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天幸,你有功这是事实。”慕容奎见着面前的少年眉清目秀,眉宇间含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英气。他看了眼身边的儿子,外头传的那些话,他老早就有所听闻了,不过这个儿子自己有主意,也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他也对儿子的私事没有多少兴趣。
    “……”慕容奎想了想,这世上最缺的就是人才,襄武将军以前是在慕容泫手下,按照他的指挥做事,但眼下看起来,他自己的本领还有不少。
    “你既然有功劳,我会赏赐你的。”慕容奎道。对于有功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钱给女人给官职。不管贵族还是平民甚至是奴隶,这个办法最好用的。至于天天说什么要忠心,那是拿不出钱来的时候才会做的。
    “多谢陛下。”秦萱听到有赏赐,心中一喜,立刻谢道。她略带喜意,但也大大方方,加上眉目皎然,给人赏心悦目之感。
    慕容奎看了一回,也感叹,难怪汉人喜欢长相好的人。长相好的人但凡不要过于猥琐,不管怎么看都是舒服的。
    慕容奎随意和秦萱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让她下去了。接下来的便是父子两个的私房话。
    “这趟还好吧?”慕容奎问。
    他记得慕容明从小身体好不好每餐都要吃多少,但是对于慕容泫,他却是半个字都想不起来。似乎这个儿子在表露出他过人的天赋之前,在他眼里有和没有几乎一样,就和他的生母没有多少区别。
    “回禀阿爷,儿很好。”慕容泫在秦萱离开之后,又像个平常的皇子那样,说话都是规规矩矩。没有多少亲热,但也没有让他不舒服。
    “那就好,免得让你阿姨担心。”这话说出来,父子两个都呆了一下,最后慕容奎大笑出声。
    高昭仪的那个性子,要是真的关心儿子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慕容泫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他实在想象不出,生母有日对他嘘寒问暖的模样。如果真的有那一日,他恐怕要忍不住让鲜卑女巫过来看看,是不是生母中邪了。
    “回头你有个甚么东西给你阿姨送去,心意到了就行。”慕容奎都心疼慕容泫,他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毁儿子前程的母亲。上回高氏和他说了什么,哦,说自个儿子对她和舅家不恭敬。
    鲜卑人尊母,尊父还是这几十年来的事。对母亲不恭敬比对父亲不孝还要严重,若是传出去,他都不知道怎么给人收拾。
    哪怕说这会大家看的都是个人的拳头,而不是德行。但也没几个父亲愿意看到儿子被人说三道四。
    慕容奎将高氏宫中的人都换了个遍,一来是防止走漏消息,二来也是给高氏一个警告。
    “阿姨那里……”慕容泫说起生母,面上还有些怅然若失,慕容奎看到了,心中好一阵感叹。
    毕竟是亲生母亲,也不是那么容易说不去看就不去看的。
    “你阿姨啊,那个性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慕容奎说起她就一阵长叹。不过后宫女人多,高氏原本就不得他的喜欢,他也没有在意过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女人对他只有两种区别,他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高氏就是后面那种。
    “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慕容泫道。
    “你这孩子有孝心。”慕容奎点头感叹道。
    慕容泫从慕容奎这里出来就去了高氏那里,高氏没有和上次一样给他闭门羹,而是让人进了殿内。
    一进去,慕容泫就发现有些不对。殿内的人几乎全都是生面孔,慕容泫的记性格外好,几乎是过目不忘。他对母亲宫殿中的人,不说了解的十分透彻,但人还是认得的。就算有调动,也不会这么多人被换掉。
    慕容泫顿时就想到慕容奎。他心里发笑,也难怪母亲这次会让他入殿,而不是和上回一样在外头等着了。
    高昭仪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她宫殿里头养了鸟,也养了猫。到她这年纪,对丈夫没有任何的期待,也不喜欢儿子。喜欢的侄女儿哪怕嫁到宗室家里,也没有那个资格进宫。那些宫人们和榆木疙瘩没有多少区别,只能养些猫猫狗狗的来打发时光,消遣寂寞了。
    “昭仪,大王来了。”高昭仪抱着怀里的那只猫,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猫的长毛中梳过。
    “嗯。”高昭仪应了声。
    慕容泫进来,就是见着那边挂着只鸟笼,母亲怀里抱着只猫。倒也不怕猫去把鸟给吃进肚子里头。
    捕猎是猫的天性,被人养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去抓活物。
    “阿姨。”慕容泫道。
    “你坐吧。”高昭仪上回被慕容奎警告过之后,倒是收敛了点。但是面前的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世间的孝道,便是儿子要对父母恭顺,不管之前父母对儿子多么严苛。儿女都要对父母恭恭敬敬。
    要她收敛,也的确收敛不到哪里去。有母亲对着自己儿子唯唯诺诺的吗?
    “我听说你在漠北打了胜仗。”高昭仪缓缓道,自从漠北传来捷报,就不停的有所谓的好消息往她这里送,而且外头的那些个外命妇们也想要来见见她。之前对高家不屑一顾的东阳王妃,都想要来拜见。
    这么热闹,她不想知道都不行。
    “都是天幸。”慕容泫把秦萱的那套给搬过来了。
    “这也好,低调一点。”高昭仪让人烹好的茶汤送来,她喝不惯鲜卑人的酪浆,总觉得酪浆里头还有一股羊奶的膻腥味没有除去。
    “你如今也算是炙手可热了,我平常也没有多少话给你,毕竟你也是成人了。”高昭仪话说到后面那句,眼中带了点讥讽,所谓的成人,不仅仅是要到一定的年纪,更是要娶妻。娶妻对男子来说格外重要。
    如今慕容泫别说娶妻了,连妾侍都少。和个男人厮混在一块。也就是鲜卑人的朝廷才能容忍下他这样的胡闹和任性,要是换了正经的华夏正统,恐怕早就已经被宗正给告了。
    慕容泫似乎没有听出高昭仪话语里头的刺似得,仍然坐在那里,面上含笑。
    高昭仪的性子从年轻嫁给慕容奎开始就变得古怪,慕容泫自小就没有少见着。到了如今见怪不怪,哪怕高昭仪再说多少难听的话,他都能当做耳边风。
    “你们下去。”高昭仪看了眼周围的那些个宫人和中官。一阵细细簌簌之后,殿内就只剩下了母子两人。
    “诸王和太子,原本就关系微妙。”高昭仪难得的对儿子说这些话,“如果太子用你也就罢了,偏偏是陛下。你强势了,太子就该不舒服了。”
    没有哪个太子愿意见着弟弟比自己还要能干的。可惜太子不能够和弟弟们一样可以在外面攻城略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可以御驾亲征,但是皇太子必须要坐镇在都城。
    所以要是弟弟们能干点,皇太子简直坐立不安。
    “这个儿知道。”慕容泫答道,他当然知道,他就是要慕容煦夜不能寐,日日夜夜都被恐惧和焦虑包围。
    “你知道就该知道怎么做,给太子说些话,给他的妃嫔送些东西。”高昭仪说这话倒是难得的全心全意为慕容泫着想,她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有夺位的可能。毕竟他的生母是汉人,舅家并不掌握兵权,对他实在是没有多少助力。除非娶一个背后有势力的鲜卑贵女,不然日后也只是做贤王的份儿。
    既然迟早都要做贤王,和太子打好关系也就非常重要了。
    “儿知道了。”慕容泫点头,说的是知道了,而不是“唯”,可见他就算听了之后也不会去做。
    高昭仪见着慕容泫那模样,顿时就火上心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妇人之言,不堪入耳?”
    “阿姨误会了。”慕容泫在枰上坐正了身躯道。
    如果真的打算和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那么照着生母说的那些话去做事没有任何问题的。但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哪怕他要做出姿态,也必须要当着皇帝和众人的面前,让人知道他是多么的无辜,而慕容煦是多么的暴躁。
    “我话已经说了,听还是不听都是你自己决定。”高昭仪知道慕容泫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性子,她之前倒是想让这个儿子听话,结果发现这个儿子早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不过你也别觉得我长舌。你如今所作所为,等于是把自己加在火上烤。”高昭仪知道若是慕容泫再这么下去,手中的权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那么和太子势必如同水火。到那个时候,两人可就不是说停就能停了。
    到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你死活我。
    “儿谢阿姨的教诲。”慕容泫想笑,但面上一派的真诚,看的高昭仪心口犯堵。
    “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和太子还是和睦一样才好。另外,你还和那个男人不清不楚?”高昭仪说着话题就转到了秦萱的身上。
    慕容泫没有说话。
    “那是个和董贤一样的人,容貌或许好看,但德行才能恐怕完全担不起你给他的担子。”对于秦萱,高昭仪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事迹。心里厌恶这个人,自然是怎么坏就将人怎么想。
    哪怕是士族也不例外,士族对于寒门的恶意和不屑,是超乎寻常人的想象。
    “阿姨怎么知道他和董贤相似?”慕容泫听高昭仪说起秦萱,原先脸上的那点笑容也没有了,他眉头蹙起,“或者说,阿姨在宫中可曾听过他有过董贤的那些举动,或者是打过败仗?”
    “……你!”高昭仪没有想到方才还温和的儿子,一下子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是怎么和母亲说话的?”
    “阿姨在宫中,应当更加谨言慎行。”慕容泫道,“襄武将军并没有和所谓的董贤一样,徒有容貌却没有半点才能,这次塞北大捷,他立了首功,夜袭左贤王营地。请问,这能和董贤相提并论吗?!”
    高昭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看不起秦萱的寒门出身,甚至秦萱还是当时士族看做最下贱,几乎和奴婢等同的将种。这样的武人在永嘉之乱之前,连给士族们做奴婢都没有资格!
    “你胆子大了,有胆量和母亲叫板了。”高昭仪一辈子没和人吵过架,不管有什么不满,她都不会和人吵闹,因为那是市井泼妇所为,而不是世家女该有的风范。但是这回,她觉得自己是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要出身高贵的女子,反而和个武人混在一起,你到底是自甘下贱还是怎样?”高昭仪这回记着没有动手,她放开怀里的猫,哆哆嗦嗦的举起了手臂。
    “和武人混在一起也是我自己的事。”慕容泫此刻对生母失去了耐心,若是说别的,哪怕她说的再错,他都会听下去,因为这是给母亲脸面。但要是对着秦萱说三道四,那就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我知道阿姨想甚么,不过是说武人低贱,不堪为配。”慕容泫说这话的时候,言语平静,可是申请之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嘲讽。
    “可是阿姨记着,这会的天下已经不是士族依靠九品中正的天下了。”慕容泫的笑意里带着鲜血带着在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他毫不犹豫的将这些血腥的东西统统都给母亲看。“汉人世家的辉煌只会存在南边,只要守着原先的那套,就算在鲜卑人的朝廷,他们也没有立锥之地!”
    慕容泫已经丝毫不遮掩他对母亲的嘲讽,他的母亲出身士族,但却偏偏守着老旧的一套不肯撒手,也亏得如今高家掌舵的是他的舅舅而不是母亲,否者高家根本就不可能存活到现在!
    高昭仪嘴唇哆嗦着,她如今气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半天,她才从喉咙里头挤出句来,“你疯了?”
    听他话语里头的意思,竟然还想和那个男人长久?
    “……”慕容泫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生母。眼神冰冷,似乎和看陌生人也没有任何区别,“儿的事,以后不劳烦阿姨了。”
    说罢,他转头就走。
    高昭仪在后面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见着慕容泫高大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帷幄之中,她提起口气大喝道“你这个不孝子!”
    慕容泫的脚步没有因为高昭仪的那句话有任何的停留,他只是转了个方向,直接走出去了。
    秦萱是不知道慕容泫和他母亲因为自己而起的那些纷争,她从宫中出来,皇帝就已经下了命令,册封她为虎威将军。年纪轻轻,又不是鲜卑贵族,甚至还是汉人,能够到这个位置上,可见皇帝出手大方,而且赏赐也很丰盛,金银珠宝自然是不用说,更好的是那些布帛,既可以做衣服穿,还能拿来当钱用。
    秦萱带着几大车的东西回去了。秦萱不在的这些时间,都是秦蕊在打理内务,听见秦萱回来了,她急急忙忙跑出来看。发现皇帝的那些赏赐,眼珠子差点没有掉下来。秦萱以前也没少往家里塞东西,但是那几次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的多。
    姐妹两个欢欣鼓舞,让人将那些东西带到库房里头。秦蕊更是亲自前去清点,自己将那些东西仔仔细细的登记在账簿上。
    秦蕊对于那些家人和婢女,一个都不相信,尤其是在掌管财物上。她令人把库房四面的窗户都给拆了封上石砖,里头的东西她必须要看的仔仔细细,所有的钥匙都在她手里,库房门口还养了好几条大狗。那种专门从辽东让人带来的凶猛猎犬,秦蕊在辽东长大,见识过那种只亲近主人,但对其他人格外凶狠的猎犬。甚至不是主人给的东西,它们都不吃。
    秦蕊逗着那些狗,看着妹妹抱着账簿一脸欣喜陶醉的从里头出来。
    “小心点,里头万一着火了,都不好救火。”秦萱看了下,说道。
    “没办法,这世道除了姊姊你之外,谁也不能信。”秦蕊见多了那些个小把戏,但凡是给主家做事的人,不管是良家子还是家人,手上都是不干不净的。那些都是她姊姊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哪里能够被那些人拿去?
    “……”秦萱手掌被大狗们舔来舔去,痒得很。
    “你想的也没错。”秦萱叹口气,这世道还真是谁也不能相信的。
    那边胡归和赵布两个在房里兴奋的议论秦蕊,他们是这次是跟着秦萱回来的,自然也是住在她家里,亲兵住在主将家里天经地义。
    在门口的时候,他们见到了将军的妹妹,果然是个大美人!
    胡归和赵布两个立刻就看直了眼。男人对女人天生的有评头论足的兴趣,尤其是对于美女。
    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说了一堆,当然谁也没敢说些带色的东西。那可是将军的妹妹,说一会也就罢了,要是还扯些带色的东西,传出去自个就不用混了。
    安达木坐在一旁默不吭声,胡归注意到他,“你以前不是和将军一块长大的么?和我们说说呗。”
    “也没甚么好说的。”安达木心烦意燥,“都是些杂事,也没甚么好说的。不过将军很看重他的妹妹,是真的,你们说的那些话可别传出去了。”
    哪怕说的都是些好话,但也没几个愿意外人来议论自己的妹妹。
    “这个我们都知道啦。”胡归挥了挥手。他们才不会蠢到让别人把自己的话都给传出去呢。
    秦蕊为了庆祝秦萱平安回来,自己卷起袖子下庖厨,打算给姐姐做些可口的饭食。邺城内也不是每一家都像秦萱家里这般欢喜的。
    一家食肆里头,几个人正在喝酒。孛儿帖坐在那里眼神放空,“现在那位秦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你说说看咱们几个人有几个和他似得,把她入军营在新兵营的那几年加进去,有我们的年头长么?”
    “谁要他这次立了大功呢。”面前的鲜卑人手里拿着匕首割着面前的鹿肉,“瞧,左贤王都被他抓了,陛下还有甚么理由不封赏他吗?”
    “那也不过是他运气好,”孛儿帖已经看不惯秦萱很久,“一个汉人,凭甚么骑在我们鲜卑人的头上?大都督就是偏心!”
    “……”和孛儿帖说话的那个鲜卑人看了看四周,他把割下的鹿肉塞进嘴里。
    面前的孛儿帖还在说,“看他那么得意,我不服气!”
    “你打算怎么样?”面前的人抬起眼来,“你又打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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