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公当真是性情中人啊。”沈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徐州屠城的事情在曹操那里已经算是不能说的话题了,虽然曹老板自己十分坦荡,并不在意别人如何就这件事情诟病他,但他麾下的某些人却觉得曹操做的当真残忍,为了不动摇军心,夏侯惇和戏志才商量之后决定暗中把事情封锁掉,禁止让大家交谈。
    戏志才听了沈娴的话后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僵硬,但随即他就发现沈娴是很单纯地在评论这件事情,不带任何偏颇的感情色彩,而且她表情认真,语气诚挚,没有一丁点嘲讽的意味。
    心中转过了数个念头,最后戏志才面带倦容地摇了摇头:“唉……”
    戏志才长叹一声,他也只能叹气,沈娴说的可是他家主公的八卦,甭管曹操是错了还是对了,身为下属的他都不能评论半分。
    戏志才气还没叹完,沈娴忽然话锋一转:“孟德公还在徐州,先生你怎么有空来此呢?”
    戏志才神色不变,还是那副有点萎靡的样子,他抬起眼皮看着沈娴:“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沈娴挑眉一笑:“戏先生若是不明说,我也不好自作多情啊。”
    笑够了之后终于进入话题,戏志才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十分认真地对沈娴说道:“刘大人,你危险了啊!”
    “哦?这从何说起?”沈娴心中激动,传说中的危言耸听大忽悠终于来了!她在面上装出不太开心的样子:“我当先生是朋友,没想到先生竟然……”
    沈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作势往外走,却被法正拦了一拦:“主公别生气,先听听他怎么说呗?”
    “大人且慢动怒,”戏志才赶忙说道:“可否听我一言?”
    法正不停地给沈娴使眼色,最后“傲娇”的沈娴终于冷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讲。”
    戏志才给沈娴分析了一下局势,无非就是沈娴空手套白狼玩得太大,耍得袁术团团转,现在袁术生气了把沈娴恨之入骨,若不是扬州那边有周瑜与孙策坐镇,而袁术又在忙着对抗吕布抢徐州的地盘,他早就对沈娴出手了。
    沈娴一脸不屑,她现在也确实有不屑袁术的资本了:“若是袁公路想打,就尽管来啊。”
    戏志才低声笑了笑:“刘大人说主公是性情中人,我却觉得您也一样。您确实不必惧怕袁公路,那么袁本初呢?”
    沈娴神色不变,她抱着胳膊微微抬起下巴:“袁本初与袁公路不合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戏先生可别想诓骗我。”
    “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戏志才胸有成竹地笑道:“要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再怎么样他们都是一家人,难道袁本初会坐视袁公路被消灭吗?”
    沈娴没说话,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法正忽然嗤笑一声:“戏先生这话才不对呢,嫡庶之别天上地下,袁公路和袁本初一旦闹翻再无回转的可能性。”
    戏志才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法正竟然会反驳他,但他心思转得快,当即便说道:“法先生的话——”
    可惜戏志才尚未说完便被沈娴似笑非笑地打断了:“戏先生,既然来了就谈谈正事吧,您还没说清楚,我到底怎么危险了呢,您这话说了一半,我有些害怕啊。”
    戏志才觉得有点憋屈,但法正说完之后就低下了头,面对沈娴的灼灼目光,他只好换了种说法:“当今天下,刘大人乃是群雄中第一人……”
    “别!”沈娴捂了捂脸:“你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戏志才:“……”
    第三次被打断的戏志才已经淡定了,他真心觉得益州这边都是蛇精病,根本不能好好谈话。但戏志才肩负着曹操的希望,沈娴可以不用搭理他们,但曹操却不能不跟沈娴结盟,他需要沈娴来帮忙牵制住刘表以及将来袁术可能的残余势力,从而放心地跟袁绍对决。
    将所有话在嘴边转了一遍,戏志才决定实话实说开门见山,他算看明白了,再迂回下去,别管说多少话,沈娴都会插科打诨叉过去的。
    戏志才收敛了脸上恭维的神情,他按着桌案缓缓站起,对沈娴一本正经地抱拳拱手:“刘大人,其实我此番是来谈结盟之事的。”
    戏志才话音刚落,沈娴和法正立马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沈娴拍了拍戏志才的肩膀:“戏先生,你早说嘛。”
    戏志才:“……”
    既然戏志才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沈娴也就不跟他瞎扯了,在跟戏志才卖了几句惨之后,沈娴决定派出荀攸去跟戏志才具体详谈。
    至于郭嘉就算了,想跟好友叙旧是一回事,说正事是另一回事,沈娴才不会给戏志才撬动郭嘉的机会呢。
    虽说最后很可能是郭嘉去撬戏志才。
    第102章 【099】一家人?
    得了沈娴授权的荀攸收拾收拾面无表情地去找戏志才谈判了,他一边不断地腹诽沈娴“让你逞强失败了吧还得我去收拾残局”,一边做好了东拉西扯打持久战的准备。然而事实却与荀攸预料的大大相反,戏志才压根没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由,啪啪啪把条件和要求都列了出来,然后摆出了一副“有话好商量”的姿态,搞得荀攸一头雾水,横竖都看戏志才不顺眼,总觉得他是要趁机使坏。
    回来之后荀攸脸上的神情颇为古怪,他找到了在书房外面摆开架势给郭嘉和法正泡茶的沈娴:“主公,你都跟那小子说什么了?”
    听了荀攸的问话,郭嘉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他之前很怕沈娴会被戏志才诓骗(虽然有法正在,但显然在郭嘉眼里法正是个不靠谱的),在沈娴回来之后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她,但不管郭嘉如何暗示,沈娴全当没听懂就是不接话,最后被问得烦了干脆直接走人。
    沈娴拎着茶壶微微一笑:“随便聊聊,他怎么了?”
    荀攸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他别有用心,按照戏志才的性格——不,应该说任何一个前来谈判的人都不会像他这样……”
    哪家谋士为下属谈判不是想要争取最大利益?怎么会在一开始就亮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难道不怕被骗。
    但沈娴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心想戏志才倒是愿意跟她把话绕出一篇蜀道难,然而沈娴压根就不接腔,她之前已经摆明了一件事情:如果戏志才再这么不坦诚下去,那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去,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老实说沈娴这边不是非要跟曹老板结盟不可,最后的结果无非是麻烦一些,但眼下曹老板想要在占领徐州之后掉头对袁绍亮出屠刀,他就必须要找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在关键时刻支持自己。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公平公正的买卖,沈娴没有漫天要价已经很厚道了。
    “不会的。”沈娴并没说话,倒是一直低头啃茶点的法正说道:“他已经被我和主公欺负怕了,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自己凑上来找麻烦?”
    “是嘛?”荀攸挑眉看向法正:“所以说你们到底跟他聊了什么……”
    “不过是告诉他想说什么直接开口罢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套路。”沈娴拍开了郭嘉暗搓搓伸向茶杯的手:“喝药的人不能喝茶!”
    郭嘉摸着自己被拍了一把的手背,声音低沉地威胁道:“主公,你也在喝药呢。”
    “喝药?”荀攸疑惑地问道:“主公你喝什么药?身体不好?生病了?”
    面对荀攸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沈娴赶忙说道:“没有没有!随便喝点……为了预防时疫!”
    “既然有预防时疫的法子,倒不如推广一下。”荀攸沉吟片刻道:“也能避免发生去年庐江那样的悲剧。”
    “不错的提议。”沈娴点点头,心说可算把话题岔开了:“派人去找找我师父,这事交给他负责吧,记得给他提供需要的东西。”
    荀攸汇报完工作离开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了初衷——并没有问出来沈娴和法正到底是怎么欺负戏志才的。被吊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对于一个强迫症来说真的是难以忍受啊!
    顺利完成与沈娴背地里结盟任务的戏志才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在打听清楚之后,向太守府送上了自己的拜帖。
    帖子是沈娴的护卫队接的,发现戏志才想拜访的人是郭嘉之后,便想着把帖子交给沈娴定夺,但是却被半路过来的郭嘉给截下了。
    “郭先生!”暗卫之一以前是个水贼,曾经和西凉汉子亲眼见证过郭嘉抱着醉酒的沈娴回屋的黑历史,从此之后再看见郭先生便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感觉:“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有件事情要找主公谈谈。”郭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略过暗卫的手心:“拿的什么?”
    “那个兖州来使的拜帖。”暗卫挠了挠头:“我去送给主公。”
    郭嘉顿了顿,忽然一笑:“那刚好,我也要去见主公,这帖子我帮你转交吧。”
    没等护卫反应过来,郭嘉便抬手从他掌心中将拜帖抽了出去:“你继续忙。”
    暗卫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又看看郭嘉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等等啊郭先生!”暗卫对着郭嘉的背影伸出尔康手,然而郭嘉走得极快,三两步就转弯不见人影了。暗卫咬了咬牙,正准备追的时候,忽然被另一个暗卫窜出来按住了肩膀。
    就是那个西凉汉子,他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着水贼:“你去干嘛去?”
    “我去追郭先生啊!”水贼有点着急:“他抢了我的拜帖。”
    “是主公的拜帖。”西凉汉子一巴掌拍到了水贼头顶:“你管他呢?反正只要能送到主公手上不就好了?”
    水贼有点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西凉汉子咧开嘴一笑:“主公和郭先生的事情,我们外人怎么好说呢。”
    郭嘉转过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发现暗卫并没有追上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翻开那张拜帖,郭嘉盯着上面的“戏志才”三个字发呆,看了良久,他忽然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
    “戏志才……”郭嘉低声说道:“你还真敢……”
    因为决定要跟曹操结盟了,所以沈娴有很多部署要重新调整,再加上她前两天刚把揪着她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不想走的法正送走,身边人手不足,导致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每日按时看着郭嘉喝药之外再也没空管他,这就让郭嘉得了空。
    某天,郭嘉趁着沈娴揪着荀攸和蔡琰开会的空档以闲逛的名义出了太守府,他现在大街上转了几圈,甩开了那些一直跟着他的暗卫们,然后才慢腾腾地来到了江陵城中一家颇为高端的酒楼中。
    被下人引着一路去到了后院隐秘的雅间中,郭嘉终于见到了在江陵城盘亘多日的戏志才。
    “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戏志才笑得像只在算计什么的狐狸一般,他自桌案后缓缓起身,举起一杯酒对郭嘉说道:“不多说了,先干为敬。”
    郭嘉缓缓抬手摆了摆:“你干了,我不喝,暂时戒了。”
    “什么?”戏志才脸上难得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戒了?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郭嘉漫不经心地走到桌案前坐下,见戏志才还是那副震惊的表情,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没有开玩笑。”
    戏志才十分不理解:“为什么?”
    郭嘉瞄了他一眼:“主公不让。”
    戏志才:“……”
    戏志才神情复杂地说道:“刘大人对你也太……孟德公都没这么对过我。”
    郭嘉冷哼一声:“主公这是为了我好。”
    戏志才见郭嘉一边把目光往他手里的杯子上瞥,一边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便在心里面呵呵一声:拉倒吧,真淡定的话干嘛老是看我手里的酒杯?
    鉴于郭嘉坚决地不要喝酒,戏志才只得让人重新上了点菜。
    两人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吃过之后,下人应郭嘉的要求上了茶具,在戏志才不满的目光中,郭嘉有模有样地排开茶具给戏志才泡起茶来。
    “这你都会?”戏志才真心觉得几年不见他这个朋友的变化太大了,大的差点儿都不敢相认了。
    “有什么不会的?”郭嘉微微一笑:“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了。”
    至于濡谁染谁,那简直一目了然。
    戏志才第二次听郭嘉提起沈娴了,虽然对于谋士来讲主公在他们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必然是最高的,可现在是私人时间,郭嘉也这么想着沈娴……不太好吧?
    尤其沈娴还是个妹子啊,她和曹操毕竟不同。
    思绪在心中转了无数个来回,戏志才忽然想到了一个让人有点惊叹的可能性,差点儿他就脱口问出去了,不过最后他还是把住了自己的嘴。
    “你……”戏志才微微皱起了眉头:“是不是……?”
    郭嘉一脸无辜地看着戏志才:“是什么?”
    “没什么。”戏志才摇摇头,岔开了话题:“前两天怎么不见你?”
    “我在养病。”郭嘉慢腾腾地说道:“倒是你怎么还没死呢?”
    戏志才:我总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啊好像有一个人也特期待我死?
    “不好意思。”戏志才轻轻一笑:“华神医说我能活很久呢。”
    “前提是你不瞎操心四处跑。”郭嘉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戏志才的身上:“思虑过重容易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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