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陈策缓缓开口:
    “明日的亲事,仍然要照常进行。”
    周寒不作声,听他轻叹口气又道:
    “韩大将军刚才来告诉我,韩家小姐……逃婚了。”
    周寒听得一怔。
    这答案,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陈策看看他神色,也跟着苦笑:
    “听说韩大将军来,我猜了万般可能,再也想不到这么一回事。韩大将军说就是下午宴席热闹的时候,他们都忙着在前院待客,韩家夫人少夫人也都在内院忙着招呼各路亲朋内眷,韩家小姐那边没人留意。谁知晚饭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房中细软也都收敛一空,韩小姐只留了一张字条在桌上。韩家不敢声张,悄悄的派人手将京城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却没找到人。韩大将军猜着,只怕韩小姐这会人已经出京去了。”
    “……”
    周寒听得哑口无言。
    不是说是个药罐子病秧子,病的起不来床吗?怎么还能有力气逃婚?
    所以坊间关于韩小姐的种种传闻——果然都是假的吧?
    这韩小姐也真是不是个一般人物。连带想起方青梅干脆利索一纸和离书将他休掉的事迹,周寒顿时觉得,这些将门教出来的小姐,果真个个都不走寻常路。
    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问道:
    “没了新娘还怎么成亲,那韩大将军——怎么说的?”
    自己女儿捅出来的篓子,总要对陈家有个交代。
    陈策苦笑:
    “韩大将军看样子快被韩小姐气疯了。说都是他教女无方的错,若是我此时决定将亲事取消,他绝不会怪罪于我,明日会亲自上门来向父亲赔罪。”
    周寒听了不语。
    韩靖能说出这一席话,已经算得上是位君子,不欺陈家此时失势。
    但这番大方的话听听就罢,却是万万当不得真的。
    韩靖一世英名,如果陈策此时取消婚礼,韩小姐逃婚的事传了开去,就等于公然与韩家撕破了脸,不光韩靖面子扫地,连韩小姐这辈子的名声,也就一起赔进去了。固然韩靖位高权重韩家势大,可是一样也得沦为众人笑柄,被人指点教女无方。陈家日后与韩家只怕也会势同水火。
    可是如果把这事圆了过去,不管将来陈策做不做的成韩家的女婿,韩家都会承了陈策这份情。
    方才陈凤章一上来就说了明日婚礼照常,看来他也明白这些情势,也已经做了选择,决定要顾全两家面子,顾全韩小姐的名声,也顾全韩家与陈家的关系。
    “我已经与韩将军商量妥当。明日照常接亲,韩家会暂且找个合适的丫鬟来代韩小姐成亲,先把事情圆过去。”陈策看看周寒,又道,“韩家已经遣人悄悄的去找韩小姐。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想麻烦你托知己口风紧的朋友,帮着找找人。韩小姐手头现银不多,细软不少,肯定要去当铺兑现。周家生意上的人面广,说不定能听到可靠的消息。”
    周寒点头:
    “这个好说。凤章兄最好还是叫韩家列出个韩小姐随身细软的单子来,明日我叫夏掌柜找几个当铺靠谱的朋友,叫他们照着单子多留意着些。”
    顿了顿,他终于没忍住:
    “凤章兄,这事——你可想好了?”
    陈凤章笑笑,站起身来:
    “这不光是为了韩家,也是我该有的担当。如今这种情势下娶韩小姐进门,我心中知道对她亏欠良多。如今这么一来……倒也算是扯平了。不多说了,你早些歇着吧,我就不再打扰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身来嘱咐一句:
    “这件事,暂且不要让父母亲和青梅知道。”
    次日,陈凤章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
    陈家公子陈策身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路上,不知多少百姓围观,赞叹新郎官气派出众相貌不凡,难怪能被爱女如珠出了名的韩大将军选为女婿。
    满京城都知道韩家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姐要嫁人,韩大将军的乘龙快婿还是号称“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陈家少爷陈策。为两家牵线保媒的两个媒人也都来头不小,一个是福王爷,一个是兵部尚书徐朗。陈家虽抄家失势,婚事却办的风风光光,排场十足,为了婚事特意置办了新宅院,门前排队送礼的把门槛几乎都要踏破,连当今圣上都特意下旨赏赐,给足了韩陈两家面子。
    这场亲事,可以说丝毫没有委屈了韩家小姐,没有辱没了韩家的门第——更没人知道,迎亲的轿子里坐着的,是李代桃僵的假小姐。
    陈禀和陈夫人当日去了成亲所在的新宅院受新人行礼,周家别院这边上上下下也倾巢出动去了那边帮忙,反而显得冷清了不少,只剩了门房和厨房几个下人。
    周渐梅方青梅两人待在书房,两人一个百无聊赖靠在塌上看书,一个趴在书桌上对着绘本描像。周寒翻书翻的烦了,便索性搁下书,不出声看着趴在书桌前的方青梅,倒也兴味十足看了好久。
    半晌相对无声,周寒正想着出声提醒方青梅别累着眼,外头一个小厮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周寒留意到动静,坐起身出声道:
    “什么人?进来说话吧。”
    那小厮十三四岁年纪,看样子面熟,应是一直在门房上看门值守的,不常到内院,站在门口拘谨的行个礼,也不敢进来,手里举着两封书信,看看周寒又看看方青梅,小声道:
    “少爷少奶奶好!夏掌柜派人从粮铺送过来两封信,说是从扬州捎过来,给少爷和少奶奶的……周管家小海哥他们都不在……我怕耽误了正事,就赶紧送过来了……”
    说着话他却站在门口,看看周寒又看看方青梅,抬着手也不知该给周寒还是给方青梅。方青梅见状,起身走过去接过信,笑道:
    “辛苦你跑这一趟。我荷包没在身边,回头一定叫小海赏你。”
    小厮腼腆笑笑:
    “都是应该的……那我下去了。”
    说完鞠个躬转身便一溜小跑出去了。
    方青梅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笑着转过身,边往榻边走边低头看看手里的信,看到下面一封,面上神色怔了怔,随即面色如常的笑着将信递给周寒:
    “这一封是你的。”
    说完又觑着周寒,揶揄的拖长了声音笑道:
    “鸿雁在云鱼在水,唉!惆怅此情难寄~”
    周寒接过信低头一看,面色也忍不住一变。信皮上清秀小楷写着“周公子渐梅亲启”,下头名字署了一个“令”字。
    他心中暗恨一声“误事”。
    事情来得太巧,偏偏今日信送了来,又是门房不懂事的小厮接了信。若是周管家或者小海在,见了此信必定不会当着方青梅的面送过来了。他顾不上拆信,先急着去看方青梅脸色,谁知方青梅拆了信在书桌旁看着,也变了脸色,抬头看他道:
    “周渐梅,嫂嫂信中说,老妇人和夫人……都病倒了。”
    周寒一听,将手中的信一丢:
    “我看看。”
    方青梅三步两步到塌前将手中信纸递过去。周寒接过信纸细细一看,脸色也变了变:
    “母亲是旧疾复发,几乎每年秋天都犯,应不会什么大碍。倒是祖母……看大嫂字里行间,祖母似乎病的不轻,已经连日卧床不起了。她老人家的身体一向硬朗安康,从来没什么小毛病——”
    他皱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往往越是平日身体健壮不怎么生病的人,才容易病来如山倒。
    方青梅看看他脸色,知道他与周老夫人祖孙感情深厚,小声安慰道:
    “周渐梅,你别太担心了……周老夫人她和善慈祥,肯定不会有事的。信上落款已经七八天前,说不定这会已经好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小,也没了什么底气。周老夫人毕竟快七十的人了,人一上了年纪,就什么事都说不准了,这话还不如不说。她索性闭了嘴,仔细想了想,又分析道:
    “如果老妇人真的病的严重,这会就不会是大嫂写信告诉我们了,周老爷肯定会亲自写信召你回扬州去的。”
    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
    周寒听了,面色稍霁,心神也略微定了下来:
    “是这个道理。”
    两人对着又坐了会儿,周寒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不放心,索性坐起身来:
    “我还是不能放心。等小海晚上回来就立刻收拾行礼,明日一早便出发回扬州去。”
    方青梅皱了皱眉,想开口劝阻他。可是转念想想,周渐梅一片孝心,着实不好阻拦。她半天没有作声,最后起身道:
    “你先别太着急。我叫人去找夏掌柜,叫他把送信的人请过来问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你们都能猜出来,果然我的套路太老了。。。
    明后天单位有点事可能会出差,不一定能更,我尽量哈~么么各位亲
    ☆、第55章 南下遇徐扬
    等夏掌柜带着传信之人赶到别院时已经过了晌午。
    捎信来的是扬州一家粮行的管事,姓尚,周寒见过几次他到周家与周冰商量生意上的事,向来应该对周家的事应该也有所了解。这位尚管事见了周寒行过礼,然后便将知道的都一一道来:
    “临来的前一天我去见大少爷,看到府上有大夫来,就问了问众人安。大少爷说老夫人是半个月前病倒的,扬州那几天下了雨突然起了北风,老夫人那天正巧出门去白马寺烧香,回来就染上风寒病倒了,着实的重病了几天。不过大少爷说,延医问药之后已经稍有起色,只是这病来得太急,她老人家又上了年纪,恐怕是伤了根本了,怎么也得将养几个月才能缓过劲来。”
    “那夫人呢?”
    尚管事想了想:
    “倒没听说夫人病倒的消息,想必不碍事吧?”
    夏掌柜在一旁也听着,便开口宽慰道:
    “二少爷放心吧,若是真有什么,老爷和大少爷必定专程让人给您捎信了。既然没专程来说,想必老妇人没什么大妨碍。”
    周寒听了这番说辞,终于放下心来几分。
    方青梅向二人道了谢送他们出去,回来看周寒仍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仔细思量了半天,坐到周寒塌前,好声好气的同周寒商议道:
    “老夫人如今病着,我知道你不能在跟前伺候着她老人家心里很不安。但是李先生说你的腿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能不颠簸还是别太颠簸着。不如这样吧,周渐梅,我明日就动身回扬州去伺候着周老夫人和夫人,代你尽孝。”
    周寒听完这话,仔细思量了许久,然后抬头细细看了方青梅一眼,目光中有感动也有谢意,更有一抹掩不住的高兴。
    方青梅被他盯的有些别扭,连忙解释道:
    “你不用这么感动的样子……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和离的事儿,我替你尽着孝也说得过去。周老夫人应该不会什么大碍,等过个半月二十天你可以下床了,再赶回扬州去也不晚。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周寒听完微微一笑,放柔了声:
    “我不是不放心。是觉得得辛苦你,得长途跋涉赶回扬州去,还得替我在长辈跟前尽孝。”
    方青梅拍拍胸脯笑道:
    “你不是也替我在父母亲面前尽了孝心吗?还把他们哄得那样高高兴兴的。人心换人心,我帮你做这些又有什么。反正母亲身体这阵子也大有起色,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就这样定下来了,我这就回去叫长寿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就动身。”
    陈禀和夫人当晚仍回了听雨苑来住。
    当初与韩家议亲的时候,韩家已然退了一步,韩靖当面对陈禀说,韩家五个儿子,也不缺姓韩的孙子,绝没有让陈策入赘的道理,将来二人有了儿女也必是姓陈;不过就是韩小姐身体十分孱弱,因此恐难在公婆跟前尽孝。
    这话说白了,就是希望将来女儿女婿单过,不必在公婆跟前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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