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略怔了怔,立刻意识到蔺效怕她施法时暴露了行踪,日后恐惹来麻烦,便点头道:“好。”
    魏波便将手中拿着个一个包袱递给沁瑶,“瞿小姐,这是衣裳。”
    说着,不等蔺效开口吩咐,跟常嵘迅速一对眼,极有默契地退下了。
    沁瑶打开包袱,见里头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常服,连襆头和鞋袜都一并包含在内。
    她捧着衣裳,四处张望一会,预备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换衣裳,转头见蔺效仍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走开的意思,便奇道:“世子,我要换衣裳了。”
    蔺效轻咳一声,走开两步,转过身道:“此处离你方才发现水怪的地方太近,若留你一个人在此,我怕那邪物会突然去而复返,不若我帮你留意四周的动静,也免得那东西偷袭于你。”
    沁瑶脸刷的一红,她倒并非不信任蔺效的为人,只是脸皮到底还没厚到可以近距离在一个男子面前换衣裳的地步。
    她转头看一眼泉水,心里万般纠结,方才已耽误了许多功夫,若再延宕下去,只怕那怪物早已从水中出来,到各处寝宫去害人了。
    “好。”她终于决定不再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低低应道,“一会我换好了就出来。”
    蔺效听她说话虽然仍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可到底透出几分羞意,心里不免又怜又爱,他虽然是因担心沁瑶的安危才决定留在原处,可开口前多少带了几分忐忑,怕沁瑶误会他心怀不轨,转而对他生出恶感。
    可沁瑶真是与他以往所见的女子都不同,一派光风霁月,丝毫不忸怩作态,虽说机警过人,可一旦与某人交心,必然全心全意信任对方,从不做无谓的揣测,竟比世间许多男子都强。
    稍后,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听在耳里。喉结滚动,身子都有些发僵。所幸过不一会,沁瑶便在身后道:“我换好了。”
    蔺效这才转身,便见沁瑶便走便极力整理身上那身过于宽大的衣裳,一会拉拉腰带,一会又正正襆头,再或者极力将袖子往胳膊上挽,看着既娇俏又滑稽。
    蔺效眼睁睁看着沁瑶走至身旁,到底没忍住,伸手帮她扶正襆头,沁瑶一怔,竟忘了躲开。
    蔺效整理好沁瑶的冠发,又低头耐心帮她将两个袖子一一挽好,低声道:“对不住,事出突然,只找到这身衣裳。”
    沁瑶任由他帮自己挽袖子,眼睛无意识地随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移动,心跳得奇快,几乎没从嗓子里蹦出来,只奇怪蔺效离得这么近,为何没听到她的心跳声。
    蔺效耳根也一阵一阵发烫,好几回手指不小心碰到沁瑶的胳膊,呼吸都随之一滞,恨不能立时将她搂在怀中,继而倾诉衷肠,忍了又忍,忍得喉干舌燥,他虽倾慕沁瑶,同时也尊重沁瑶,在未确定她的心意之前,怎敢随意僭越。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却仿佛过了一整年,蔺效替沁瑶收拾妥当,红着脸道:“咱们走吧。”
    沁瑶头一回不敢像往常那样坦然地回视蔺效的目光,静默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嗯。”
    刚一迈步,猛然想起换下的衣裳还在泉边,忙又折回去,将衣裳从地上拾起,仍放回方才那个包袱里。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静默无声,到了小树林出口,未见常嵘和魏波,却看见小路那头走来一人,蔺效和沁瑶同时看向那人道:“许统领?”
    ☆、第66章
    因有裴敏吐露心事在前,沁瑶再见到许统领时便留了心,忍不住藏在蔺效身后,将他偷偷打量了个彻底。
    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目俊挺,英姿勃勃,端的一副好模样,光从面相上来看实在不像是个轻诺寡义、翻脸无情之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天底下顶着一副好皮囊做些不堪行径的人不知凡几,沁瑶这些年见多了心术不正之人,自然不差一个许公子。
    可想起裴敏说许公子判若两人的话,沁瑶还是决定给许公子一个机会,暗暗启开天眼朝他看去,却发现他周遭一片清宁,并无邪气或鬼气。
    许统领先未看到蔺效和沁瑶,只缓缓沿着小径而行,不时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走到近前,许慎明不防见蔺效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立于昏黑的树影下,吓了一跳,“嗖”的一声拔出剑,喝道:“什么人。”
    等看清是蔺效,这才便缓缓收剑回鞘,讶异道:“蔺统领?”
    蔺效淡淡地看着许慎明,开口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许慎明这时已将注意力放到蔺效身旁那名少年身上,正暗自打量沁瑶,听蔺效这么一问,只好道:“听说玉泉附近有些不妥,属下放心不下,留心来回巡查了好几遍,可惜未曾见到形迹可疑之人。”
    蔺效看了他好一会,方点头道:“不止玉泉附近,今夜整座行宫都需严加巡视,尤其是皇上的寝宫周围,丝毫不能懈怠。你去通知汪令等人,今夜轮值取消,所有将士均需值防到天明。”
    这时常嵘和魏波也从道路那头匆匆走过来了,到了近前,回禀道:“已在玉泉周围设下布防,并到各处寝宫递了话,严禁任何人到玉泉附近游乐。”
    蔺效恩了一声,忽道:“你们二人陪着许统领到各处去巡视。”
    两人微微一怔,随即应了是,在一旁候着许慎明。
    许慎明忍不住又看一眼沁瑶,略一踌躇,转身走了。
    沁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此人花言巧语哄骗裴敏,害得裴敏为了他备受煎熬,心里一股邪火上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捏于指尖,口中暗暗念了几句咒,轻轻一挥。
    就见那符纸笔直地飞向许慎明,悄无声息贴到了他的背后。
    蔺效见状,讶异地看一眼沁瑶,见她一脸肃然,不像做恶作剧的模样,便以为沁瑶也对许统领起了疑心,故意用法术试探于他。
    沁瑶并未向蔺效做解释,只好整以暇地等着许慎明出丑,果然没走多久,许慎明脚底便打起了绊,好端端的左脚突然横到了右脚前面,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子便狼狈地一趔趄,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谁知许慎明反应奇快,未等倒下,便飞速地解下腰间佩剑,用剑柄往地上奋力一撑,以一个极其勉强的姿势卸去了方才那股怪力,再过一会,便支着剑欲起身,常嵘正好在他身旁,见许慎明险些跌倒,先懵了一会,等回过神来,忙伸手去扶他。
    许慎明摆了摆手,收回剑,一边转动酸痛的手腕一边狐疑地打量地面,半晌,并没看出不妥之处,只道自己一时眼花,皱着眉仍往前走了。
    沁瑶顿觉无趣,想来许慎明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断然有几分拿得出手的真本事,区区一个障眼法自然奈何不了他。
    转头见蔺效仍在看他,讪讪一笑道:“咱们走吧。”
    蔺效看一眼已愈走愈远的许慎明,问沁瑶:“他有无不妥之处?”
    因着不齿许慎明的为人,沁瑶很想给他扣一顶邪佞的帽子,可迟疑了片刻,到底苦笑摇头道:“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蔺效皱了会眉,道:“先不管他,眼下皇上等人寝宫的周围还未曾布阵,事不宜迟,我们先做好防备再说,免得那邪物趁虚而入。”
    “说的极是。”沁瑶点头。
    两人到了皇上就寝的永安殿,沁瑶因未带罗盘,只得催动内力启开天眼,沿着永安殿周遭慢慢察看了一圈,未见到邪物入侵的痕迹,这才掏出符纸,在殿外布好*阵。
    离开永安殿,又一路沿着德合殿、栖凤殿等一众寝宫往下排查,每一处沁瑶用天眼查看之后,都依样布好*阵,谨防那邪物入内伤人。
    如此一边排查,一边布阵,等到两人走到宫人们居住的后院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此处也无不妥。”沁瑶用天眼看完后院的一排厢房,摇摇头,随后便弯下腰,将符纸置于青石砖铺砌的地面上,预备布置最后一个*阵。
    蔺效站在院中看着周遭景象,思忖道:“莫非那水怪不曾上岸,竟就此遁走了不成。”
    沁瑶直起身子道:“并非没有可能,方才那邪物虽在水中如鱼得水,在岸上却未必能施展本领,许是方才在水中害人不成,索性逃回了老巢也未可知。”
    说话间已将阵法布好,沁瑶拍了拍掌间的浮尘道:“每一处都布置妥当了,只要诸人不从寝殿中出来,继而破坏阵法,便可无虞了。”
    蔺效对今晚那怪物的来历仍满腹疑云,沉吟道:“玉泉山自本朝开朝便为太!祖所用,从未听说泉中有怪物,更不曾有过死伤失踪之事,阿瑶,依你所见,这怪物是什么路数,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玉泉里呢?”
    沁瑶想起泉中见到的怪物景象,疑惑道:“方才我在泉中见到的水怪体积颇大,状似人形,远远看着,竟有几分像……”
    她极力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个最精准的词来形容那怪物,思量了许久,忽眼睛一亮道:“像僵尸!”
    “僵尸?”
    “对。”沁瑶点头,“只是这样一说,又有些不通。僵尸向来依土而生,遇水而腐,怎会出现在水中?且看那东西在水底的情形,水性极为了得,若非常年在水中来去,怎能那般如鱼得水?”
    蔺效微怔了怔,道:“会不会只是看着像僵尸,邪物应天地邪气而生,形状变化无端,许是故意做了伪装迷惑旁人,也未可知。”
    “倒也是。”沁瑶接受了这个解释,笑道,“其实我方才在水下也看得不甚真切。”
    蔺效默默看着沁瑶的笑靥,静了片刻,方道:“不如我们仍回玉泉看看,若没有那怪物的踪迹,你便回寝宫歇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声音又低又柔,还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沁瑶莫名觉得耳根一热,忙移开视线,清清嗓子道:“嗯,回玉泉看看更为放心些。”
    两人便重又走回方才那处小树林。
    一径到了玉泉边,蔺效和沁瑶四处搜寻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看来那东西果然逃了。”沁瑶望着奔流不息的玉泉水叹道。
    蔺效静静看向沁瑶秀美的侧脸,只觉得她在月色下美得惊心动魄,视线如同生了根,怎么也无法从沁瑶的身上移开,过了许久,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忽道:“阿瑶,我有件东西想送予你,不知你喜不喜欢。”说着,便伸手到怀中,欲取出那根已烫得几乎破裳而出的簪子。
    沁瑶转头,刚要说话,便听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两人一怔,迅速左右察看一番,见泉边一株槐树颇为粗壮,尚可藏人,蔺效便忙拉着沁瑶起身,两人藏于树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略轻,一个略重,俨然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到了泉边,先是静默了一阵,似乎在察看有无旁人,稍后,其中一人开口道:“阿芫,我今日都听说了,你莫要伤心,那东海寒玉虽难得,但也不是独一无二,过两日我再送你一块更好的。”
    沁瑶和蔺效一惊,竟是吴王和夏芫。
    便听夏芫柔婉清澈的声音道:“七哥,真的不必了,谢谢你的美意,”
    “阿芫,你总是这样体谅旁人,可那簪子好端端地这样碎了,总是有些可惜,说起来,你是怎么想到用东海寒玉做簪子的?我记得才送你时,你还说要做了首饰落了俗套,要雕了做镇纸呢。”
    就听夏芫声音明显的一僵,过了一会,娇嗔道:“你既送了予我,管我做什么呢。”
    吴王忙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做的那根簪子极好,极配你,今日见时,我还在想,除了你,这世间再没人能配得上这根杏花簪了。”
    夏芫不语。
    吴王又道:“阿芫,我对你的心意你早就明白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嫁给我?我府里的几位侧妃都是父皇赐的,我不能无故休了她们,可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为妃,往后我只守着你一个人,她们的屋里我再也不会去了。还有绮霞她们,虽然自小伺候我,但既然你不喜,我也会一并将她们给打发了。”
    就听夏芫嗔道:“七哥,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屋里不屋里的,伺候不伺候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吴王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该死,该死,是我唐突了,这些混账话本不该说给你听。阿芫,七哥生得不蠢,可每回见了你,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就全没章法了。你对七哥还有什么不中意的,统统告诉七哥,七哥愿意为了你全改了。”
    夏芫仍是长久的静默。
    脚步踩在泥土上的声音,吴王似乎朝夏芫走近了两步,近乎恳求地说道:“阿芫,嫁给我好不好。”
    ☆、第67章
    沁瑶听了这话,忙支楞起耳朵,听夏芫如何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夏芫才幽幽开口道:“七哥,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若我不经父母首肯便与人私相授受,与文君红拂之流有什么分别?在七哥心中,我就是这等不自重的女子么?”
    吴王一惊,暗悔自己逼得太紧,竟让夏芫萌生退意,忙道:“阿芫,你别生气,是七哥太心急了,我不该这般逼你。可是你该知道,最多不过一年,父皇便会为我指婚,而且看父皇的意思,多半就会在这一届云隐书院里的女学生里挑选王妃,最迟明年,我的婚事便会定下来了。”
    夏芫似乎有些错愕,迟疑了好一会,忍不住道:“那六哥和……十一哥也会被指婚吗?”
    “那是自然。”吴王道,“父皇重开云隐书院,本就有为宗室子弟遴选佳妇的意思,不光六哥和十一,那几个尚未娶亲的郡王、国公的子弟均会在指婚之列。”
    沁瑶身子险些一晃,云隐书院的一众学生竟会被皇上指婚?那她到时候会不会也被皇上乱点鸳鸯谱啊?
    蔺效听沁瑶的气息瞬间变重了几分,不敢回眼看她,他当时使手段将沁瑶的名字添到书院的名单里,确实存了求皇伯父赐婚之意,此时无意被吴王道破,惟恐沁瑶就此怀疑到他身上去。
    就听夏芫道:“七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说眼下,我实在是困乏得不行了,再不回寝宫睡觉,明日只怕就起不来了。”
    吴王的声音有些失落,闷闷道:“好,七哥这便送你回寝宫。”
    脚步声重又响起,两人似乎预备离去,可刚走两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沁瑶一愣,忙从树后往外探头一看,就见树林外走来一行羽林军将士,领头那人走到吴王面前,面色微变,忙低头道:“见过吴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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