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两眼发直,瞧见徐医那双带血的手,终于忍不住了,捂住嘴跑了出去,直接就在帐子外吐了个昏天暗地,这几天他都可以不用吃饭了。
    “个你老子的!”徐医见着仆役竟然跑到外头吐成那熊样,顿时破口大骂,“甚么时候吐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知不知道在治病啊!”
    骂完之后,他愤愤的自己取过放在一边的刀,那刀一看就是特制的,刀身轻薄如同柳叶,他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秦萱见着他在忙,不敢打扰,在一旁等。徐医治病的时候,几乎全心投入,丝毫不管外界如何,过了许久,秦萱已经坐在那里屁股都开始没了知觉之后,那边徐医才开始缝合伤口,他从一只小盒子里取出桑皮线将伤口缝合起来,动作之熟练,让人眼花缭乱,那样子简直就是在做一个普通的针线活似得。
    缝合伤口完毕,伤口上敷上药膏用干净事先在开水中煮过的绷带包扎。
    等到忙完之后,他才自己走出来,要人进去给他收拾东西。给人接骨尤其这种敲断腿骨重新接上,要花费的力气很多。当然比这个更花费力气的都有,这也算不上什么了。
    徐医带着两手血出来,就见着了秦萱。
    秦萱见着徐医来了,赶紧就从胡床上跳起来,这马凳坐着固然双腿舒服,可是坐久了屁股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徐大夫。”秦萱见着徐医面上亲热,完全不似那天的冷淡。
    “你来啦?”徐医见到秦萱很高兴,“来来来,我们到别处说去。”
    徐医自己两手血,背后还是伤兵们此起彼伏的呻~吟,这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哎哎哎。”秦萱这会有求于人,自然不会不听从。两人到了徐医居住的帐子里头,徐医让人给打来热水洗手,秦萱看到徐医帐子里头很是朴素,除了那些成堆的书卷还有案几之外,就没怎么见到别的东西。
    医者很在乎自己的手,徐医也不例外,他仔细用澡豆把自己手洗了好几次,确认指甲缝里头都洗干净之后,才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转过头来和秦萱说话。
    “你想明白了要到我这里来学医了?”徐医笑眯眯的给秦萱倒了一杯茶汤。茶汤是之前他手下的小童煮好的,茶叶从南边运过来,只是一点就价值千金,用这个来待客可看出心意。
    秦萱知道自己手里的这小小一杯的茶汤值得多少金子,半点不犹豫直接咕噜喝了下去,结果差点烫到舌头。
    “慢点喝,这东西可不能牛饮,得慢慢品。”徐医笑呵呵的,指点她怎么品尝,“这茶贵在前三口,一口品色,一口品香,一口品味。”
    秦萱喝出来这茶汤里头没有加葱加米,顿时泪流满面,以前她也瞧见过一些附庸风雅的鲜卑贵族学习东晋士族饮茶,那茶水里头加盐加姜加米,就差放猪油进去了。
    “徐老饮茶的法子倒是与众不同。”秦萱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慕容泫之外的人那里看到这么让她接受的饮茶方式。
    “那些人喃,没事就往茶汤里头加盐加姜,掩盖了茶原本的味道,那玩意儿做出来就应该泼出去,哪里能够进口!”徐医说起这事,很是愤愤不平。
    “说得对,这喝茶,不就是想要品尝个原汁原味么。”秦萱也跟着道。
    徐医听了秦萱这话,像是找到了知音,和她又说了许多喝茶方面的事,茶在两汉的时候只是当做药来用的,日常饮用还是这几年兴起的事,主要是在南边,说起里头的缘由也是叫人哭笑不得,南边的晋国实在是穷,自从衣冠南渡之后,那边的日子就没怎么好过过,先别说下面的臣子一个劲的和司马家唱对台戏,就连皇帝也得吃猪脖子肉,这东西在以前属于废料,是不能入贵人口的,可是如今也成了皇帝专用美味。
    那些个士族贵族,平日里要举办宴会,可是也没有钱来办,那就来茶宴,以茶会友。
    都是没钱惹出来的。
    “你这次来,是不是想通了?”徐医笑问。
    “其实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这件事。”秦萱把手里的陶杯放在桌上,“我想要把我手下的一个少年推荐给你。”
    *
    慕容泫正在营帐里头看案上的那些文书,慕容奎年纪大了,但是半点都坐不住,年纪越大就越急哄哄的想要向手下人表示,自己还年轻力壮,一点都不比儿子们差。慕容泫知道慕容奎这个性子,干脆徐医也在这里,好好的看着自己那位父亲,免得他又把身体给闹出什么事来。
    如今距离他印象中父亲的过时已经过了一些时间,但是他完全不敢放松下来。
    他见多了因为一点点事就丧命的人,不敢掉以轻心。
    “把这个放到那边去。”慕容泫拿过一卷简牍让悦寿放到那边的台子上头去。
    他瞧着悦寿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想要跟着那些将军们一道到外头打仗去,可是他哪里真的能让这两只皮猴子去打仗,要是在他手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家里心里怎么想,而且这两个的性子的的确确需要打磨打磨。
    手里的事务忙完,也到了该用夕食的时候。他想了想,“你们待会和下面的人说,多准备一套餐具。”
    多准备一套餐具,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份膳食了。悦寿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秦萱。
    他应了一声下去,和兄长下去,两个立刻去找负责慕容泫起居的人。那人听到慕容泫要添一人的餐具,他“哦”了一声。似乎已经见惯了风风风雨雨,荣辱不惊。
    悦寿心里和猫抓似得,年轻人精力旺盛,既然不能靠打仗发泄自己的精力,四处也没有女人,那么就只能发扬八卦精神了。
    幸好军中多嘴多舌的男人不少,和那些比几千只鸭子还要热闹的长舌男相比,他们都算不上什么了。
    “……还有谁,你们觉得是谁,那就是谁。”那人觑着两个。这话听的兄弟俩个莫名其妙。
    不过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是见到是谁了。
    秦萱瞧着兄弟两个瞪着眼看她,她心情很好的和两人打招呼,“吃过了没有?”
    “还没呢。”说到这个,悦寿就两眼泪汪汪,他们只有在等慕容泫用膳之后,才能去吃。他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秦萱听了速度飞快的在他手里塞了个东西,而后冲两兄弟笑笑,进去了。
    旁人在慕容泫这里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但是凡事都有例外,秦萱就是这么一个例外。
    秦萱进去的时候,饭食都已经摆好了。慕容泫坐在上头,自斟自饮,瞧见秦萱进来,他侧过头对左右道,“尔等退下。”
    屏退左右,秦萱可就自在多了。要是还有人在身边,还真是吃都吃不香。
    她到那边去把手洗干净,鲜卑人的菜有很多都是用手抓的,例如烤羊肉之类的不是用筷子,而是用手来抓。所以双手必须保持清洁,才能够进食。
    “今天你有没有遇到甚么不开心的事?”慕容泫瞧见秦萱进来之后,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几乎没有,开口问道。
    平常若是开心,她会和他说很多话,笑的也比较多。现在看起来,她似乎不是很高兴。
    “每天都会高兴和不高兴啊。怎么可能都一样的。”秦萱对慕容泫笑,她还真是遇上了事,徐医是个好说话的老头,但也不代表非常好说话,至少在收徒这么一件事上是这样的。他只会收自己看得上眼的,至于看不上眼的,除非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要不然别想他答应。
    “不是有事?”慕容泫问。
    “真没事。”秦萱道,就算是有事,她也不可能给慕容泫说,一旦说了,到时候就算是小事,说不定都被弄成是个事来。
    ☆、第146章 野心
    秦萱不想要慕容泫插手这件事,这件事算来是小事,但是对于徐医来说却是大事。徒弟不仅仅是跟在后面打杂,更是以后要传承衣钵的。这种医术一般是父传子,子传孙。肯收外姓,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所以徐医听到自个要把梨涂塞过来,生气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要是高兴的手足舞蹈那才是不正常。
    让慕容泫插手的话,自然是解决的快。这家伙怎么解决的她都能想得到,无外乎威胁再威胁。人尤其是徐医这种懂风雅的人骨子里头有傲气的,他要是愿意也就罢了,不愿意,逼迫的狠了大不了脖子一扬,任杀任剐。而且慕容泫把徐医安排在慕容奎身边,也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这个烤肉硬了点,要是再软一些就好了。”为了把话题转移,秦萱睁着眼睛开始鸡蛋里头挑骨头。
    “那下回要他们注意一些,要不你尝尝我的。”慕容泫从自己面前的烤肉上割下一块肉来给秦萱,两人的案几都靠的比较近,慕容泫一伸手就把割下来的肉放到她面前的碗里头。
    秦萱低下头埋头苦吃。她心里有事,但是绝对不会和面前的美食过不去,她每日里头消耗量大,但是吃的更多,一个人能够吃掉一桶饭都常有的事。不一会儿,案上的那些饭食基本上全进了秦萱的肚子。她吃了那么多东西,摸摸肚皮,感觉竟然没有多少感觉。
    她以后再这么吃下去,该不会变成一个圆润的胖子吧?
    秦萱心里担心了一下。
    “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再让人来一些?”慕容泫问道。汉人士族里头的养生之道便是食有度,最多也只能吃七八分饱。有病了也不是先看疾医,而是饿一阵,饿着饿着说不定病就好了。
    慕容泫的外家是渤海高氏,从小就从高氏那里听到这些东西。不过这一套在鲜卑人这里不适用,慕容泫自己也不用那一套。军营是个耗费体力的地方,吃不饱的话会出事的。
    “给我来一壶的酪浆。”秦萱害怕继续吃下去会把慕容泫给吓到,她的胃口挺大的,吃下一头小羊都不成问题,只是她真这么干了,慕容泫会不会吓晕过去?
    “再加上一只羊腿吧。”慕容泫瞧着她眼神飘忽左右乱瞟,哪里会不知道她还没有吃够,叫人又准备一些吃食来。
    “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着甚么。”慕容泫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诚恳,他哥哥就看着秦萱吃了,自己面前的没有动多少,他拿过一碟切的薄薄的鱼肉放在秦萱那里。
    鱼肉是直接在当地捞的,最是新鲜不过。
    “你吃你吃。”秦萱吃不惯鱼,以前没有多少东西吃的时候,她从来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身体养的壮壮的。到了慕容泫这里,她就开始按照自己的口味来,这么下去,嘴都要叼了。
    “要不然我喂你?”秦萱笑道,她知道自己这会是多么的威武雄壮,一身的铠甲,坐在那里大马金刀的,浑身上下都飘着一股纯爷们的劲儿。慕容泫在她面前倒是成了一朵需要怜爱的娇花。
    这朵娇花风情万种的乜了她一眼,看得她小心肝扑通扑通的那个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寒毛直竖。
    “我喂你吧。”慕容娇花凑过去,言语含笑,几乎一笑一颦皆是风情。
    “我不爱吃鱼。”秦萱板着个脸道。以前是没办法必须得吃,现在是死活不爱吃了。
    慕容泫的脸顿时垮下来。
    负责慕容泫膳食的庖厨坐在那里悠闲的旁边几个负责刷碗的杂役闲聊天,庖厨平常就负责慕容泫一人的膳食,不像那些伙头兵一样抹黑起来给那些大兵做饭。不过他也压力大,伙头兵们只要管能把饭做熟就行,也不管那些大兵吃到嘴里是个甚么滋味。他却要是仔仔细细的做,要完全照着慕容泫的口味来,食材也一定要最新鲜的,要是慕容泫吃出个好歹来,他脑袋也就可以不要了。
    庖厨看了一眼,送餐具的人还没来。他平常都要问一问,今日辅国将军用餐多少?吃多了他会记住是那几盘菜用的多了,要是不怎么动的就撤下来,那么基本上一个晚上他都别想睡好觉。
    “今晚上,大将军又和绥边将军一起用膳吧?”杂役和庖厨笑道,做事的空隙里头聊聊天是他们一天里头最轻松惬意的时候。
    “是啊。”庖厨有些感叹,“指不定甚么时候,我也要照着绥边将军的口味做饭了。”
    这客人经常来的话,那么他也要将这个人的口味照顾到了,不然让人吃的不开心,那也是他的罪过了。
    “都说大将军和绥边将军是这个。”杂役见着周围没有旁人,伸出小指头钩钩,“是真的?”
    庖厨听到他这话,顿时就变了脸色,他看看四周,发现没有人,“你嘴上说话可要小心点,大将军可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要是被他知道背后有人嚼舌头,小心舌头都给割了喂狗!”
    庖厨曾经在慕容泫的将军府中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位将军面美心狠,府中自从上回那个妾侍行刺的事之后,管的可要比之前严厉的多。谁要是敢私下随便嚼舌头,说主家的长短,不管你是说坏话还是歌功颂德,统统拉出去绞了舌头。
    “我只是随便说说,这会没人应该没事吧?”杂役被庖厨说的那话给吓了一跳,也跟着紧张起来。
    “嘴上有个门,说甚么话都记得别立刻冒出来,做好自个的事就成了。”庖厨道,“尤其绥边将军也是有真本事的人,没见着这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但是拿他没办法么,那都是有真本事,叫人挑不出明面上的错。”
    他正说着呢,那边就来人了。庖厨赶紧闭上嘴,面上挤出个笑容来,走过去,“今日大将军胃口可好?”
    来人也是个杂役,不过庖厨有求于人,对人也是客客气气,“大将军说,下回不要做鱼了。”
    “啊?”庖厨闻言,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那好,下次不做了。”他上次做了一个送过去,明明都吃完了,看着也很喜欢啊,怎么这回就不爱吃了,这口味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回来之后,庖厨坐在那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杂役伸出脑袋一看他那么苦思冥想,开玩笑的来一句,“说不定是绥边将军不爱吃呢。”
    “别瞎吵吵。”庖厨心烦意燥。照着大将军那个脾气,怎么可能别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
    慕容奎心情急切,他留下世子慕容煦之后,带着大军就赶来了中山,这位也是个爱折腾的人,在辽东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河北绝大部分已经被拿下,慕容奎就更加不会闲着了。哪怕之前被前爱妾给捅了一刀,也阻拦不了他折腾的热情。
    慕容泫为了迎接慕容奎,特意让人把中山太守的府邸给修缮了,说修缮一新还不至于,毕竟时间不长,要做到和新房子没有区别很难,只能是把该修的都修好了,能够住人就行。另外他还把中山这一代的人口土地的账目都已经准备好了放在太守府中,方便慕容奎随时查阅。
    到了慕容奎真的到了中山,万事已经准备好,就等这位来看了。
    慕容奎精神奕奕,一点都不像是上了四五十的人,他还不是坐马车,是自己骑马来的,入城之后,慕容奎在城内大摇大摆的巡视了一番。慕容泫攻入城内之后,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还修缮了一些在攻城的时候毁坏了的地方。
    所以这会看着街上有些人少,但都还井井有条。
    慕容奎看了一圈很是满意,他原本以为这个儿子只是会打仗,没有想到对于这些城中事务还如此细心。
    到了太守府中,慕容奎拿起儿子让人呈送上来的那些各种账目,随便翻了两下之后就放到一边。
    “果然还是你们兄弟让我放心。”慕容奎长叹,慕容翱在河北一代也有建树,而且比起年轻的侄子来也不少,他看在眼里也觉得有些眼热,要是继续在蓟城里头呆着,就要真的被人看做是老头子了。
    “阿爷这么说,儿倒是担心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对了。”慕容泫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快的从兄弟里头获得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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