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没瘫痪,不是为了照顾人才缩短买卖时间……陆女官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明的暗涌,记起那个神色匆匆跑掉的丫鬟,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藏了什么猫腻。她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没太大异常,温和地问道:“刚刚往那边走了的小丫鬟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是她身边的怜儿。马宁馨眼神一闪,点点头道:“哦,她呀,我四弟的丫鬟。四弟说你恐怕夜深了才会来,她大概是给四弟通传去了吧?”
    的确,按照计划,她应该夜深了再过来的,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是德庆公主等不及,早早地将她打发出宫了。可瞧那小丫鬟惊慌失措的样子,怕是惊吓多过惊喜吧。
    陆女官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马宁馨笑着道:“我陪你去花厅坐会儿吧,四弟那边应该很快会派人过来接你了。”
    陆女官想了想,说道:“德庆公主又不是外人,不必这么见外的,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那……要不我陪你去吧,路上有个人说说话儿。”马宁馨自告奋勇地说。
    陆女官将一切当作了马宁馨对自己、对公主的巴结奉承,没有滋生出一丝一毫的怀疑,与马宁馨一块儿去往了千禧院。
    她此行的目的,不仅是帮公主试婚,顺便也打听打听马谨严在府里的口碑。路上,她问了马宁馨不少马谨严的过往,马宁馨全都捡了好听的说,什么勤奋上进、什么严于律己、什么宽厚待人……陆女官又问起了宁玥,宁玥被赶出府的事儿暂时没往外传,马宁馨便只说马援受伤,生死未卜,宁玥为父亲到寺庙祈福去了。
    陆女官心底的疑惑更深,按照马宁馨的说法,马谨严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但为什么他会对公主撒谎呢?是他一直装出来的优秀,把身边的人全都骗到了吗?此时的她,并未意识到马宁馨或许才是真正撒了谎的那个。
    二人很快来到了千禧院。
    刚跨过门槛,二人便听到嘭的一声,好像是床板塌下来的声音。
    二人俱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二人四下一看,却根本在院子里瞧不见半个人影。
    这……究竟是怎么了?
    丫鬟婆子们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冒着被蔺咏荷责罚的危险推开了窗子。陆女官就看到窗子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推开,很快,一双又一双好奇的眼睛露出来,那些眼睛在看到她时,流露出浓烈的困惑,仿佛……一点儿也没认出她来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穿着宫装,傻子都猜出她的身份了!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是已经进去一个女官了吗?怎么又来一个?那个姓陆,这个姓什么?
    马宁馨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四弟,陆女官来看你了。”
    大小姐说什么?陆女官?这个才是陆女官?那屋子里的……是谁?
    她们好像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啪啪啪啪~
    窗子一个个地自发合上了!
    陆女官气得呼吸一滞。
    “嗯~”
    某间屋子内,传出了一道不太正常的声音!
    陆女官本能地预感不妙:“大小姐,那是谁的房间?”
    马宁馨低下头,捏紧帕子,支支吾吾道:“是……呃……我……我不清楚……”
    蔺咏荷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在听到马宁馨高喊陆女官的一瞬,她几乎给吓懵了,宫里有没有两个姓陆的她不清楚,但德庆公主派来找她儿子的一定只有一个。但如果陆女官现在才来,那么刚刚一直在房中与儿子翻云覆雨的人又是谁呢?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后背就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她甚至来不及去想素来理智的儿子缘何在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儿上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她拼命压下心底的慌乱,挤出一副温柔可亲的笑:“陆女官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就要把陆女官引到会客的明厅。
    但陆女官是何等有眼力的人儿?蔺咏荷的慌乱尽管只有一霎那,却足够让她注意到了。她推开拦在面前的蔺咏荷,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一股浓郁的情欲气息扑鼻而来,陆女官本能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她抬眼看去,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桌子翻了,椅子倒了,床……也塌了,素色帐幔垂下来,轻轻地落在两个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战”的人身上,若隐若现间,依稀可见斑驳青紫的痕迹,不难猜出当时用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然而,更让陆女官难以接受的是,那个与马谨严颠鸾倒凤的对象居然是个男人!
    马谨严是断袖吗?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陆女官瞬间觉得自己像吞下了一百只苍蝇,在大新朝,男人玩弄男人并不是多么新鲜的事儿,一般人家养三两个娈童也没谁太过在意,但问题是,你不能是下面那个啊!
    “天啦,天啦……”陆女官目眩头晕,捂住脑门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太欺负人了,我要告诉公主,你们太欺负人了……”
    明明是个断袖,还妄图当上驸马,他们把公主当什么?把大新王朝当什么?
    蔺咏荷心底的震惊不必陆女官的少,甚至,更多,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也是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她会不清楚么?
    她拉住陆女官的袖子:“陆女官,你听我解释,这一定是一场误会!”
    马谨严在被狠狠地疼爱之后,已经抱着对方陷入了沉睡,那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啪啪啪地将蔺咏荷的脸打了回去。
    陆女官恶心得三天都可以不再吃饭,甩开蔺咏荷的手,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拉扯本官?”她是正七品顺人,除非蔺兰芝亲自到这儿来,否则就凭一个半吊子姨娘,给她磕头都不算过!
    蔺咏荷知道对方是彻底被激怒了,她松开手,快哭了似的,说道:“陆女官,我儿子一定是喝多了,他平时不这样的……”
    陆女官驳斥道:“酒后吐真言,蔺姨娘没听过么?酒品,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蔺咏荷噎住了,为了这一天,为了算计宁玥,也为了“破茧成蝶”,儿子把仕途都葬送了,做驸马,是儿子唯一的出路,她不可以让这一桩婚事被搅黄!
    她给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会意,回屋取出一个小匣子,蔺咏荷拿过来递给陆女官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陆女官到明厅说话。”
    但陆女官是这么好收买的人吗?玄胤的十担黄金或许还考虑考虑,这个么……呵,陆女官看都没看,便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决然的背影,蔺咏荷几乎生出了杀心,但她不可以这么做,因为这儿还有一个马宁馨,除非是把马宁馨一块儿杀了……但一个人“出意外”可以说是意外,两个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蔺咏荷的肺都要气炸了,转身回屋,想看看那个祸害了他儿子的人是谁?她扒开遮对方脸上的乱发,看清他容貌的一霎,脑海里响起了五雷轰顶的声音……
    陆女官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宫,将千禧院的情况,按照自己的理解,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呜呜……公主,马谨严不是个东西啊……他根本不行……要靠男人才能兴起……要不是奴婢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奴婢……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个……是个兔子!”还是个被弄的兔子。
    德庆公主深深地感觉自己被耍了,跑到御书房,扑进皇帝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了自己的惨痛经历。除抚远公主之外,皇帝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宝贝女儿哭得这样伤心,他只恨不得把马谨严拖出去车裂!
    但他不能,因为马援在前线负伤,将士们壮志凌云,全都扬言要杀了那帮南疆狗给马援报仇,这个节骨儿上,处置他的亲生儿子显得尤为不妥。
    碰到混蛋不是最可气的,最客气的是你还不能把这个混蛋怎么样!
    皇帝心中的怒火瞬间翻了一倍,细问之下,又知这个男人是蔺坤给介绍的,确切地说,是司空朔介绍了蔺乘风,蔺乘风身染重病不能娶德庆,蔺家才又举荐了马谨严。
    恰好此时,也不知是谁在宫里散播了一则消息:说蔺乘风是看上了马家五小姐,才毅然放弃了德庆公主。皇帝即刻命人去马家探听虚实,如今是马宁馨帮着掌家,她当然会让他们知道“事实”。
    “回皇上的话,马宁珍原先不喜欢蔺乘风,蔺乘风为了得到她,不惜买通劫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高公公把探听的消息据实禀报。
    皇帝心底……简直怒火中烧!
    “好你个蔺乘风,好你个蔺家,敢如此愚弄朕的女儿!”
    大殿内,唰的一下静了下来,追随皇帝多年,从未有人见皇帝如此疾言厉色过,他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便是贾德妃与陈博私通,他也只是静静地处理了一切,但这回,高公公觉得,皇帝要发飙了。高公公又觉得,作为皇帝的心腹,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些事情:“皇上,蔺家大老爷已经去了,蔺大夫人孤儿寡母的,陪着蔺老太太住在东院,不怎么与外人来往……蔺乘风是二老爷蔺川的儿子,马谨严是他胞妹的儿子。”
    皇帝这才想起来,蔺家是两姐妹全都嫁给了马援,长女是嫡妻,次女是姨娘:“马宁玥是哪个的女儿?”
    高公公道:“回皇上的话,是大房蔺兰芝的。兰芝夫人如今就在蔺家住着呢,得了疯症,一直没怎么痊愈。”
    皇帝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不知是说蔺兰芝,还是在说马宁玥,“朕记得北州的节度使刚刚递交了辞官的折子?”
    北州,大新王朝与北域交接的地方,常年冰封,荒无人烟。
    高公公忙将那道折子翻了出来:“是的,年前就递了,您一直没批。”
    “告诉他,朕准了。”说完,皇帝又道,“册封蔺川为正二品新一任北州节度使,掌管北州勤务营。”
    北州的勤务营……那不就是个弼马温吗?表面是升了品级,实际却是被流放了呀……
    “皇上。”高公公提醒道,“蔺川……是中常侍的人。”
    不是中常侍的人德庆公主会高看他一眼?皇帝知道,但皇帝没像以往那样就此揭过,此时的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女儿受了欺负,做父亲的,自然要帮女儿把场子找回来了。他翻开中常侍请求军费的折子,上面已经标注了一个“准”字,沉吟片刻后,却被他丢进了火盆。
    高公公有些发愣,司空朔帮助皇帝打下帝位,没人比他更明白司空朔在皇帝心中的的地位,但凡司空朔想要的,就没有皇帝舍不得的。然而这一回,皇帝却拒绝了司空朔。是皇帝真的迁怒司空朔了吗?还是……皇帝终于对司空朔生出一丝戒心了?
    蔺川被调往北州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将军府,蔺咏荷还没从儿子的遭遇中缓过神来,唯一的哥哥又遭此变故,她当即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然而她晕了,老太太却没有,马家上上下下都没有。
    老太太一听这消息,便知德庆公主向皇帝告状了,皇帝不好在马援受伤的时候惩处他儿子,便将双倍的怒火发泄到了蔺川的头上,也活该蔺川倒霉,生了个那么不中用的儿子。她哪里知道,蔺乘风的悲剧,全都是她的好孙女儿宁溪一手造成的呢?若不是宁溪陷害宁玥不成,反害了宁珍,蔺乘风需要背这个黑锅吗?蔺乘风拒婚拒的好好儿,宁溪又哭着暗示他来娶宁珍……
    宁溪是知道自己闯下的祸的,但她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都是这个哥哥,关键时刻闹出这样的岔子!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马谨严,马谨严已经完全苏醒了,换了衣裳、输了头,却以及难掩身上那些被疼爱过后的痕迹。他努力让自己跪得笔挺,奈何身上痛得不剩一丝力气,就那么靠着一位小厮,狼狈地跪着。
    在他身旁,跪着同样狼狈的杨大仙,但比他好的是,杨大仙只是脸上的伤有些狼狈,精神……却神清气爽得很!
    杨大仙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跟一个男人那个那个了,要命的是,他还一直以为是个小处子呢,那么销魂……
    周围,坐着二夫人、三夫人与马宁馨,蔺咏荷也来了,可惜刚刚晕过去,被送回房了。
    老太太眸光如冰地看向差点儿把马家给害死的孙儿,一掌拍上桌子,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给我干出这种混账事来,你是嫌我们的命太长了是吗?要不是看在你父亲身负重伤的份儿上,就凭一条羞辱皇室嫡公主的罪名,就能把全家都送上菜市口的断头台!”
    “是呀,谨严,你也太糊涂了,我们害得都给你陪葬了!”二夫人厌恶地说。
    三夫人也道:“谨严你太辜负你父亲的教诲了,你怎么可以伤风败俗到……”
    “我没有!我是冤枉的!”马谨严厉声打断了三夫人的话。
    老太太却哐啷一声,摔碎了手中的杯子:“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马谨严咬牙,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指缝:“我是冤枉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被人下了药,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问题是,谁能跑到千禧院给他下药呢?他的伙食都是绿珠一手做的,绿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也没承认自己给他下药了。
    药不药的事已经过去了,德庆公主厌弃了马谨严,结果都出来了,再追问原因,有用么?现在,老太太的关注点在另外一件事上,她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杨大仙,沉声道:“你与马谨严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从实招来!”
    杨大仙从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主儿,把人家少爷给上了,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但交待真相,起码能免去一顿折磨。他瘪了瘪嘴儿,道:“能干什么?不就是他买通我陷害你们家那小姑娘吗?说她是天煞孤星,叫你们把她赶出去……”
    老太太的面色瞬间变了:“你……你……你们……”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夫人忙道:“玥儿不是天煞孤星啊?那我们是怎么回事呀?四老爷又是怎么回事呀?”
    杨大仙轻咳一声,道:“四老爷受伤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兵部,只是一直没对外公开而已,马谨严都知道,叫我赶在消息公布之前到你们家做法,老太太刚开始或许会犹豫,但一听四老爷的噩耗,肯定会信我的话,把那小姑娘赶出去的。”
    马谨严怎么会知道军事机密?不用说也猜得到是蔺川透的信儿。
    老太太的呼吸都不顺畅了:“真正的克星在这里,我却冤枉了玥儿……”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马谨严,“你……你这不孝子!知晓父亲伤重,非但不想着为他行善积德,反而利用这一消息来构陷自己的妹妹!我们马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败类?你去……去把你妹妹给我接回来……求也要把她给我求回来!”
    “祖母!”马谨严勃然变色,让他去求那个病秧子,还不如叫他去死!
    老太太看穿了他的想法,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嫡,你是庶,你原就矮了她一截,而今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怎么?让他去求得她的原谅,你还觉着委屈了?”
    马谨严咬唇,不说话。
    老太太冷笑:“好好好,既然你不肯低头认错,那就给我滚出马家!我就当你父亲,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祖母你不能这么做!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将来,是要继承马家的!”
    “没有你,还有马廖和马防!”
    马廖是二夫人的儿子,马防是三夫人的儿子,二位夫人一听这回,当即拍手站了起来,二夫人道:“谨严,快去给你妹妹认错吧!”
    三夫人道:“是是是,快点,玥儿不回来,你……你……你也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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