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胤沉吟片刻,道:“结合前面的状况,我更倾向于第二种。”
    宁玥眨了眨眼:“怎么说?”
    “有人通知他们赶紧逃跑,顺便给他们准备了竹筏、设计了逃亡路线。”玄胤的俊脸上渐渐浮现起了一丝凝重,“他们有内应,那个内应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总能先我们一步帮助他们逃亡。”
    “难道是出了内奸?”这是宁玥的第一反应。
    玄胤摸了摸下巴:“农舍的消息,只有我跟容麟知道,我们这边不大可能出内奸,你看你那边有没有被谁听到。”
    “玄家人都听到了,但他们不太可能给夙火通风报信……”宁玥说着,垂下了眸子,“你早先就提过,夙火能找上王妃做盟友,是因为他对我们每个人的软肋十分清楚,知道从谁下手最容易,他一定是在京城有内应。我想,我知道那个内应是谁了。”
    ……
    行宫一偶,斗拱飞檐,峰峦叠翠,朱亭立于湖上,湖光潋滟,倒影袅袅。
    亭中,一名紫衣男子正坐在石桌旁,独自下着棋。
    他身形健硕,腰线修长,优雅而禁欲。
    他戴着银色面具,在阳光与湖光交错间,耀目得人不敢鄙视。
    他还有双十分幽静的眼睛,似惊涛骇浪后、岁月年轮下,一汪深不见底的渊。
    小李子轻轻地来到凉亭外,生怕惊扰了对方,福下身,毕恭毕敬地小声道:“主公,中山王府的郡王妃求见。”
    司空朔拿着棋子的手一顿:“知道了,带她进来。”
    小李子微微有些发愣,若不是自己耳力实在好的惊人,他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行宫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当年司空琳和司空静姐妹费劲了心思,想进行宫一趟,都被主公给拒绝了。不仅他们,就连主公的生父司空家主也没这个荣幸。
    迄今为止,唯一破了例的是胤郡王玄胤。
    那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行宫,跟个大爷似的,主公竟然没让人把他丢出去。
    后面,他又放火烧了行宫,烧的是机密室,主公的档案文件全都被烧毁了,那兔崽子,真是顽劣到让人想揍。
    偏偏主公,没对此提过只言片语。
    他还以为,主公会发狠杀了那小兔崽子的。
    哦,还有一次,是主公下了朝回宫,经过玄家时,那小兔崽子突然冲过来,冲上了主公的步撵。
    按照主公的脾气,应该把那小子撕了,撕成碎片,再用盐和酱腌好了喂宫里的小猎犬。
    偏主公只是让他口头欠了一个人情,还为掩护他逃走跟玄煜打了一架。
    主公对亲兄弟都没这么客气过,看看司空成的下场就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主公对那小兔崽子格外容忍。但要说主公喜欢对方,又不尽然。
    不论如何,玄胤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也许,因为那是玄胤的妻子,所以主公才又破了例?
    小李子猜不透主公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将宁玥迎了进来。
    这里宁玥重生后第一次入行宫,前世的她,就是在这边长大的,十三岁到三十岁,大半时光交代在了这边。这儿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名字。
    路过一棵榕树时,宁玥停下了脚步。
    榕树上的鸟窝还在。
    她曾经为了掏那个鸟蛋,爬到树上,结果刮破了衣裳,春光大泄。她自己又下不去,也不敢叫人来,生生在树上等了三天,饿得头晕眼花了才终于等到司空朔从幽州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
    她还记得他的手,冰凉得没有温度,扯烂了她衣裳,将她丢进温泉。
    她吓得不敢动。
    他走了。
    她在温泉里泡到晕厥。
    醒来就在他床上,他睡在她身旁,戴着面具,却好看得让人心动。
    她那时才多大?十三?那么小,鬼使神差地竟在他熟睡时偷亲了他一下。
    之后,便像上了瘾似的,只要他睡觉,她就跑去偷亲他。
    他一次也没醒。
    曾经的那些甜蜜,即便隔了一世,再回想起来仍让她心口涩痛。因为深深地喜欢过、无法自拔地爱过,所以在他把她打入水牢时,才会难受得像下了地狱。
    她等了他十年,每天都盼着他能接她回去。
    可是她一直到死,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所以她恨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
    这辈子,就算她不嫁人,就算她没遇上玄胤,也绝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小李子走着走着,没听到动静,忙回眸一看,就见宁玥望着那颗榕树发呆,表情一会儿柔和一会儿阴狠,吓得他心里发毛。
    “郡王妃,这边请。”他提醒道。
    宁玥回神,笑了笑:“有劳小李公公了。”
    ……
    宁玥在凉亭见到了司空朔。
    司空朔背光而坐,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紫金玉冠被照得璀璨发亮,半张银色面具,精致优雅地架在鼻梁上,性感而红润的唇微微扬着,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
    他面对着宁玥来时的方向,看到宁玥,他轻轻一笑:“郡王妃怎么会想到来探望本座?难道是终于对本座动心了?”
    宁玥淡淡一笑:“我来,是想给中常侍大人道声谢,天雷石的事我听人说了,多亏大人出手相帮,才不至于让我和玄胤被雷给劈死。”
    “就为这个呀。”司空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
    宁玥挑眉,玄胤也喜欢敲手指,这俩人明明不熟,习惯却巧合地相似,背影也相似。那次他会把玄胤认成是他,除了那件一模一样的披风外,二人的背影和某些气质几乎能以假乱真。
    “郡王妃在想什么呢?本座的手就这么好看?”司空朔看着她,笑弧优美地问。
    宁玥莞尔道:“还行吧。”
    司空朔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宁玥坐下,苍白的小脸因扑了胭脂的缘故,倒是瞧不出原本的病色。
    可司空朔还是一眼瞧出了她的虚弱,说道:“身子还没好利索,不该出来吹风的。”
    宁玥笑笑:“没什么大碍了,多走走,对恢复也有益。”
    司空朔屏退了太监宫女,亲自给宁玥倒了一杯热茶,道:“天雷石的事,郡王妃无需感激本座,本座从胤郡王那边换了一个人情,也不算亏。”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这一声感谢,我无论如何也必须亲口向大人说。”宁玥微笑着说道。
    “讲的好像你多么感动,愿意以身相许似的,如果是这样,本座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他喝了一口茶,闲适地说。
    宁玥耸耸肩,好笑地说道:“大人能别每次都这么与我开玩笑吗?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司空朔又喝了一口茶,他的手指拿在白瓷茶杯上,比白瓷更精致漂亮:“本座是认真的,马宁玥。”
    宁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我就真的搞不懂了,你们男人不都喜欢黄花大闺女吗?我这个残花败柳,怎么还会被大人这么优秀的男人看上呢?”
    “本座是个宦官,没你想的那么吃香。”司空朔调侃地说道。
    “大人就凭这身皮囊,就足以迷得人神魂颠倒了。”宁玥淡笑着说。
    司空朔唇角一勾:“那本座迷倒你了吗?”
    宁玥摇了摇头:“已经不会了,我对大人完全免疫,所以大人可以不用再对我暗送秋波,我不吃这一套。”
    司空朔却好似不打算放过她话里的任何一个破绽:“已经?那就是曾经会过。”
    这家伙,真不是一般地敏锐啊。
    司空朔顿了顿,唇角的笑意染了一丝戏谑:“又是你那个前世吗?本座前世迷倒过你?”
    “嗯。”宁玥没有否认,捧着茶杯,垂眸看着杯中浮动的翠绿色茶叶。
    司空朔拿过她手中已经凉掉的茶,换了一杯热的给她:“马宁玥,想拖延时间,就拖延得敬业一点,多说些本座爱听的话,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本座可待不下去。”
    宁玥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不过也没想过瞒你,宁玥心里补了一句。
    司空朔不屑一笑:“他找不到的,所以你们这一趟是白费心机了。”
    宁玥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大人是承认自己藏下夙火了?”
    司空朔笑笑,没有说话。
    宁玥不疾不徐地问:“又是贩卖玄铁,又是勾结夙火,大人是真的要把西凉往死里整吗?”
    “本座整的只是你们玄家而已。”
    真是直白!
    敢把自己的目的毫不避讳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位中常侍了。
    贩卖玄铁的事,被她发现时,他也是这般气定神闲。
    他好像从不会因为阴谋暴露而感到恐慌。
    “大人是哪里来的自信,不怕我们将大人供出去?”宁玥问。
    司空朔看了她一眼:“本座还以为,你会问本座为何勾结夙火?”
    “已经发生的,还问它做什么?左不过在大人眼里,玄家比南疆人还可恶,为了除掉玄家,大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能做。挑起战乱、给敌军贩卖军火、勾结夙火……”宁玥淡淡一笑,“大人如此憎恶玄家,倒是我没料到的。”
    前世,司空朔就把玄家整得七零八乱,她曾经认为,那是因为司空家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可这一世,她却不怎么觉得了。司空朔对玄家的敌意,似乎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恨。别问她为什么知道,重生以后,人的直觉就敏锐了很多。
    “但是大人,我大哥是无辜的,你这样做,我会恨你。”
    司空朔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嘲弄:“本座就算不做,你恨本座的还少么?”
    “那倒是。不过,如果你不动我大哥,我只是恨你,却不会跑去对付你。可是现在,大人,我纵然是只猫,也被你弄得有脾气了。”
    司空朔探出冰凉的手,掐住宁玥的下颚,一股寒意从他指尖传遍她四肢百骸:“那就让本座瞧瞧,你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的。看你的小利爪能不能把本座挠伤,还是……只挠个痒痒!”
    宁玥无畏地对上他暗涌无边的眸子,静静地说:“大人可别后悔。”
    司空朔唇瓣勾起,不可一世地说道:“你们玄家,本座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郡王妃,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本座会后悔?好,本座等着那么一天,看是本座后悔招惹了你,还是你后悔推开了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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