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狗十分威风地吩咐这帮孩子,“力气大的过来推石磙,力气小的,都滚远点,特别是那些小娘们再滚远些,小心爷轧死你们。”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桐月姐妹俩。
    众孩子都不太想跟宋二狗玩,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去帮忙推石磙。
    正在忙碌的白氏和林老实远远看到宋二狗来了,害怕他们再起争端,赶紧大声喊桐月回来。
    桐月也不想跟这种傻叉二代纠缠,抱了荷月就走。
    荷月不愿意离开,刚好这时,打麦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响亮的布冬帮冬声的拨浪鼓声。这是货郎来了。
    众孩子们也不顾不上玩石磙了,立即向货郎围来。家里富裕些的,就跑回家问大人要两个铜子买些吃的玩的,大部分孩子没那条件,只是围着看个热闹。也有不少妇人来买些针头线脑。
    货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长得平头正脸,口齿伶俐。婶子大娘大嫂大姐地叫着,遇到有砍价的,他打起笑脸,十分耐心地应付着。
    白氏正好也要去买些针线,她就跟林老实说了一声,带着杏月一起去了。
    白氏一边在货担上挑东西,一边随口跟货郎说话。
    对方说了几句,白氏突然问道:“兄弟,听你的口音——对了,你是哪的人?”
    货郎爽朗地笑笑:“嫂子,我是李家屯的。”
    白氏若有所思地道:“那离这不近哪。”
    货郎道:“是哪,我这行也就是赚个辛苦钱,挑着一副担整天价转悠。”
    白氏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李家屯是不是离贺家村不远?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货郎爽快地答道:“嫂子你尽管打听,我知道多少说多少,有不知道的,我下回帮你打听了再告诉你。”
    白氏听到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然后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叫贺二柱的人,他们家有个童养媳……”
    货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贺二柱这人我略知道一些,但他家的童养媳我不清楚,等我下回帮你打听打听吧。”
    白氏脸上有些失望,但她又不想让货郎看出来,赶紧堆起笑容,道:“好好,麻烦大兄弟了。——这种针给我拿五根,线也要一些。”
    “好咧好咧。”
    白氏还想问些什么,但买东西的妇人越来越多了,一会儿问价一会讲价的,白氏也不好耽误货郎的生意。
    白氏问货郎话的时候,杏月和桐月也听到了。桐月听人说过,她还有四妹梅月,五六岁时被送到山里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了。白氏打听的就是她。原来她是被送到贺家村了。
    她跟这个四妹从未谋面,对她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心里总有一种戚戚感。
    不过,杏月跟她不一样,这个四妹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一听到白氏提起她,眼圈不由得一红,强忍着没掉下泪来,她也装作去挑东西,趁着货郎得空时,赶紧问了一句:“货郎大哥,你下次啥时候来俺们村?”
    货郎笑呵呵地答道:“下次嘛,过不了多久就要收麦子了,得麦收后才能来喽。”
    货郎在村里呆了一个多时辰,等到该来的人都来差不多了,才挑起担子,摇晃着拨浪鼓,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临走时,白氏和杏月又叮嘱了他一句。
    货郎笑道:“嫂子,大妹子,你们放心吧,我答应过的事都记得,我的记性好着哩。”
    两人目送着货郎离开,才重新回到打麦场上。
    林老实正一脸焦躁地等着他们,一看到两人回来,就开始抱怨:“懒驴上磨屎尿多,婆娘干活事儿多。买个针磨蹭半天。”
    白氏和杏月都没理她,默默地去拉石磙。
    不知道两人是累了,还是情绪不好,比刚才慢了不少。林老实愈发不满意。
    他看了看桐月,不耐烦地道:“桐月,你不是力气大吗?你也来。”
    白氏和杏月一齐反对。
    “她爹,孩子太小,还是咱们拉吧。”
    “爹,年纪太小干重活会长不高的。”
    桐月没说话,默默地走过去,默默地拉起了麻绳,她倒不是为林老实,而是为了减轻白氏和杏月的负担。
    不过,当麻绳勒进她的肩膀时,她才知道痛苦。
    绳子把她的肩膀勒得生疼生疼,转一圈下来,全身的力气都要抽光了。
    有了桐月的加入,速度也没快多少。
    林老实十分不满意地一路嘟囔:“你打架时的气力哪去了?干点活都干不了。”
    桐月又累又心烦,把麻绳往下一扔道:“你能不能别抱怨,好好干活不行吗?”
    林老实瞪着双眼叫嚷:“咋地了,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你又皮痒了是吧。”
    白氏无奈地劝道:“你又要干啥?你想让别人笑话是吧?”
    杏月也跟着劝,林老实只是嘴上功夫,到底也没敢再动手。
    他一路仍是抱怨个不停。
    转到第二圈时,桐月彻底走不动了。白氏没同林老实的同意,就让她下去歇息。
    桐月捶着肩膀,喘了会儿气,跟白氏商量:“娘,要不咱们去租牲口吧。”
    她话一说完,林老实就大声反对:“租啥牲口,哪有钱租?”
    白氏也不同意租。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租用牲口,硬是用人气把打麦场给平整好了。
    接下来就是农忙了,要割麦子打麦子。
    麦子全用镰刀去割,因为要抢农时,全家一齐出动,能挥动镰刀的都得下地,再小的些也闲不住,要喂猪做饭,够不着灶台的就踩着凳子,还要给要给干活的人送水送饭。至于孩子,就放在地边让他自己玩。荷月就被这样放在地头上玩耍。
    这是林桐月第一次割麦子,先是不小心划了腿,还好,她裤子够厚,伤害不大。她学着杏月和白氏的做法,弯腰挥着镰刀割麦,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直起腰来歇歇,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五月的骄阳热烘烘地炙烤着大地,林桐月觉得自己像在蒸笼里一样,人被烘干了,那腰仿佛要断了一样。
    那个念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不想种田,不想种田,我要进城!
    ☆、第三十二章 麦地火灾
    林桐月强忍着不适,暴晒在大太阳底下,半死不活地割着麦子。她每过一会就不得不直起腰,歇一歇,顺便再喝口水。嘴里又干又苦,身上像浇了似地往下淌汗,又厚又闷的粗布衣裳沾了汗水,又粘又重地贴在身,像裹了一层铠甲似的。头顶太阳烤着,脚上热气蒸着,还有麦子的锋芒时不时扎一下,林桐月觉得全身像扎满了针似的,又刺又痒,心里又烦又闷。
    她真想摞挑子不干,可是不干又能怎么着?大家都在忙,就算她能她也不好意思闲着啊。这些活最后还是落到家里人身上。况且,这还关系到一家人的口粮。
    林桐月一边干着一边不时望一望地头。还好,这块地并不多,割完就好了。
    于是她很高兴地对杏月说道:“二姐,我们家今天就能割完吧。”
    杏月头也不抬地答道:“是能割完,明早再割村东头那块地的。”
    林桐月一阵气馁,她怎么忘了,她家不只这一块地,应该说这是她家最小的一块地。余下的还有三块地。
    这时,一直没开口地白氏突然问道:“东头那块麦子全熟了?”
    林老实道:“熟了,全熟了。明个起早些,都去割。”
    白氏的脸色不由得一耷拉,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杏月也是情绪低落。
    林桐月不明白,她看了看杏月,杏月小声解释:“你忘了,那块地挨着宋家。”
    林桐月一提起宋家,感觉就像脚面缠了一条蛇似的,一种说不出的嫌恶。
    她也没心情说话,只是低头割麦子,时不时灌口凉水。
    她喝了几口,又把水罐递给杏月和白氏。四个人轮流喝了一圈,水罐也见底了。
    白氏便让桐月回去再灌些水,也有顺便让她歇一会儿的意思。
    桐月拿起水罐,问白氏拿钥匙。
    林老实在旁边没好声地说道:“让你灌壶水,你拿钥匙干啥,还打算回家坐着吧。”
    桐月只好解释道:“我回去烧些开水,老喝生水不好。”
    林老实像听到奇闻似的,“咄”的一声,瞪大眼睛叫道:“大热天的,还烧开水?真是奇了怪了。直接从井里灌凉水不就行了。家里柴禾多得烧不完?”
    林桐月知道这时候跟林老实解释生水有细菌也没用,她一言不发地拿起水罐就走。
    她没有回家,只是随便找了家有水井的地方去打了水,抱着罐子往回走。
    他们一家从早晨天刚麻麻亮开始,一直忙碌到晌午,到了饭点也没回去吃饭,只就着水吃了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杂面饼子和鸡蛋。这鸡蛋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一般是农忙时加餐用的。
    荷月一直乖乖地呆在地头的树阴下玩耍,吃饭时跟着吃。
    匆匆吃过午饭,四人又接着割麦。
    经过一上午的高强度劳作,林桐月觉得腰真的断了。她直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频繁到林老实直皱眉头。白氏和林老实很少直腰。杏月偶尔歇一下,三人把桐月落得老远。
    白氏和杏月生怕林老实骂人,赶紧替桐月说情:“她到底是年纪小,能坚持到现在算不错了。”林老实忍了又忍,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一小块地的麦子割完后,林桐月以为可以回家了。不想,另一桩活又来了。他们要捆麦子,还得用手推车把捆好的麦子拉到村前的打麦场上。
    林老实在前面推,白氏和杏月站在小推车的两边,一是扶着不让麦子掉落,二是顺便帮着推一推。林桐月则提着篮子跟在后面拾麦子。每一棵麦子都很珍贵,这会儿若是不捡,不一会儿就有孩子和老人来捡。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林桐月晚饭吃胡乱扒拉了一口,胡乱冲了个澡,回屋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被叫了起来。今天还要去割麦子。林桐月睡得正醒被人叫醒,心情十分暴躁。
    一路上,她什么话也没说,闭着眼睛,一路被姐姐杏月拖着到村东头的麦地。
    杏月看着妹妹这样,十分心疼,然而也没办法,她小声告诉妹妹:“趁着天凉快,咱割快些,爹答应了今天晌午加顿饭,到时你回去做饭,也好歇一会儿。”这个时节,打水做饭跑腿的都是轻省活,家里孩子多的都是抢着干这类活。
    “嗯嗯。”桐月含糊不清地胡乱点头。她此时什么也不想,只想大睡特睡。特别是早上天气凉爽,晨风里掺着一丝淡淡的好闻的麦香味,让人愈发想睡,她看着麦秸堆就想扑上去睡倒。
    桐月不但这么想,还真这么做了。
    她只割了一会儿,便扑到在麦堆子上睡着了。睡得还挺沉,雷打不醒的那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世花大气力调理的失眠症就这么不治而愈。她成了一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的人。
    杏月离桐月最近,她看着她那样儿,又心疼又好笑,想去叫醒不忍心,她想了想,最终决定留下两人中间的一垄麦子不割,好给桐月做掩护,省得被她爹发现。
    林老实一心想着趁着天气凉快割快些,也就没注意后面。因此桐月得以补了一个回笼觉。
    很快,太阳升起来,绚丽的朝阳,闪耀耀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自己醒来了。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扑到麦地里睡着了,不禁自嘲一笑,遂赶紧跳起来,挥动镰刀开割。
    这时候,杏月已经割完了一垄,她正从那头开始割,正好能与林桐月割的这垄接头。因为这样,林桐月觉得这麦地那头看上去也不那么遥远了。她劲头十足,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惜好景不常,他们旁边的麦地里,宋家的人也来了。宋老七跟林老实一样,头上还包着白布斤。马氏脸上的伤口也没全消好。两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鉴于上次的情形和现在的特殊时节,宋家人不方便大闹。虽然不能明着闹,但恶心人的方法多的是。马氏更是深谙此道。
    她用了乡下人家最常用的旁敲侧击和指桑骂槐法。他们挤兑人骂人不指名不道姓,但听的人都明白她骂的是谁。但又不能明着上去对骂。你去找人家,对方会说:“我没提你名,没道你姓,你自己捡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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