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人除了一碗豆腐脑,别的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地踏着泥水回家去。
    她们到村口时,刚好看见了大伯家的腊梅在那儿东张西望。腊月自然是腊月生的,长得又黑又瘦,一双小三角眼像极了她妈,碌碌碌地转着,时不时地放出一丝精光。
    她一见了杏月和桐月,赶紧迎上来大声问道:“你们两个给咱奶买了什么好吃的?”
    杏月拿眼觑着桐月,桐月笑得一脸坦然:“我们什么也没买,想买肉,怕她克化不了,想买糕点怕腻着她了。想买人参,可惜钱不够。”
    腊月嗤地一声笑了。还有这种说法的。
    桐月冲腊月笑了笑,接着往家走去。
    腊月在她们背后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会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咱奶。”
    “你随便。我才不怕,咱奶那么明理的人,肯定觉得我有这个心就够了。”
    两个回到家里,家里一切照旧。
    林桐月把荷月抱上床去睡,然后再回到堂屋去跟白氏商量用蚕豆的事,她没敢说做买卖的事,因为她只是听说过做凉粉的方法,并没有亲手实践过。为保险起见,她想先试试再说。
    白氏一脸犹豫,不大敢做主:“要不等你爹回来,你问他。”
    林桐月叹气,白氏做为一个主妇,连这点事都要问林老实。
    林桐月只好等着林老实回来。
    天刚擦黑时,林老实垂着头回来了。
    林桐月心中急切,没看清他的神色,就过去问他:“爹,我想用蚕豆做点吃食行不行?”
    林老实此时一肚子火,一见三闺女没有眼色,蓦地抬起头,两眼冒火,骂道:“吃吃,就知道吃。”
    林桐月被骂得莫名其妙。
    白氏和杏月早见惯了这种事情,赶紧跑上前来好声安慰。
    白氏软声道:“她爹,又是谁招你不痛快了?”
    林老实火气不减,瞪着眼睛道:“这村里谁都能给我不痛快。——还不是因为你肚皮不争气,但凡你能生个儿子,我会这么窝囊!”
    林桐月心中明白,林老实肯定是在外面受到别人的挤兑,才回来冲他们发火。
    她暗暗鄙夷这人,有本事你冲挤兑你的人发火呀。
    白氏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立即低头不语。杏月也默然无声。
    凉粉到底还是没做成,但林桐月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明天先斩后奏也要试试。
    白氏消沉一会儿,默默地去做饭,杏月默默地去烧火,一家人沉默无声地吃了饭。
    没想到腊月又来了,说她奶奶让林老实过去。
    叶氏发话,林老实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母女三人都不知道叶氏叫走林老实又是所为何事。
    林桐月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她奶奶是不是又要生事了?
    林老实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白氏和杏月就着昏黄的油灯在做针线活,林桐月在旁边坐着,白氏一见了她,赶紧放下活计,温声问道:“老实,咱娘好些没?她找你啥事啊?”
    林老实往凳子上重重一坐,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
    白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想再问一遍,又怕惹恼了他,她只能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林桐月和杏月也在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老实打了一个长长地唉声,“今天马神婆来了,她算了算,说咱家这回生病一是因为跟咱家的一个人八字相冲,二是因为她这几天总做梦梦见死去的爷奶,二老骂她不尽心,说林家的香火不旺,她又惊又吓,才有了这场病。马神婆还说,只要送走了小五,咱下胎说不定就能生个小子。”
    白氏一听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杏月也是一脸惨淡。
    桐月面带冷笑,可真会找借口。
    林老实看了看白氏,眼中极为稀有的现出一丝愧疚:“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也不舍得啊。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
    白氏身子微颤,咬着唇问道:“你说吧,到底要怎样?”
    林老实挠挠头,“咱娘说,先把荷月给马神婆养着,马神婆路子广,让她帮着打听,谁家缺女娃,就送给谁家养。要是遇上个殷实人家,可不比跟着咱们吃糠咽菜地强多了。”
    白氏眼带泪光,抬起头问道:“你已经答应了?”
    林老实以沉默回答,答案显而易见。
    “老天呐……”白氏身子一软,放声痛哭起来。
    杏月一边擦泪一边求情:“爹,荷月养那么大,你咋说送走就送走呢。”
    母女俩一起哭着求情,林老实好声地安抚他们,耐心地解释,但就是不答应她们的求情。
    时间一长,他的耐心也用完了。把脸一沉,指着白氏厉声道:“你哭哭就知道哭。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还不是你不争气。”
    白氏的哭声弱了下去,从大哭变成了啜泣。
    林桐月早就对这个对外软弱对内凶狠、愚昧而又残忍的林老实忍无可忍了。
    马神婆就是当初给叶氏那个残忍建议的人,荷月到她手里还能活吗?林老实会不知道马神婆的为人?他知道了也不怎么在乎?
    这样的人也醒当爹!
    一股怒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烧着,很快就要喷薄而出。
    ☆、第九章 发飚
    林老实冲白氏和杏月发完火,一转脸正对上三女儿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
    他先是一怔,不禁揉揉眼睛,再定眼一看,还是那样。
    林老实接着便大怒,这丫头片子竟敢用这种目光看他。
    他劈手就去打桐月,桐月早有准备,灵巧地一偏头,躲到一边,冷笑着说道:“你除了冲我们几个发火外,你还能干什么?你怎么不去冲那些嘲笑你挤兑你的人发火?你怎么不敢冲你老娘发火?”
    林老实一脸惊骇,他大叫道:“反了反了,简直要反了。你敢这样对你老子说话!”
    桐月口不停顿地说道:“有你这样的老子吗?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你还成什么亲生什么子。”
    林老实简直是气疯了,他到处找趁手的东西好打人。
    白氏和杏月也是一脸惊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白氏一边制止林桐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一边向林老实求情:“她爹,小五一直是桐月带着,她是舍不得呀,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杏月也带着哭腔求情:“爹,三妹前些日子生了大病你忘了吗?”
    林老实手里已经摸着了一根门拴。白氏和杏月两人死死地扑上去拦住他。
    屋里乱成一团,荷月也被吵醒了。她吓得哇哇大哭。她的哭声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很快就有人站在篱笆墙外问白氏怎么了。白氏一边答应一边去开篱笆门。
    一帮邻居走过了进来,他们听白氏说了刚才发生的事,纷纷同情荷月的遭遇,有的劝白氏,有的劝林老实。林老实被众人这么一劝,加上又经过了一番缓冲,怒火慢慢消了下去。
    众邻居在林家坐了好久才回去。杏月早早地把桐月赶回房间休息,就怕好再跟爹撞上。
    林桐月躺在床上仍气愤难平。这就是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的淳朴老实的农民?林老实老实吗?那是绝对的老实,不杀人不放火,他从不跟外人起冲突。可是事实真相呢?愚昧、残忍、顽固不化,没有自己的主见,永远人云亦云。
    这种人她能指望他会改变观念吗?不,不会的。这世最难的两件事,一是把自己的观念放到别人的脑子里,二是把别人的钱放到自己口袋里。别说消息闭塞、文盲率极高的古代,就算是信息爆发的二十一世纪,不也照样有那么多顽固不化、思想老旧的人吗?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何德可能能改变这样一个社会,改变她的家人的观念。
    可是命运既然把她推到这么一个境地,她必须得使尽全力的去生活,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也许,明天,荷月就要被送走了。
    想到那次,她亲眼目睹叶氏用针扎荷月的情形,再想想荷月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她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寒战。
    她一定要想出办法保护荷月!
    林桐月一夜无眠,许多事一齐朝她脑中涌来。
    办法一个个地想出来,又一个个地被否决掉。
    硬斗不行,她没有那个实力;求情,更别提,一点用都没有。软硬都不行,她到底要怎么办?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天快亮时,林桐月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听好朋友家的乡下保姆将的。那保姆爱讲些神神怪怪的事。有一次她讲过他们村里有人媳妇被死去的婆婆附身的事。
    估为一个无神论者,林桐月是坚决不信的。当时也只是一笑而过。
    现在,她真的感谢那个保姆。
    这个办法在现代都有人信,更何况是古代?
    就是它了。
    林桐月想到这里,一跃而起。她跳下床,直接去找二姐杏月,她有一些事情要问二姐。
    杏月一宿都没睡好,直到天亮时,才合上眼。结果又被三妹摇醒,不过,她一点也没怪她。打着哈欠说道:“桐月,你起这么早干嘛?”
    桐月压抑着兴奋,拐弯抹脚地向她打听曾爷爷曾奶奶的事情。
    “二姐,爹说,死去的曾爷爷曾奶奶给奶奶托梦,你说是真的吗?”
    杏月叹气:“谁知道呢。”
    桐月又问:“你知道曾爷爷曾奶奶的事吗?我听说曾爷爷识字,他老人家是怎么样的人呢?”
    杏月回忆了一会儿,用不确定地口吻说道:“我小时候老听爷爷和村里的老人总说起他老人家。曾爷爷是念过书,咱们家那会可受人尊敬了。曾爷爷差一点就中秀才了。”
    杏月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林桐月。林桐月认真地倾听着,迅速地提炼最有用的信息:老童生,为人正直古板,在村里有些地位和名望。其他的就没了。杏月毕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有限。
    不过,这些也够她发挥了。
    “二姐,你再睡会儿,我回房去了。”林桐月风一样的来,又风一样的走了。弄得杏月莫名其妙,她苦笑一声,也没责怪她。
    桐月返回到自己那间黑乎乎的小屋,躺在硬板床上,开始一步步地盘算着。
    她记得朋友的保姆曾说过,人一旦被死去的某人附身,说话的腔调语气都会像极那人。
    她曾爷爷会说什么样的话呢。
    林桐月一句一句地琢磨、设计。
    等她敲定方案时,天已大亮。鸡叫声此起彼伏,沉寂了一夜的村落开始有了人声。
    林桐月起床了,她的眼睛发涩,面色暗黄。杏月也跟她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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