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旁的水壶中,大火急沸烧着开水,所用之水乃是从青柠山上的虎跑泉中打来的山泉水, 泉水打上来之后要轻运轻放,若是粗鲁对待,使水受伤,便失了真味。
    泡茶,候汤乃是关键,水未熟则茶浮,水太老则茶沉。林昱听着声响,在泉水刚煮沸起泡时,将水壶提起,紧接着烫壶倒水、置茶,点茶、分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泡好时,林昱用茶夹起一只倒了茶汤的白瓷杯,放在托盘中,递给若兰,吩咐道:“这杯你拿去给慕容兄品一品。”
    “是。”若兰接过,走到坐在另一边的廷泽身旁,欠身道:“慕容公子请用茶。”
    精巧的白瓷杯中绿叶涌动,茶汤色泽金黄,匀润剔透,茶香怡人。廷泽懒懒地瞥了她和她奉上来的香茶一眼,冷言道:“不用。”
    若兰恼得一跺脚,走回去,把托盘往桌案上一撂,坐在梨木圆凳上闷闷地不说话。
    若宁发觉那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抬头追寻林昱的目光,眼神里带着疑问。林昱摇头轻笑不言,继续泡茶。
    “哎,昱哥,我在院子外头就闻到浓浓的茶香,你们在这里闲坐品茶,真是好雅兴啊。”丁武刚跨进院门,就急急嚷嚷,“看来我今日来的很是时候。”
    说着他向若宁抱拳一礼,若宁微笑颔首回应,他又看向坐在一边神色恹恹的若兰,笑着道:“若兰姑娘也在。”
    若兰起身向他福个礼,又坐回去,头偏在一边。
    他刚想向那个见过几次面的林府客人行礼,看他黑沉着脸,就讪讪地放下手,抄了条凳子就坐下。
    林昱用茶夹夹起一杯茶,丁武搓搓手正要接,谁知林昱的手在半空中晃了一晃,方向一转,放在了若宁的面前。
    丁武失落落地悬着空空的双手,气急道:“昱哥,好歹我来者是客,就不给我喝口?”
    林昱看了他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清洗茶具,“你这么个芜俚粗俗之人,给你喝这由头春头芽窖制的春茶,等同牛嚼牡丹,活活糟蹋了这么好的茶。”
    丁武听言气得牙根痒,但又不好当场发作,眨着眼睛给他使眼色,小声说:“人都在呢,不给兄弟留点情面。”
    林昱微微一笑,不打算关照他的情面,“等会叫丫鬟给你上些胎菊茶水来,这个还是罢了。”
    “你……你......”丁武搜肠刮肚想找些文雅的措辞,无奈脑中一片空白,最后还是作罢,指着他骂道:“你甚小气!”
    有丫鬟过来院中叫若宁去查看这月的衣料开支,若宁跟丁武客气两句,起身离去。若兰也跟了过去,经过廷泽旁边的时候故意加重脚步,没好气地重重哼了一声。
    院子里就只剩下三个大男人,丁武没喝到茶,就捏起桌案上的酥皮糕点吃了起来。
    “丁捕头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丁武抡起拳头佯作挥过去,却见一杯茶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他收了拳头,乐着接过白瓷茶盏,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闻了闻,然后仰脖一口灌下。
    他抬袖擦擦嘴巴,把空杯子放在桌案上,笑嘻嘻道:“就这么一口,不够解渴的,再来一杯。”
    林昱懒得理会他,把茶具清洗收好,才道:“没了。”
    “亏我累死累活地办差,大老远跑来还无端受你嘲弄,我去找林大人,告辞!”丁武拍案而起,咋咋呼呼就要朝院门那处走去。
    林昱在身后叫住了他,“家父能解决的你就不会来找我了,说吧,什么事情?”
    丁武收住脚,攥了攥拳头,还是转身回来。他看了眼坐在对面一声不吭的廷泽,向林昱扬了扬下巴。
    林昱会意,向他道:“慕容兄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丁武这才道:“昱哥,你听说了没有,更夫老索说他前几日半夜打更时,在桂花巷碰见一只硕大的蜈蚣精,还说那蜈蚣精个头忒大,身上长了多对步足,把这老索吓得魂飞魄散,回去就大病一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派人去桂花巷附近查看数次,并未见什么异像。如今蜈蚣精一事在城中传开,人心已然不安,我平日里只管拿人查案,这精怪之事当真有些棘手。”
    “哦?”林昱思索一番,抬头道:“精怪之事并不可信,依我看,定是那更夫看走了眼。”
    丁武眉头一锁,摇着头,“可那老索说得邪乎传神,很多人信以为真,长久下去,情况不太妙啊!”
    “林兄,你们谈论公事,我在此多有不便,先回去了。”廷泽心中惦着若兰,无心其他,抱歉一句就起身离去。
    “慕容兄请便。”林昱向他点了点头,目光循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到了投在地上的影子上。
    “慕容兄请留步,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林昱叫住廷泽,把他拉到丁武身前,观察地上的影子半晌,又让他们调整方向,对着太阳照射的地方。
    “这样还不够。”林昱向他俩道,“慕容兄身量长些,劳烦你将丁武背起。”
    “什么!”廷泽与丁武脸上皆是震惊,面面相觑,同时道:“为什么?”
    林昱向他二人揖了一礼,严穆道:“为了破解这蜈蚣精的流言,还请二位仁兄配合。”
    廷泽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不情愿地蹲下身子。
    丁武一跃而上,趴在廷泽肩头,不耐烦地道:“我说昱哥,我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背背抱抱,传扬出去,还让不让兄弟找媳妇了!”
    “谁跟你背背抱抱,你以为我愿意啊!”廷泽说着就要直起身把他撂开,林昱按住了他的肩头,温声宽慰道:“二位稍安勿躁。”
    而后,他让二人张开四肢,吩咐丁武把头掩在廷泽脑后,地上的影子果然似一只舒展开来的八脚蜈蚣。
    “原来如此!”廷泽恍然道。
    丁武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惊叹不已:“竟然这么简单,我还烦心了许久。”
    他从廷泽背上滑下来,向廷泽一抱拳,“这位兄弟,多谢了。”
    廷泽亦回礼过去,“无须客气。”
    丁武摩拳擦掌道:“兴许是半夜有人背负醉酒或者生病之人,行走在街上,被更夫误看做蜈蚣精怪。我这就回去让兄弟们张贴告示,散了这无稽的流言。”
    林昱抬手道:“若是背负活人在身,不会如方才你二人那般舒展四肢,也不会呈现蜈蚣精的样子,只有背负四肢僵硬的死人才会如此。丁武,你去查查近日出殡的人家和衙门的殓房可有尸体丢失,城中各处,夜晚需多加些人手巡逻才是。”
    “半夜背尸,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我这就去查。”丁武点头转身离去。
    丁武回去立刻召集衙门的捕快,将一张张告示贴在城中醒目的地方,告知百姓蜈蚣精乃是夜半有人背着病人寻医,吓到更夫使其胡言乱语,并非精怪作乱。
    流言传得快,散得也快,没出几日,便鲜少有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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