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瑚看来也没打算下暗手,她明着就举高了空瓶子对着我,“说话啊,装什么哑巴,刚才不是说的挺利索的!”
    她声音并不大,但做出的动作已经吸引了附近客人目光,有个小服务生也凑过来站在一边,像是看看事态发展再说,没往前来。
    这丫头,情绪起伏这么大,恐怕不单单是喝多了之后的失态表现。
    “服务生,这边来一打啤酒!再加一碟柠檬片!”
    僵持之下,李修齐随着喊声走了回来,直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伸手抓住向海瑚举着瓶子的手腕,给摁了下去。
    我换了个坐姿,服务生已经拎着啤酒过来了。
    等酒放下服务生离开,向海瑚马上凑近李修齐身边,“你是不是也给她,打了一只银手镯,她是来取代我姐姐的吧。”
    这话里问的意思明明敌意十足,可向海瑚说出来用的语调却很温柔。
    李修齐静?着看了我一眼,用眼神询问我你说了什么,向海瑚怎么会问起这个。
    “欣赏你唱歌时闲聊,我说我知道你会打制银手镯。”我只说了这些,其他的不必说李修齐应该也明白了。
    李修齐略微低了低头,暂时没说话,向海瑚却看着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几分钟后,李修齐紧紧拥着依旧啜泣不止的向海瑚,走出了酒吧门口,我跟在他们后面。
    在酒吧街上遇见什么失态的表现,都不会太过于吸引人注意,这种借酒放松的地方,人深埋不露的一面很容易现于夜色之下。
    像喝多了哭的伤心欲绝这种,其实算是正常的了。
    李修齐抱着向海瑚到了自己的车旁,把钥匙给我让我开门,他半强迫的把向海瑚弄进了车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你坐前面去。”他看都不看我,沉声说,有种下命令的意味。
    我坐好,安静的看着车外。
    “别哭了,闹够了吧,你一点都不糊涂,咱们别演戏了,都挺累的……海瑚,哥一直挺想你的,还以为再也不回国了呢。”车后座传来李修齐安抚温和的声音。
    哭声渐渐消失了。
    “她真挺像我姐的,不是长相和头发,就是眼睛里那股劲!你故意的吧,让我看见她。”向海瑚声音听起来明显的正常了很多。
    我不禁侧身回头,映入视线的是靠在一起坐着的二位,李修齐眸色?沉望着我。
    怎么感觉像是我被下了圈套,脑子里忍不住有了这样的念头。
    “别瞎说,她可是法医,女法医。”李修齐轻轻推开靠着他的向海瑚,然后侧身对着她,端详起来。
    “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听说你回国的工作也不错。不走了吧。”
    向海瑚脸上浮现出小女生的神态,眼角和脸上还挂着数不清的泪痕,“不走了。”
    李修齐又问,“可你学的是建筑设计吧,怎么会去搞农业的公司?”
    “你就知道对着尸体,消息这么落后,我们公司新成立的房地产开发,我是去那边,正好对口啊。”向海瑚说着,抬起手背抹了抹脸。
    我皱眉听着,无形中我和曾念之间似乎又多了一条隐形的关联。
    “左法医,你那位久别重逢的朋友曾念,就是海瑚大老板的外孙吧,还真是巧。”李修齐突然冒出这么一问。
    向海瑚听了挺意外的,扒着车座靠背问我,“你认识我们boss啊,房地产这块就是曾念负责的,我最后的面试还是他亲自参与的呢。”
    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后座二位,扯了扯嘴角。
    “好了,海瑚你坐好,醒酒了吗?回答我。”李修齐伸手拉回向海瑚坐好,口气严肃起来。
    “醒了,本来也没怎么醉。”
    我重新坐正身体,目视车窗外。
    “海瑚,你姐姐的案子已经正式定性为连环杀人案了,成立了专案组,我会把凶手找到的,我已经去告诉你姐姐这消息了,让她等我,不会等太久的。”
    我心头一动,李修齐什么时候去墓地看过女友了,这么多天白天他几乎都是跟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刚才他说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让已经去世的女友等他,不会等太久……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吉利。
    可这是人家对自己心爱之人表达爱意的话语,我操哪门子心呢,想着就觉得有些讪讪的,我不自在的动了动,把身体放低了一些。
    “连环杀人,你是说杀了我姐姐的人,还杀了别人,几个!都是浮根谷的吗!”向海瑚语气很急,呼吸声都跟着重了起来。
    “涉及案子细节的讯息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回来也许会帮到我们破案,你现在愿意为了你姐姐,告诉我一些当年没说的话吗。”
    向海瑚许久都没出声,车子里安静的多少有些压抑,我把车里的冷气又开大了一些,呼呼地冷气吹的带着不大的噪音。
    “哥,当初我不说,现在也不能说。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什么那么爱姐姐。可又不肯说出也许能帮她抓到凶手的证据,我……”
    李修齐的声音,一直没响起。
    我等待的有些窒息的感觉,搞不清楚后座那个执拗的丫头究竟脑子里想些什么,什么样的阻碍让她连能帮助抓到杀害亲姐姐凶手的讯息都不肯说。
    也许,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向海瑚当年只是一时兴起胡说,她其实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真的看到那个所谓的凶手,现在才回碍于面子作此回答。
    不是没有可能。
    李修齐会想不到这点吗,好像也不大可能。他会这么执着的要问清楚,一定是坚信向海瑚真的是知道很重要的线索。
    他不是头脑冲动不冷静的人。
    又过了几分钟,李修齐终于开口打破了车里的安静,我听见开车门的声音,他下了车只说了句送你回去,然后就坐到了驾驶位上。
    “住哪儿呢。”李修齐发动了车子,问向海瑚。
    “哥你说现在回浮根谷不算远了,能送我回去吗,我想回家看看。”向海瑚轻声,试探的问着。
    “好。”李修齐回答的很痛快。
    车子陷在夜色之下,快速朝浮根谷的方向开去。
    车子上了高速,向海瑚忽然开口跟我说起话来,她问我去没去过浮根谷,是哪里人。
    “我就是奉天本地人,之前因为案子刚去过浮根谷,小时候倒是从来没去过。”我侧过身,看着后座的向海瑚。
    她哦了一下,又问我跟李修齐同事多久了。
    李修齐轻咳了一声,插话进来,“你们家还住在原来那里吗。”
    “在,我爸从学校退休后本来是想回原籍老家的,可我妈不干,说是……不说你也懂了,就没走,不过他们前年在小区里换了个面积大些的房子。”向海瑚回答。
    “你爸爸过去是老师啊,教什么的。”我少见的多话起来。
    “我爸是教美术的,小学美术老师,年轻时还没调到浮根谷的时候,是在我们老家连庆的子弟小学。后来到了这边还是当老师,我和我姐学画都是他教的。”
    又提到了姐姐,车里暂时静了下来。
    夜色更加深重起来。
    车子终于开进了浮根谷镇里时,随处可见的路边夜宵摊子让我精神了一些,晚上和曾念那顿饭基本等于没吃,又在酒吧里折腾了半天,我看着烧烤摊前的烟雾,觉得好饿。
    车子在镇上转了转,到了一处看上去有些老旧的住宅区边上停了下来,一看就是很熟悉。
    “哥,这时间他们早就睡了,我就是想看看,没打算回去。你陪我啊。”向海瑚从车上下来,看着也下了车的李修齐问着。
    李修齐??点了点头。
    “你在车里等一下吧,很快回来。”李修齐又把车门打开,示意已经下了车的我不用跟他们一起进去,在车里等就好。
    向海瑚看着我,没说话。
    我坐回车里,看着他们并排走进了小区门里,很快就和夜色树影融在了一处。
    拿出看了下时间,夜里十一点多了也不知道要一个人在车里等多久,我无聊的四下看看,很快就感觉到了困意。
    也许是因为今天突然看到了曾念,又和他说了很多,脑子里也回忆了很多很费心神。再加上还有案子的事情,才会这么容易疲劳吧,我给自己找着理由,不知不觉当中,眼皮沉了起来。
    睡得很浅,甚至还能感觉到偶尔有人从车外走过,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到,只是听不出说了什么。
    我经常会有这种睡眠状态,不过还没试过在车里这么睡。
    又开始做梦。
    居然梦到了白洋,我们两个上了大学后才认识的人,竟然都是一副十五六岁年纪的样貌,肩膀挨着肩膀正走在路上,手里都拿着根冰棍。可身上却穿着厚厚的外套和毛衣。
    白洋在跟我说话,我感觉不到她在说什么,可自己又分明很开心的在笑,白洋时不时也哈哈大笑几声,一点不像个淑女。
    脚下的土路忽然变成了柏油马路,我和白洋正站在十字路口上等红灯,对面马路上也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在等着。
    白洋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话,我这会倒是能听出来她说什么了,内容是她老爸今天做了独家秘方的红烧肉,还包了我跟她都爱吃的茴香陷饺子,她老爸让她喊我中午一起回家吃饭呢。
    我听得直流口水,残存的清醒还在暗示自己,你是因为饿了才会梦到好吃的。
    变绿灯了,我拉着白洋直喊饿,两个人嬉皮笑脸的朝白洋家走去。
    周围的场景,怎么看都是浮根谷的样子,可白洋家是在奉天啊,我只去过她和她爸在奉天的家里,很久以前听白洋说过她小时候跟老爸倒是在浮根谷住过挺长时间,高中以后就离开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腿在抽筋抖动,可是想想醒过来却不行,梦继续做了下去……
    很奇怪,竟然是我走在前头领着白洋回到了她的家里,在胡同口我们遇上了白洋老爸,他也正往家里走呢,看到我们回来了笑呵呵的。
    白叔手里拎着个小木盒子。身后还背着很大一个防雨布做的大包,过去很多工人都有这种包,里面能放好多工具。
    我感觉额头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挣扎着要醒过来,可是不行。心头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害怕,不知道害怕什么,梦里和我一起的人,分明是熟悉亲近的人,恐惧感从何而来呢。
    只是梦,不必多想,我又暗示自己。
    白洋过去缠着她老爸,父女两个开心的说着话,我心里一阵阵不好受,转身就走,白洋在我身后大声喊我站住,白叔也跟着喊了起来。
    “欣年,白叔有话跟你说呢……”
    我越走越快,心里还涌起了对我妈王新梅的恨意,恨她干嘛要生下我,凭什么我就没有爸爸,我不求白叔那样疼女儿的,可总要有一个爸爸啊。
    我开始想哭,胸口难受,眼泪却下不来。
    走着走着,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点着的烟,我赶紧贪恋的猛吸了两口。似乎好受了一点,可一抬眼,白叔却站在了我前面不远的地方。
    白洋呢,我叼着烟四下看,鼻息间开始能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怪却又再熟悉不过。
    我机灵了一下,是血腥味,新鲜的血腥味儿!
    白叔开始朝我慢慢走了过来,他身上还背着那个大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满了东西,手里的小木盒子不见了,换成了一把……锋利的单刃刀。
    还是没看到哪里有血,可血的味道却让我冷静了下来。不再觉得害怕了。
    “白叔,白洋呢,饺子呢,我都快饿死了!”我冲着白洋老爸喊起来,肚子真的在一阵阵叫着。
    白叔继续朝我走过来,笑容还是那么和善亲切,可他就是不说话,我又问了两遍差不多的话,他就是不理我。
    我感觉自己跟他离得不算远,可怎么他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我眼前呢,我决定自己也朝白叔走,好早点会和。
    可我一动弹就感觉到下身一阵刺痛,本能的低下头去看。一大滩血迹正在我脚下蔓延开来,原来血腥味是从我自己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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