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林芳洲摇了摇手,“不能告诉他。倘若他知道了,他要不要告诉他爹?若是不说,他就和我一同欺君了。我要是不告诉他呢,最多算是我连他一起骗,到时候让他来一个弃车保帅就好。”
    “那……那怎么办呀……”韩牛牛好着急,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林芳洲很怕她牛蛙一般响亮的哭声。她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被发现呢,说明我伪装得好。往后小心行事,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韩牛牛点了点头。
    林芳洲悠悠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牛牛,你说……到底是做男人好呢,还是做女人好呢?”
    “做女人好,不用砍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你可以选,你愿意做个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男人。”
    “为什么?”
    “我长得丑,自小就被人嫌弃嘲笑,嫁不出去。好不容易说个亲,还把人吓死了。倘若我是个男人,只要勤劳厚道,也会有人喜欢我。别人不会笑我丑,只会说,韩牛牛虽形貌不好看,却是一等一的忠厚可靠。”
    “是这个理,”林芳洲点点头道,“唉,其实就算好看的姑娘,命也未见得有多好。”
    “为什么这么说?”
    “杨老虎的小妾,那个叫春露儿的,杨老虎天天打她,我看她挺命苦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梦喊我的名字……还有,我今天听小元宝的丫鬟唱歌,那个丫鬟长得很好看,唱的歌……好可怜。”
    韩牛牛问道,“她唱什么歌呀?”
    “唱的是……是……哦,‘我长得这么漂亮,活得还不如一只乌鸦’。”
    韩牛牛有些茫然,“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女人命苦。”林芳洲下巴垫在胳膊上,撇着嘴角说,“如此看来,还是做男人自在啊!”
    突然好希望自己真的长个小弟弟……
    过了几天,林芳洲又回了一趟永州。她娘的忌日到了,她去给娘烧纸,顺便看望一下父老乡亲。小元宝让人打点了许多财物,一并带回去。
    林芳洲去骨科大夫那里复诊,大夫把她的熊掌一层层地拆掉,检查一番,说道,“骨头长上了,往后不用缠布了。”说完又开了药,让她回家每天泡药洗手,洗一个月就能痊愈。
    然后又叮嘱她,最好每天给手按按摩,痊愈之前不许用力握东西提重物,等等。
    林芳洲回到京城,给小元宝看自己的手。
    小元宝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那一双手裹了将近三个月,比往常还要白嫩,也没留什么疤痕。他便放下心,又听说要每天给手按摩活血,于是握着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轻按摩,动作十分温柔。
    她的指骨出奇地软。握着这样的手,小元宝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反正脑子里乱乱的。
    林芳洲突然说道,“我听说,你爹要给你议亲啦?”
    他的动作顿住,闷声答道,“我已经拒绝了。”
    林芳洲觉得很稀奇,“你想拒绝就拒绝啊?”
    “我对他说,他这几年修炼正进到关键时刻,我身为他的儿子,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每日斋戒,不近女色,也是一番孝心。”
    “你爹真是……一言难尽。”林芳洲摇着头,接着又问,“不对啊,你到年纪了,为什么不成亲?不许说兄长没有成亲这种话,你那两个亲哥哥可都成亲了,都有儿女了呢。”
    “我不想成亲。”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
    他低垂着眼睛,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目光。
    林芳洲突然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她之所以不娶妻,是因为女扮男装,那么小元宝呢?会不会也……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林芳洲捂着嘴巴,小声问道,“你,你不会……”
    他突然抬眼看她,提着一颗心,等着对方说出那个要命的猜测。
    林芳洲:“你不会是个女人吧……?”
    那一瞬间,他一直以来紧绷的某个弦仿佛断裂了。他啼笑皆非,又觉得荒唐,又怒不可遏无处发泄,一冲动,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腿间。
    林芳洲:“……”
    “摸到了吗?”
    “……”
    “我是不是男人?”
    “……”
    “是不是?嗯?”
    “……”
    第38章
    林芳洲一连好些天没有理小元宝,吃饭也不和他一起吃,也不去他书房看画本了。
    小元宝也没敢来找她。
    两人之间与往常大不相同,仿佛都恨不得忘记对方的存在,这令府里的人觉得很奇怪,又不敢问。
    林芳洲一人闷在府里更加无聊,她对韩牛牛说,“我们出去玩吧。”
    韩牛牛:“好呀,可是……小公子会同意吗?你的手还要洗二十来天呢。”
    “为什么要他同意,我又不是犯人。”
    “可这是他的家呀。”
    韩牛牛这样一说,林芳洲更觉不满,轻撇嘴角道,“他的家?往常他在我家时,也能出入自由,我从来不看着他。”
    林芳洲带着韩牛牛走出院子,一抬头,看到树上坐着个人,一身白衣,两条腿垂下来。林芳洲手搭凉棚,朝那树上的人道,“好汉,你穿得这样风骚,不怕鸟往你身上拉屎吗?”
    十七本来在树上吹凉风呢,顺便逗逗呼呼大睡的九万。他听到这话,脸一黑,立刻跳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问道,“我,风骚?”
    “别动!”韩牛牛突然说。
    十七立刻站着不动,也不知怎么回事。
    韩牛牛从他背后抓下来一条绿色的胖乎乎的虫子,拿在手里玩,“真可爱。”
    十七:“……”
    他看向林芳洲,问道,“公子,你要出门?”
    “嗯。”林芳洲点了下头,忽又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行吗?”
    “行,我跟着你。”
    “为什么?”
    “我奉殿下之命保护你,要寸步不离。”
    林芳洲于是又多了一个尾巴。
    十七唤来人去准备车马,接着问林芳洲:“公子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就随便走走看看吧,也不用坐车了,我正想见识一下京城的风光呢,虽然来了许多天,却是没有正经见一次。”
    十七也不废话,林芳洲说什么他都照做。
    出了门,十七对林芳洲道,“京城很大,此路往北是马行街,也是药铺一条街,没什么看头,往南是潘楼街,那里专门卖飞禽走兽。”
    林芳洲来了兴趣,“都卖什么?”
    十七笑道,“但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再往南走就远了,最好是乘马车去,有个相国寺,公子想必也听说过。那相国寺很热闹,每月五次的万姓交易大会,是很大的集市,货品应有尽有,可惜今日没有赶上。不过相国寺有个和尚叫慧普的,做得一手好猪肉,公子可以去尝尝,不知今日还有没有。”
    林芳洲呆了一呆,“和、和尚卖肉?”
    “那有什么稀奇。”
    “是,是……我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十七接着道,“相国寺附近还有一个好去处,就是瓦舍。说故事的,唱剧的,耍杂技的,相扑的,都有,还有蹴鞠儿比赛,逢上大比赛,那可是一票难求。”
    林芳洲听得十分神往,“我们往南走。”
    “好。”
    十七领着他们俩一路往南,走不多久,便见到一条街市,街市从高大的宫门外延伸出来,两旁摆满了摊位,挨挨挤挤的,行人如织。交谈声,吆喝声,讲价声,有高有低,有长有短,杂在一起,仿佛错落有致的热闹小曲。
    林芳洲好奇道,“这就是潘楼街吗?怎么只有几个卖小鸡小鸭子的,这也算珍禽走兽?”
    “潘楼街还远呢,这里是御街。”
    “御街?”
    “嗯。”
    林芳洲顿觉惊奇,“御街不该是威武肃静戒备森严的那种吧?”她一边说一边比划,“好多士兵守着,有人胆敢靠近,就抓起来。我见皇宫里都是这样的。”
    十七失笑,“逢上皇帝出宫时,确实如此。不过官家平时很少出宫,这样一条街,闲着也是闲着,渐渐的便有很多人在这里摆地摊,也没人管束,只有大日子时才戒严,每年也就一两次。”
    林芳洲走进那御街,左顾右看,目不暇接。她拿起一盒胭脂,打开闻了闻,花香扑面,好喜欢,可惜她不能用,于是买了送给韩牛牛。还有从那波斯运来的花露,喷在衣服上香香的,买两瓶,她和韩牛牛一人一瓶。
    娘的,好贵。
    往里走,穿梭卖花的,在桃树下砸杏核剥莲子的,编鞋箍桶的,现做现卖豆腐皮兜子的……有的她见过,有的她没见过。
    仿佛乡巴佬进城一般,她在这条御街上逛了好久。
    直到十七催她——不催不行啊,他提了满满两手东西,脖子上还挂着一堆,此刻他真恨不得自己是个哪吒。
    林芳洲恋恋不舍地离开御街,继续往南走。走了一会儿,方才御街的人声鼎沸渐渐消失,路上见到的行人越来越少。
    直到她走进一条宽敞却清净的街道。
    林芳洲指指路旁的一个大红门,问十七,“这是谁家?比你们三殿下的府上都气派得多。”
    “这是赵王的府邸,”十七说着,又给林芳洲解释,“三殿下是没有受封的皇子,用度上便没有很铺张。其实当初官家给三殿下选了一处更大更豪华的宅子,殿下说自己喜欢清静,便换了个小的。”
    “那个还算小的?”林芳洲吐了吐舌头。
    正说着话,却见一辆非常奢华的马车慢悠悠地走到大门前,车旁跟着许多随从。林芳洲有些好奇,站在不远处看那马车,马车停下后,从上面下来一个人,却是她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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