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媛神色紧张地盯着怡妃的一举一动,一副随时准备候命的架势,见沁瑶看她,匆忙回以一个极友善的笑容,不敢分神太久,仍将注意力放回怡妃身上。
    怡妃又唤了冯初月近前,淡淡扫她一眼,也赐了一对红玉镯子,但态度却显见得冷淡许多。
    最后是夏芫,怡妃看自己的未来儿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虽也是赐的一对红玉手镯,但言行间十分亲昵。
    夏芫大病初愈,说话都有些吃力似的,笑容也十分僵硬,怡妃只当她身子还未好,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让她下去。
    筵散后,众人聆听圣训,皇上笑道:“朕虽为天子,却也有跟天底下父母一样的烦恼,都免不了为几桩儿女的亲事发愁。惟恐儿女受委屈,又怕对方不愿意,说咱们用皇权压人,非得将咱们的丑孩子塞给他们。是以朕千挑万选,一直延宕至今,皇宫里几个孩子亲事却都未有着落,朕每一想起此事,就觉头疼啊。”
    众官立即领会到皇上这是要赐婚了,见皇上心情不错,便都笑着应和,说皇上这话明显是自谦了,几位皇子和公主都是龙彰凤影之姿,即便没有皇室身份,也断不至于发愁嫁娶的。
    皇上笑道:“爱卿们自然捡好听的话说。但朕也知道,朕这几个孩子不差,为人父母者,哪一个愿意孩子受委屈?是以儿女们的亲事,头一个便是得他们自己愿意,若不愿意,就算硬将他们撮合在一处,难免不会见天的吵吵嚷嚷,最后互生怨怼。“
    众臣忙言极是。
    皇上默了一会,点头笑叹道:”说起来,宫里好些年没添过新丁了,有时候朕也难免觉得冷清,朕跟你们一样,都盼着儿孙绕膝,享些天伦之乐。是以,孩子们这几桩亲事一定下来,朕便迫不及待给他们拟定了成亲的日期,盼着他们早日添丁。“
    这话已经再明朗不过,底下立即响起一片道贺声。
    皇上捋了捋须,笑对米公公道:“将朕的旨意宣了吧。”
    米公公笑眯眯地应了,展开圣旨宣旨,第一道便是赐婚皇七子与颐淑郡主。
    第二道是赐婚康平公主与冯冀舟。
    沁瑶以为自己听错了,冀舟不是冯大哥的字吗?难道冯大哥要尚康平公主?可刚才皇上说赐婚求的是两情相悦,冯大哥什么时候跟康平看对眼的?
    可不容她多想,紧接着第三道赐婚圣旨又来了,“兹闻当朝太史令瞿润成之女恭谨端敏、誉重闺阁,朕躬闻之甚悦。今澜王长子蔺惟谨,贵而不恃,谦而益光,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瞿氏女待宇闺中,与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妻。待日后再行世子妃册封礼。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十月初六完婚。”
    这道圣旨一宣完,立刻有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沁瑶难为情地低下头,脸上火烧火燎的。
    早有宫人候在一旁,引着沁瑶到御前接旨。
    沁瑶走到御前,这才发现蔺效早已跪在当地,身上穿着墨绿色品服,束金玉带,一身装扮极为高贵,像是早有准备。
    余光见她过来,蔺效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微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沁瑶觉得蔺效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来得英俊无双,心不自觉跳得更快,不敢多看,忙跪下磕头。
    皇上打量一番沁瑶,笑道:“果然是一对璧人,好好好,惟谨眼光不差,皇伯父对你们的婚事极满意。”
    两人接旨退下。
    第四道圣旨是赐婚给夏荻和冯初月,还未开始宣旨,那边夏芫却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了,软软地往后倒下,亏得身后婢女反应快,惊呼一声,将她扶住,
    沁瑶转头一看,见夏芫脸色惨白如纸,胸膛起伏得厉害,绝不像是在装病。
    可不容她多想,瞿陈氏已被宫人引到她身旁。
    瞿陈氏眼里隐约可见泪花,神情却甚是欢喜,声音压得很低,拉了沁瑶道:“什么都好,就是婚期太近了些,从明日起,阿娘恐怕就不得闲喽。”
    蔺效见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沁瑶,见她笑容甜美,一颦一笑满是掩饰不住的愉悦,眸子里不自觉也染上了一层笑意。
    ☆、第119章
    吴王深夜才从韦国公府出来,知道母妃仍在宫里等他,未回吴王府,径直进了宫,到含象殿给母妃请安。
    怡妃最重保养,几乎从不晚睡,但今夜皇上宣了赐婚的圣旨之后,她眼见一儿一女的亲事都已尘埃落定,心里喜忧参半,只觉千头万绪,好些事需得筹备,哪能睡得着。
    虽换了寝衣,却迟迟不上床就寝,一会拿了康平的嫁妆单子细瞧,看看要添补些什么,一会张罗宫女将吴王府主院的格局图拿来推敲一番,弄得含象殿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见儿子一脸疲色的进来,怡妃忙将手上康平的嫁妆单子放到一旁,关切问道:“阿芫怎么样?已经没有大碍了吧?”
    吴王将身上斗篷摘下,随手丢给宫人,上前给母亲行了礼,坐下道:“已经醒了,气色也见好了,刚才喝了一剂药,现已睡下了,余若水说是前些日子的病根未去,今夜又吹了夜风,这才导致病发,好生调理一阵,也就无事了,不会落下病根。”
    怡妃秀眉微皱,“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些。”
    吴王笑笑,替夏芫辩解道:“她往日倒也还好,自从到书院读书之后,身边少了人伺候,饮食坐卧不像平日那般仔细,这才病了几场。”
    怡妃觑他道:“阿娘不过随便感叹一句,你倒心急火燎护上了。我问你,你既这般疼她,这些时日,康侧妃那儿,你怎么一夜也没落下?”
    吴王尴尬地咳一声,不满道:“阿娘,儿子都这么大了,府中的事您能不能少过问几句?儿子心里有数。”
    “阿娘愿意多过问么?”怡妃面带不虞地叹口气,“眼看就要娶亲了,可别出什么乱子,让阿芫心里不舒服,再说这避子汤性寒,就算是宫里的方子,喝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见儿子不接茬,幽幽叹道:“话说回来,当时你纳康侧妃时,我见她年纪太小,一脸稚气,模样又生得太好,本不同意你纳她,奈何你当时一门心思要纳她,成日到我这儿来歪缠,阿娘这才不得不点头。如今你既已订亲,阿芫又是你诚心诚意求娶来的王妃,康侧妃那自该淡一淡,也免得妻妾不分,后宅不宁。”
    吴王正色道:“儿子省得,绝不会让阿芫受委屈的。”
    怡妃却似乎不怎么笃定,只看着吴王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先回府吧。”
    ☆、第120章
    沁瑶见师父和师兄来,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将他们请进自己的小院,先奉上好茶,再细问他们近况。
    清虚子虽然神色有些疲惫,却显见得心情不错,只说起沁瑶和蔺效的婚期时,觉得太近了些,怕沁瑶受委屈,多少有些不痛快。
    沁瑶不好跟师父说夏荻和冯初月之事,便含糊说是皇上统一给订的婚期,都在冬月前后,不独独只她和蔺效。
    清虚子这才不言语了。
    沁瑶想起鬼剑士的事,问:“中秋那日,来观中请师父帮着寻找的那家的小娘子有着落了吗?果真跟鬼剑士有关系么?”
    清虚子难得露出个头痛的表情,皱眉道:“这些时日我和你师兄满长安找那个鬼剑士,可这东西邪得厉害,几回罗盘示警,却总寻不到它的藏身之处,更别提找到那两位失踪的周夫人和赵小姐了,如今这两人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没有头绪。”
    沁瑶愕然道:“没想到这鬼物看着不出奇,变化的本事倒不小,上回我对付这他时,眼看噬魂已经灼上他了,却仍让他跑了,最古怪的是他手中那柄长剑,看着比寻常宝剑长上许多,也不知那邪物是不是用那剑削下了半头鬼的头盖骨。而且这鬼魅似乎来去无形,剑却有形,师父你说,他会不会是用什么法子驱剑伤人,而不是像咱们想的那样握剑伤人呢?“
    清虚子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这样的利剑通常都能镇邪,反过来被邪物用来杀人的,为师可是头一回见。”
    沁瑶倒不气馁,又想到一个可能,“对了师父,上回世子说无头鬼一家人的尸首是在千仞山脚下发现的,师父你们可曾去千仞山看过,可有什么不妥?”
    清虚子将茶盅放下,肃然道:“怎么未去看过?上回玉尸的事咱们吃的亏还不够吗,我跟你师兄将千仞山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一左一右的小池塘、小土包都没放过,奈何这山名字虽带着煞气,却只有光秃秃一座山头,一目了然,实在没有古怪。再过去便是皇上每年秋狩的寿槐山了,老远便有禁军把守,咱们也进不去。”
    沁瑶听了这话,跑到书桌前,将上回跟哥哥讨的长安地图找出来,埋头细看了一回,终于在长安城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标上找到了“千仞山”三个字。
    地图上与千仞山再过去一点便是寿槐山,但因比千仞山巍峨险峻许多,在地图上的标识也比千仞山更为显眼。
    沁瑶目光缓缓在地图上游移,找到无为山、五牛山和玉泉山等处,想起近一年来遇到的巨煞,越看越觉得几座山头之间隐隐有些联系。
    清虚子见沁瑶眉头紧皱,一副蠢蠢欲动的架势,忙一把将地图抢过来道:“你都要出嫁的人了,就少跟着瞎搀和了。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在家待嫁,这些驱邪除鬼的事自有师父呢。”
    这话清虚子只说了一半,其实他反对沁瑶跟着捉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自从经历玉泉山之事,他每回想到沁瑶上次险些被玉尸拖到泉下的情形,都心有余悸,眼看她嫁人在即,实在不愿再生出什么波澜来。
    沁瑶思绪被打断,不满地嘟了嘟嘴,但知道师父也是一片苦心,不好违逆他,只道:“我不搀和,但师父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我总觉得,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太不寻常,恐怕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清虚子何尝不明白近日长安有异,想当初镇压狐狸时,狐狸曾警告他不久长安定会有邪魔为祸,他当时不以为意,谁知没过多久,罗刹便蓦然现世。
    近些时日,天象更是一日比一日古怪,中秋那夜,竟出现了百年难见的“荧惑守心”之相,由不得他不心惊。
    可这些事若告知了沁瑶,依照这孩子的性子,难保不会跟着劳心劳力,大婚在即,何苦让她分神。
    出嫁嘛,就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
    一切事情,自有他这当师父的顶着,当然,缘觉那老秃驴也休想闲着。
    他绷着脸看着沁瑶,见她粉面桃腮,目光明亮,过去脸上常见的苍白病气已渐渐被健康的红润所取代,显见得近一年来,身子又大有进益。
    想当初这孩子送来青云观,小脸青灰得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只剩游丝般的一口气,虽说他救她时,存着为另一个孩子积福的私心,可师徒十一载,他跟沁瑶相处的时日比她亲生爷娘还来得多,对这孩子的感情早超越了寻常的亲情,眼看她要嫁做人妇,心里怎会不怅然。
    阿寒正好给师父剥了个橘子送过来,见师父目光黯然地看着沁瑶,老脸皱成一团,眼圈也隐约有些发红,不免大奇道:“师父,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沙子了?”
    清虚子怕被沁瑶看出破绽,忙草草起了身,道袍都忘了掸,大步往外走道:“阿瑶啊,观里还有一堆事,为师今日就不多坐了,等你及笄那日,为师再跟你师兄来看你。”
    沁瑶听师父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心里一惊,忙追出去,可清虚子早已疾步走出了院子。
    沁瑶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因着岁月的无情磨砺,师父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已现出几分佝偻的迹象,头发更是过早地染上了风霜,看着比同龄人老态许多,簇新的道袍穿在他瘦削的身板上,空荡荡的,一点也不服贴,她知道师父向来俭省,轻易不舍得给自己添置衣裳,今日怕是为了给她道喜,这才特意穿上了新衣。
    沁瑶越想越觉得心酸,只觉得师父这一辈子似乎做了许多事,却又没一件事是真正为他自己做的,劳碌半生,仍时时给人一种孑然一身之感,好不寂寞。
    阿寒对师父和师妹各自的心事一无所觉,怀里抱着早先沁瑶给他包的一包点心,风一般从沁瑶身边刮过,追在清虚子后头道:“师父,您慢些走,阿寒都快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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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赐婚之后没两日,书院果然重新复学。
    因沁瑶需在家中待嫁,被卢国公夫人特准了在家歇息,不必去书院上学。
    筹备嫁妆本就事多,加上沁瑶及笄在即,瞿陈氏从早到晚就没个闲的时候。
    瞿家人口简单,没那么多讲究,沁瑶见母亲事忙,便也帮着理些杂项。
    及笄前两日,蔺效借卢国公夫人的名义给沁瑶送来一份及笄礼。
    那盒子足有尺余长,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沁瑶打开,里头却不是常用来贺及笄的珠宝首饰之流,而是一叠契票文书。
    沁瑶从未接触过庶务,自然不认得这是东市几间铺子的地契,展开蔺效给她的信,信上却写得一本正经,只将几间铺子的位置、店中掌柜、所埠商品种类都一一交割明白,其中还包括一间沁瑶和阿寒爱吃的富春斋的地契,嘱咐沁瑶都添到自己的嫁妆单子中,
    这份及笄礼太过贵重,沁瑶意外之余,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讪讪地抱着盒子去找母亲。
    瞿陈氏也吓了一跳,快速翻检一番,见几间铺子的名字都已改成了沁瑶的名字,且都加盖了长安府的官印,不免错愕,盯着那堆文书好半天没回过神。
    虽然在请示瞿恩泽的意见之前,瞿陈氏不敢自作主张替沁瑶收下,可等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仍止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沁瑶道:“阿瑶,你别怪阿娘俗气,男人能为你打算到这个地步,真真不易,不枉咱们阿瑶小时候吃了这许多苦,到底是个有后福的。”
    晚上瞿恩泽和瞿子誉从衙门里回来,瞿陈氏将蔺效送来的地契给他们过目,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却跟女子不同,父子俩琢磨了一回,都道:“澜王世子做事谨慎,不是那等心血来潮之人,他既送了给阿瑶,自然是一片诚意,而且与其退回去让他心里不痛快,不如收下。”
    沁瑶见全家一致同意,连哥哥都未持反对意见,便红着脸收下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将那张富春斋的地契找出来,放在胸前,甜甜地想:往后带师兄去富春斋吃东西,不必再打着蔺效的旗号了。
    想着蔺效这般心细如发,处处为她考虑,沁瑶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床,将自己近日给蔺效做的一套鞋袜让人送到澜王府,让常嵘转交给蔺效,末了还附上一信。
    里面无字,只放了两粒溜圆润亮的红豆。
    ☆、第121章
    第二日书院放假,刘冰玉等人如同久困笼中的小鸟,一早便下帖子邀沁瑶出去玩。
    瞿陈氏知道沁瑶闷在家里好些时日了,不忍心再拘着她,便允她出去了。
    几位好友几日不见,从各府出来,直奔约好见面的春明门,叽叽喳喳叙旧完毕,裴敏便提议径直去东市,说先去那家胡姬开的食肆吃毕罗,再去裁衣裳。
    听见既好吃的又有好看的,刘冰玉第一个附议,王应宁向来不在这等小事上拧巴,也微笑着默认,沁瑶只要能不在府中拘着,哪都喜欢。四人意见达成一致,欢悦地往东市去了。
    秋风习习,朝阳都透着几分清凉之意,天气难得的舒爽,街上少年男女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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