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妍正在同徐妙宁、徐妙锦等人在花园子里放风筝。
    她郑国公嫡女的身份被徐宅里的众人知晓之后,吴氏为了不得罪郑国公府,当机立断的就赶走了简太太。秦氏倒是没什么,左右她与简妍之间素来的交往也是不深的。冯氏则是想着要徐妙华没事就来郑国公府里同简妍攀攀关系,毕竟若是搭上了简妍这个国公府嫡女外加乡君的便车,往后定然是能给她寻一门上好的亲事。而俞氏则是极为的后悔。
    周元正科场舞弊案查出来之后,随后皇帝便下旨开了恩科,徐仲泽已是在这次恩科里中了二甲头名传胪,授了翰林院庶吉士。随后徐仲宣遵守他头先对俞氏的承诺,亲自上门替徐仲泽求娶苏瑾娘。现下徐仲泽和苏瑾娘的亲事已然定了下来,只等着金风送凉的时候就行大礼。
    苏瑾娘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俞氏对这门亲事原是极其满意的。只是后来她知晓了简妍是郑国公府的嫡女和乐安乡君的封号之后,她整个人就觉得不大好了。
    若是当初她听了徐仲泽的话,诚心的去找简太太说上一说,说不定当时简太太就会答应让简妍嫁给她儿子。那依着简妍这会子的身份,她往后对徐仲泽的帮助该有多大?
    俞氏一时只觉得悔不当初,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听信徐仲泽话。
    而所有人之中,也就只有纪氏是得益最大的了。
    简妍客居在徐宅的这近一年里,纪氏对着她还算是和善的。且徐妙宁又和简妍这样的交好,是以她现下倒是可以完全的让徐妙宁同简妍多亲近亲近。
    而简妍自然也是喜欢徐妙宁没事就来郑国公府里找她来玩的。她原就很喜欢这个表妹,更何况徐妙宁一般都是会同徐妙锦一块儿来找她,而徐妙锦每次过来则都会带了徐仲宣的信来给她。
    自打那日徐仲宣带了她来郑国公府之后,就算是她当时的身世尚且还没有完全决定,聂青娘却是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所以自那日开始,她已经是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徐仲宣了。不过是趁着偶尔徐妙锦过来的时候,彼此传一传书信以慰相思之意罢了。
    前几次徐仲宣的信中都特地的叮嘱她近期不可外出。因着她现下虽然是有国公嫡女和乡君的身份傍身,但若是出门,难保就被周元正得知,然后就会被他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劫走了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藏了起来。
    周元正自然是一直都不肯对简妍放手的。且既然他身为首辅,这点神不知鬼不觉的劫持个把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且到时还只怕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所以徐仲宣才一再的叮咛简妍近期不可出门,只在郑国公府里安心的待着。
    而今日徐妙锦同着徐妙宁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徐仲宣的书信里则说的是,周元正已死,自此之后简妍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事了。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如一阵清风至,将笼在简妍心头这么长时日的乌云全都吹散了。
    自此之后她是真的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于是简妍当下只高兴的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遭儿。
    除却这封信,徐仲宣还让徐妙锦带了一只风筝过来给她。
    紫竹为骨,绫绢为皮,上面细细的绘制出了一幅燕子的模样。
    徐妙锦就在一旁对着简妍悄悄的笑道:“这是我大哥亲手做的风筝。只不过我大哥第一次做风筝,好看是好看,放不放得上天还不晓得呢。”
    简妍闻言大笑。
    因着她心中实在是高兴,便对着徐妙宁和徐妙锦豪爽的一挥手,笑道:“走,我们去花园子里放风筝去。”
    这样的一只风筝定然是不够三个人放的,于是简妍便让听桐将前两日聂青娘遣人给她送过来的那只连年有鱼的风筝拿了出来,又遣了丫鬟去小书房里找了李信过来同着她们一起放风筝。
    也许是因着聂青娘那些年中潜移默化的对李信灌输的,他有个嫡亲姐姐这样的理论,又或者是真的有血浓于水这样的说法,总之自从简妍进了郑国公府之后,李信对她是很亲近的,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找她说话,和她一起玩,聂青娘对此自然是看在眼中,喜在心里。
    今日日光和煦,惠风和畅,且因着心病已除,聂青娘的身子就日渐的好了起来。于是现下见着外面这样好的天气,她便想着叫了简妍和李信一块儿去花园子里走一走,赏一赏春、光。
    雅安居前面的两排银杏树已经是出了嫩绿的叶子。有细碎的日光照耀其上,仿佛是镀了一层碎金一般,耀眼的厉害。
    聂青娘一面轻快的走着,一面侧头同魏嬷嬷说着闲话儿。
    这时就见琴心快步的自对面走了过来,面上带着笑在说着:“夫人,姑娘正和公子同着徐侍郎的两位妹妹在花园子里放风筝呢。姑娘和公子可高兴了,奴婢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儿。夫人快去看看。”
    ——方才聂青娘正是遣了琴心去辛夷馆叫简妍。而她也是很赞同徐妙宁和徐妙锦没事的时候就来府里找简妍玩。
    她看得出来,简妍是真心的喜欢这两位小姑娘。
    当下聂青娘一听琴心的话,立时便笑道:“难得这样好的日子,可不正是放风筝的好日子?魏嬷嬷,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瞧一瞧。见着他们高兴,咱们心里也舒畅。“
    一行人便直接奔着琴心所说的那处开阔的草地便去了。
    而果然如琴心所言,隔着老远的便听到了一阵阵极其开心的笑声。
    琴心待要上前去通报说夫人来了,聂青娘却是伸手制住了她。
    “由得他们自自在在的玩耍一会儿吧。若是咱们去了,只怕他们是玩得不尽兴的呢。”
    魏嬷嬷便也在一旁笑道:“夫人您瞧世子,老奴可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他笑得这般的高兴了。”
    聂青娘点了点头,面上神情甚为的欢喜。
    自从她这个失落多年的女儿回来了,她的身子日渐的好了,信儿的性子也日渐的开朗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她便在心中感慨着,她的女儿是这样的一个福星啊。当年是她粗心大意了,但好在老天可怜见的,现下又将她送回了自己的身边。
    她是势必要做一个好母亲的,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受了半分委屈才是。
    聂青娘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就由着魏嬷嬷扶了她绕道到了一旁山子上的凉亭上。
    这凉亭建的高,站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简妍他们在下面放风筝的场景。
    小丫鬟早就是将杏黄色的坐垫子在石凳上垫好了,但聂青娘却并没有坐,只是扶着魏嬷嬷的手,站在亭子边缘,瞧着下面。
    现下徐妙宁同着李信在放一只鲤鱼风筝,徐妙锦则是同着简妍在一旁的青石条凳上坐了,两个人垂着头,似是在摆弄手里的燕子风筝。
    聂青娘便道:“现下虽然是春日,但那青石条凳上也是冷得慌。琴心,你快回去拿了两只坐垫子来送去给姑娘。”
    琴心答应了一声,忙忙儿的转身去了。
    魏嬷嬷此时便扶着聂青娘在美人靠上坐了,笑道:“姑娘都这般儿的大了,心里成算大着呢,这样儿的小事夫人是不必操心的。”
    “哪怕她再大,心里再有成算,可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始终是刮风了怕她冷着,夜深了怕她饿着,倒恨不能时时刻刻的让她在我的眼前才好呢。”
    魏嬷嬷对此自然是感叹不已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一旁伺候着的兰心忽然倾身过来低声的说了一句话:“夫人,国公爷来了。”
    聂青娘听了她的话,便扭头望了过去,果然见李翼正双手背在身后,顺着山子的台阶往上走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亭子里面。
    魏嬷嬷同兰心,并着亭子里面的其他丫鬟忙屈身对着李翼行礼,说着:“见过国公爷。”
    李翼对着她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不用多礼,随即他便脚步一转,站在了亭子旁侧,背着手望着下面放风筝的简妍李信等人。
    他今年已经四十五的年纪了。虽然是在家赋闲多年,但依然每日都会练拳,得了空闲还会去郊区骑射,是以他现下的身材非但是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小肚腩,反倒依然是看上去甚为的高大英挺。
    “你今日倒是怎么有这样的闲暇来这花园子里走走?”因着现下的心情实在是好,所以聂青娘的声音听上去甚是轻快,“没有出去骑射?”
    李翼闻言,侧头望了过来。
    聂青娘年轻的时候生的婉约清丽,所以李翼一见之下便对其倾心。随后便求着父母为自己求娶聂青娘。但彼时聂青娘是武定侯的嫡出女儿,而他父亲的爵位只不过是宁远伯,且因着他是嫡次子的缘故,所以也是不可能继承爵位的,相对而言,聂青娘嫁他是下嫁。
    武定侯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的。只是奈何李翼一直心中放不下聂青娘,所以总是没事的时候就厚着脸皮的去武定侯府窜门。后来聂青娘也晓得了这件事,于一次他去武定侯府的时候,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的瞧了他一眼。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武定侯突然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李翼当时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只是待得两个人成了亲之后,他就发现,聂青娘虽然面上看着柔婉,但其实最是个倔强的性子。而他内里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再是不肯退让半分的。
    先时刚成亲的那会还好,只是时日一长,两个人之间便总是一见面就掐。及至后来他的大哥意外没有了,他袭了宁远伯的爵位,于偶然一次见到了婉姨娘,喜他温婉和顺的性子,便抬了她为姨娘。随后就又相继的有了槿姨娘和珍姨娘。
    聂青娘是个高傲的性子,虽然她也从来没有为着这些事大哭大闹过,但却从不肯主动低头。自那之后与他的感情便慢慢的淡了。后来因为简妍刚出生就失落的缘故,她的身子便渐渐的不好,而自己每次见着她的时候,总是听她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简妍失落的事,又埋怨他不仔细在当地搜寻,于是到后来他也就烦了,一个月之间都未必能去雅安居一次。
    她如现下这般温和的同他说话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李翼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转过身,在美人靠上也坐了下来。
    聂青娘同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这当会已是一只胳膊搁在美人靠上,正侧身望着下面的简妍和李信。
    李翼扭头望着她。
    她近来想必是身子渐渐好转了的缘故,原本一直死气沉沉的面上有了血色。且因着心情好,眉眼之间总是笼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这让李翼觉得,以往的聂青娘是一颗蒙了灰尘的明珠。而现下,灰尘尽散,这颗明珠终于散发出了她原本应有的柔和的光芒。
    他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忽然就开口轻声的唤了一声:“青娘。”
    “嗯?”
    聂青娘并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敷衍似的嗯了一声。
    但是她现下唇角带笑,这声嗯也是极其的轻柔,还是听得李翼的心中一动。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曾有过那样缱绻甜蜜的时光。
    于是他便也学了聂青娘的模样儿,一只胳膊搭在了美人靠上,侧身去望着下面。
    下面简妍和徐妙锦终于是将那只燕子风筝上的顶线弄好了,两个人正欢欢乐乐的将风筝放上了天。李信则是在扯着那只鲤鱼风筝的线,徐妙宁在一旁拍手而笑。
    李翼忽然的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春日。
    “青娘,你晓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春日,你和你的几个妹妹在放着风筝。当时我便想着,这是谁家的姑娘?竟是生的这般的好,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夜明珠一般,浑身都在发着光。当时我便被你给迷住了,遣了人你打探了你的底细,而后回家跪在地上求着父母去你家提亲。那还是我自小到大,第一次求父母呢。”
    李翼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同这春天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一般。
    而聂青娘听得他这样说,面上也有些恍惚的神情。一双美眸中也似是有了悠远的回忆。
    片刻之后,只听得她轻笑一声,偏过头来同李翼说着:“我还记得,当时母亲过来同我说,宁远伯家的那个二小子,傻不愣登的。明明你父亲都已经那样明着的说不同意你和他的这门亲事了,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见天的有空就来咱们府上转悠。“
    那时她听母亲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心中对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子就起了好奇之心。于是让丫鬟打听得他又腆着脸来她们家转悠之后,就偷偷的躲在屏风后面望了一眼。
    少年高大英挺,眉目深邃。最重要的是,他那样神情直白的同她父亲说着,若您让我娶了青娘,我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那时躲在屏风后面的自己便也心动了。一张脸滚烫滚烫的。后来便磨着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次年春暖花开之时,她便嫁给了李翼为妻。
    聂青娘恍惚忆起那些年中的往事,忽然抬手抚了抚面颊,幽幽的轻叹一声,慢慢的说着:“我记得我嫁你的那年才刚及笄。时光催人老,现下妍儿都快要及笄了。真是不服老不成啊。“
    顿了顿,她又忽然起了些许调笑的心思,侧头过来望着李翼,笑道:“以往那些年中你就已经那样的嫌弃我了,往后我会更老,你会不会更加的嫌弃我?”
    他是嫌弃自己的吧?其实聂青娘自己也是嫌弃自己的。
    可是没有法子。当年她在屏风后面见着那个少年,听得他说他会一生一世的对她好,她就信了。
    她以为他只会一辈子对她一个人好,可是没想到他也会对其他的女人好。就算出嫁的时候她娘也曾经对她说过,这女人啊,就得认命,不能善妒之类的,可是她依然是接受不了他对别的女人好。甚至是和别的女人有了儿女,而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却是失落了,她心中便越发的不平衡了......
    聂青娘知道自己这些年中过的很像一个怨妇。而没有人是喜欢和怨妇一块儿相处的吧?甚至是她自己有时候都会嫌弃自己。
    但这时她便听得李翼柔声的在说着:“不嫌弃。少年夫妻老来伴,吵吵闹闹的也是一辈子。青娘,你始终是我的妻子。”
    聂青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成亲之初,他曾对她承诺过,这辈子他是决计不会纳妾的,可是后来不还是相继的有了婉姨娘等人?自己生病的这些年中,他一个月都未必会踏足雅安居一步,倒是有一次她让魏嬷嬷扶了自己到花园子里来闲逛,看到了他同婉姨娘,并着李念兰、李敬坐在一块儿说笑。
    那一刻心中的悲凉无法描述。所以她现下已经是不想去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她对他的那颗心已死。她现下不过是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便罢了。
    李翼却是不晓得聂青娘的这番心思的。于他而言,他们两个人这样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是许多年都没有的事了。
    他心中甚是感慨,也有怀念。
    于是一时便又柔声的说道:“青娘,往后我们两个,不要再吵了,成不成?我们现下都已经是年纪这样大的人了,一辈子都过去了半辈子,后半辈子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
    顿了顿,他又说道:“和妍儿,还有信儿一起,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的过日子。”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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