下传来的,第一个携带病菌的可能是个农民,疫病先在农村小范围爆发,他们看不起病,只能随便用些草药或者进城去买点药汤,然后病菌被携带进城……
    沈娴闭上眼睛。这年头信息不发达,那第一个发病的人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还在苟延残喘着,反正他被找出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为了防止疫病进一步扩散,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封城,封到染病的人全都死绝了病毒也没了,或者疫情被控制住、相对的药方被研究出来为止。
    “我先给他们扎扎针稳定一下,大夫你开方子吧。”沈娴摸出银针在桌上排开。
    大夫握着方子站起来:“虽是瘟疫,但与之前有细微的症状差别,药方老夫还得斟酌改进一番,先用旧方子试试看吧。”
    沈娴明白大夫的意思,他是说经过这么多年,病毒可能进化了,以前的药方应该不足以将病彻底治好,该怎么改,还得慢慢实验。
    “麻烦大夫了。”沈娴低声说道。
    大夫似乎笑了笑:“治病救人是我的指责,大人不必客气。”
    沈娴小心翼翼地给陆康和陆逊上针。瘟疫这种病,青年最好治,身体底子好,挺过来的可能性最大;至于老人和孩子则是最危险的,免疫系统都不完善,稍不注意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扎上针之后,陆康浑身一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看清楚自己面前的人是沈娴,老爷子一激动,握住了沈娴的胳膊。
    “陆大人,”沈娴安抚道:“您慢点,还扎着针呢。”
    “刘使君。”陆康声音喑哑而低沉,好似破锣锅:“公纪……”
    “小公子在外面。”沈娴说道:“他应该没事,我一会儿去看看。”
    “多谢刘使君。”陆康捂着胸口开始咳嗽,沈娴端过放在桌案上的温水,扶着老人小心翼翼喂他喝下去几口。
    平复了呼吸后,陆康慢慢说道:“刘使君,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大人,”沈娴苦笑道:“我不想趁人之危。”
    陆康摇摇头:“谁都一样的……刘使君在我府中,他与大人同为汉室宗亲,希望大人能……留他一条生路。”
    陆康很清楚沈娴压根不会帮着刘繇抗击袁绍的,即使她要出兵也是为了她自己,过后扬州不是沈娴的地盘就是袁家的地盘。如果陆康的身体还健康,他可能还会试图找一条别的出路,但现在他没有时间了。
    如果沈娴再撒手不管——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没人愿意惹上瘟疫这么难缠的东西。不只是沈娴,就算袁绍和曹操得知了庐江的疫病后也会及时避开此地,毕竟军队要是染上瘟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他们撑死只会派几个大夫入城来慰问一下,送些草药就拉倒了;至于朝廷,更是有心无力,赈灾款说不定都拨不出来——届时城中数万无辜的百姓孤立无援,庐江会变成一座无人问津的死城。
    人都死绝了,还谈什么归属问题。
    陆康觉得自己撑不过这一劫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身上的担子托给一个值得托付、也可以挑起重任的人。
    刘繇虽然是名正言顺的扬州牧,但他手下实力不够,没了陆大人的庇护甚至难以在庐江城立足,其他郡更是视他为无物,都想独立,除了他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帮他。
    至于沈娴……沈娴也想要扬州,但比起袁术和袁绍,她至少不会要刘繇的性命。
    沉默了半晌,陆康又道:“老夫还有件事情——”
    “两个孩子我会帮你照顾好的,放心。”沈娴打断了陆康的话。
    陆康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当初一句戏言,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成了真,那一刻沈娴心中涌起无比复杂的感觉。
    喂陆康和陆逊吃完药后,大夫还要继续守在这里看情况,沈娴便暂时离开了屋子去处理重要的事情。
    院子中的人都散尽了,只有郭嘉裹着披风靠在回廊上静静地抬头看着月亮,沈娴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忽然站定,她想起来自己刚从充满了病毒的屋中走出来,还没消毒呢,得离这个病秧子远点。
    听到沈娴的脚步声,郭嘉没回头,就着看月亮的姿势问道:“怎么样?”
    沈娴摇摇头,随即想到郭嘉看不见,便说道:“麻烦了,是瘟疫,药已经灌下了,不知道有没有用,先看着吧。”
    “其他人呢?”沈娴问道。
    郭嘉回答:“子龙带陆公子去找仲谋了,然后调兵忙帮封城,我给公瑾和益州都写了封信说明情况。”
    “这事儿我得向朝廷上报了。”沈娴叹口气:“管不管的吧,总得说一声,也瞒不下去。”
    瞒着也没什么意义,把消息散出去了还能避免战乱。
    两人沉默了好久,郭嘉慢慢站起来,转头看着沈娴:“你还要扬州么?”
    “我能走么?”沈娴反问道。
    “只要你想。”郭嘉淡淡地说。
    “算了。”沈娴苦笑一声:“我办不到。”
    郭嘉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明白会是这个结果:“那就留下。”
    “公达要骂死我了。”沈娴吐了吐舌头,她忽然正色道:“郭奉孝,你走吧,把仲谋和公纪都带回去,再把我师父请过来,然后让兴霸领兵去夔门守着,什么时候打南郡我给他传信。”
    郭嘉面无表情地说道:“不。”
    “你怎么就不听话。”沈娴皱起眉头:“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
    “你为什么非要赶我走?”郭嘉哭笑不得:“如果今天跟你在这里的人是公达呢?是文若呢?”
    “一样啊。”沈娴说道:“又不是打仗要你们出主意,我治病救人而已,你们留下来做什么?添乱吗?”
    “你需要我。”郭嘉坚定地说道:“陆大人把庐江托付给你,你需要我帮你来安抚城中的世家和百姓们。”
    “你怎么知道陆大人会把庐江交给我?”沈娴奇道:“不是还有个名正言顺的刘使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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