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扫向阿寒,见他仍杵在桌前,脸上还有些惶然无错的模样,心一软,冷着脸道:“先把你碗里的菜都吃了咱们再走,不可浪费。”
    阿寒得了敕令,高高兴兴应了一声,重又坐下吃了起来。
    沁瑶见状,忙扶着师父坐下道:“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您估计还没用午膳,我让掌柜的再添几个素菜,您跟着咱们将就吃一口?”
    说着便要唤掌柜的添菜,清虚子拦住她道:“做什么又添菜?桌上的不够吃?没得浪费!”
    沁瑶笑着应了一声,知道师父这是打算留下来用午膳了,心里着实高兴,忙令掌柜呈上一副碗箸,笑着给师父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的。
    那边刘冰玉见阿寒的师父没对他发难,脸上神情也跟着一松,红着脸看一眼阿寒,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就呆不住了,将阿寒给她的那包三味果打开,拈了一块放嘴里。
    谁知点心沾了潮气,尝在嘴里,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她小脸一苦,问阿寒:“这包点心你放了多久了?”
    阿寒放下箸,想了想,大大咧咧道:“中秋节那时候做的,但师父说天气冷,还能吃呢。”
    “中秋节?”刘冰玉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上拿着那包点心,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带着哭腔道,“都这么久了,哪还能吃啊?”
    都怪她太馋嘴,都没仔细瞧上一眼就急急忙忙往嘴里放。
    阿寒见刘冰玉像是要哭的模样,慌了起来,“我……我以为还能吃,阿玉妹妹,你别哭,我回去再拿些新做的给你吃。”
    刘冰玉这才破涕为笑,觑着阿寒悄声道:“那你记得要多拿些来。”
    阿寒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愣了一愣,点点头道:“好,阿玉妹妹,我那还有好些别的吃的,到时候都一并给你。”
    清虚子虽在吃饭,却时刻留意着两人的动静,见此情形,目光微涩,暗暗叹了口气。
    吃完饭,沁瑶跟刘冰玉和王应宁告别,转身跟着师父和师兄上了青云观的马车。
    刘冰玉先还磨磨蹭蹭,后来王应宁带着告诫地看了她一眼,这才上车走了。
    马车上,清虚子默了一晌,忽问沁瑶:“刚才席上那位小娘子府上是哪?”
    沁瑶立刻意识到清虚子在打听刘冰玉,忙道:“是大理寺卿刘赞的女儿,叫阿玉,我们之前同在书院读书来着,她性情单纯,虽然出身世家,却半点没有架子,为人又很讲义气,我跟她很处得来。”
    “大理寺卿?”清虚子脸色暗了暗,大理寺卿的门第到底太高了些,就算跟阿寒情投意合,却是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去的。
    沁瑶在一旁细觑着师父,看师父这神情,不像是反对阿寒跟小娘子交往的模样,难不成她之前想岔了,师父竟根本没打算让阿寒一辈子做道士不成。
    她看向师兄,见他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时不时从怀中拿出那包梅蕊糖看看,几次想打开尝尝,又像是舍不得,强自按耐着放回怀里。
    她暗自摇头,师兄这般不谙世事,别说只是青云观的道士,便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怕是也没有哪对父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呢。
    清虚子目露忧愁地看着阿寒,眉间拧成个川字形,叹了口气,却不再往下说。
    沁瑶见师父心事重重,想起云隐书院一事,犹豫了一会,决定旁敲侧击一番,便将她和蔺效的推测说了,问师父道:“倘若女宿真落在云隐书院,为何云隐书院的邪气消散得那般干脆利落?明明前些日子连修炼百年的小鬼都曾在书院出没,怎么不过一夕之间,就全然看不出痕迹了?师父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云隐书院设下障灵术?”
    清虚子先听见沁瑶说起斗宿一说,神色便凝重了起来,听得障灵术三个字,更是神色大变,惊得险些没站起来,“障灵术?你是说掩盖邪气的那个障灵术?”
    沁瑶看得真切,师父的神情太过惊愕,全然不像事先知情的模样,她好生困惑,莫非她早先猜的不对,师父并不知道云隐书院的异状?
    可障灵术何等艰深晦涩,非道行极高之人方能操持,倘若不是师父,又会是谁呢?
    清虚子身子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给定住,错愕地定定看着前方,僵了许久,才失重似地跌坐回座上。
    师父的反应太过异常,沁瑶莫名有些心慌,忙扶住师父的胳膊道:“师父,我猜得对不对?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布障灵术?”
    清虚子对沁瑶的话恍若未闻,眸子里涌动着复杂的暗潮,半晌之后,才硬生生地转头看向沁瑶,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道:“你别忘了,那晚咱们清过书院里的怨灵后,特在外头布好了**阵才走的,**阵能镇邪驱恶,若不是煞力强的邪物,无从破阵而入,所以书院才会一夕之间变得再无邪气。”
    若没有目睹师父刚才的神色变化,沁瑶对这个解释也许还能勉强接受,可经历刚才那一遭,沁瑶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说法了。
    她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也不驳斥,暗忖,看这情形,师父怕是将性命丢了,也断不肯将心中藏的那桩事说出来的,要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少不得再想其他法子。
    送师父和师兄回了青云观,沁瑶坐车回澜王府。
    半路上,又叫停车,唤了常嵘近前道:“常护卫,从今夜起,你安排两名暗卫跟着我师父,若有异常,立刻向我和世子汇报。”
    这番安排,一为保护师父和师兄,二为弄清师父这些时日都在忙些什么,常嵘等人行事有章法,没准还能无意中发现师父极力隐藏的那个秘密。
    常嵘应了,世子早已嘱咐他们,世子妃的命令等同于他的命令,只要世子妃吩咐,不必向他汇报,自管照办就是了。
    沁瑶点点头,将帘子放下,忧心忡忡地坐回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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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蔺效仍需值防,沁瑶惦记哥哥的亲事,一早便回了瞿府。
    谁知哥哥不在府中,母亲也去了东市,说是去添置衣裳,她等了一晌,家里人一个不见回来,干脆也出了府,往东市而去,心想没准能遇上母亲。
    到了母亲常去的那家裁衣裳的铺子,母亲却不在,沁瑶不免有些丧气,出了店,预备回王府。
    刚被采蘋几个拥着走到一家食肆旁,那边缓缓驶来几辆马车,到食肆旁,前面那辆马车下来两人,却是瞿子誉和王以坤。
    沁瑶脸上一喜,上前招呼道:“哥哥,王二哥。”
    瞿子誉转头一看,见着沁瑶,迎来道:“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世子在宫中值防?”
    今日是十五,按理说很多衙门都休沐。
    沁瑶笑道:“世子过两日才能回府,我左右无事,便回了娘家一趟,谁知你跟爷娘都不在府中,哥哥,你跟王二哥出来饮酒么?”
    瞿子誉嗯了一声,见沁瑶穿得单薄,怕她着凉,对采蘋道:“可给小姐另备了衣裳?取来给她披上。”
    采蘋应了,回了马车上娶了件玉青色斗篷下来。
    这时王以坤走近笑道:“世子妃,真是巧了,你哥哥今日做东,不如进去一道用午膳。”
    沁瑶看见哥哥神情有些不自然,心中奇怪,往他身后一看,就见王应宁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她恍然大悟,心知肚明地朝哥哥眨了眨眼睛,笑道:“既然让我赶巧碰上了,我自然要跟着沾沾光,咱们这便进去罢。”
    进去后,瞿子誉做东,当仁不让地负责点菜。
    王家祖籍苏浙,王尚书又有意固守陈习,王家上下的饮食都素来清淡,爱吃甜软之物。
    瞿家兄妹却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喜咸喜辣,口味与王应宁大相径庭。
    等菜上来,沁瑶提着筷子一看,却有一大半是王应宁爱吃的菜。
    她偷偷抬眼看向哥哥,见他若无其事地端杯饮酒,只当没看着沁瑶促狭的目光,却又不忘低声吩咐店家将冷淘热温之后再端上来。
    沁瑶身子康健,每回吃冷淘都是径直吃,从不温热了吃,哥哥如此吩咐,想是怕冷淘太过寒凉,王应宁受不住。
    王应宁脸色微红,垂下眸子安静饮酒。
    沁瑶看得心悦,哥哥虽然心细如发,却素来稳重内敛,为了王应宁,人前已然如此,背后还不知怎么个体贴入微法呢。
    饮了一回酒,王以坤忽然笑道:“听说骥舟前日又办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吏部已经上奏,拟了擢升他认大理寺少卿的折子。世人都以为他会因为尚公主锉磨志气,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踏实肯干。说起来,咱们同一批入仕的几个,就你和他升得最快,你这边少府少监的任令才下来,他那边便要擢升了。”
    沁瑶听得一愣,没想到哥哥和冯大哥都升了职,一方面替哥哥高兴,另一头却暗忖,大理寺少卿只在大理寺卿之下,冯大哥任了少卿,怕是所有提交到大理寺的案子都会经他的手,也不知道陆女官那桩案子他可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王以坤发完议论,往窗外一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瞧底下那人是不是骥舟?”
    沁瑶顺着指引看向窗下,果然见一人身着墨绿色锦袍,身姿如松,俊雅非凡,正从车上下来,不是冯伯玉是谁。
    听到王以坤的唤声,冯伯玉往楼上一看,不料看到窗旁的沁瑶,倒怔了一怔。
    他孑然一身,身旁既不见康平公主,也不见冯氏母女。
    沁瑶冲他笑了笑,暗想,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冯大哥,既然遇上了,一会若有机会,少不得隐晦地跟他打探几句陆女官的案子,问问他为何压了这么久尚无定论。
    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掠过一阵浮泛的疑惑,只是这疑惑来得太轻太浅,尚未在心上留下痕迹,便如轻絮一般被吹得烟消云散。
    ☆、第166章
    冯伯玉一进来,瞿子誉和王以坤忙笑着起身,热络地招呼道:“骥舟。”
    虽然冯伯玉如今做了驸马,但三个人的同窗情谊可一点没变,称呼自然也就没改。
    冯伯玉笑着还了礼,在王以坤身旁坐下,自然而然看向沁瑶,默了一会,低声唤道:“阿瑶。”
    语气不复以往的随意,目光却少了一份克制。
    沁瑶已经许久没从冯伯玉口里听到这个称呼了,随着这声“阿瑶“出口,两个人平日在宫里相遇时的那份疏离似乎都冲淡了很多,她忙也冲冯伯玉一笑,“冯大哥。”
    瞿子誉在一旁见冯伯玉目光晦涩地看着沁瑶,暗暗叹口气,含笑举杯朝他道贺:“骥舟,还未贺你升迁之喜呢。”
    “同喜,同喜。”冯伯玉眸光转回瞿子誉脸上,笑了笑,“今日怎么想起跟子期出来饮酒?”
    瞿子誉微微一笑,朝王应宁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好接话,王以坤却朗声笑了起来,“骥舟,自你大婚之后,咱们未曾好好聚过,你又成日事忙,怕是连文远已跟舍妹订了亲都不知道吧。”
    王应宁闻言,偏头看向窗外,后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已然红透。
    瞿子誉看得心神荡漾,不敢再看,忙转开眸光,看向手中的酒盅。
    冯伯玉两边各扫一眼,见他们二人分明互有情愫,竟生出几分羡意,笑着地对瞿子誉道:“这样的大好事我怎会不知?只是前些日子手上的杂事实在太多,未能将文远邀约出来好生道贺一回,既然今日遇上了,少不得好生向你敬一杯酒。”
    说完,举杯,目光诚挚地低声对瞿子誉道:“这世间最难得的是情投意合,文远,得此如意佳偶,你当真有福气。”
    瞿子誉神色复杂地看着冯伯玉,想起那日在瞿家书房里,跟冯伯玉说起沁瑶跟蔺效的事时,他脸上那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力,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滞了片刻,才叹道:“这世间向来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又何须羡慕旁人。来来来,方才子期说你才办了一桩棘手的案子,不妨饮了手中这杯酒,就跟我们好好说道说道。”用别的话引了开去。
    几个人你来我往饮了几杯酒,氛围渐渐热络起来。
    沁瑶听哥哥和冯伯玉他们说着各自任上的趣事,不好插言,心里却时刻惦记着打听陆女官案子的进展,好不容易王以坤起身去净房,冯伯玉和哥哥暂且无话,便莞尔一笑道:“冯大哥,你升了大理寺少卿,想来每日要经办不少案子,是不是比往常更要忙上许多?”
    冯伯玉看向沁瑶,一眼瞥见她眼里跃跃欲试的探询之意,恍惚了一瞬,只觉这目光太过熟悉,仿佛又回到当初两人相处时的情形,他不自觉笑了起来,目光放柔道:“可是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异事,你想跟我打听一二?”
    沁瑶没料到冯伯玉一眼便看穿自己的心事,讪讪一笑,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大大方方承认道:“其实算不得什么异事,就是咱们书院里一位女官前些日子自缢了,尸首如今还在大理寺停放,却久久未有定论,有些好奇罢了。”
    冯伯玉万没想到沁瑶打听的是这桩案子,眉头皱了起来,“此案自呈交给大理寺之日起,便由李少卿经办,未曾经过我手,我也不清楚其中的缘故。”
    沁瑶失望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这案子已然积压了许久,大理寺却仍未给出界定,我还以为陆女官的死另有曲折呢。”原来这案子不是冯大哥在管,就算再问下去,多半也问不出什么端倪来了,干脆彻底歇了在冯伯玉面前打探的心思。
    冯伯玉本来端了酒盅要饮,听了沁瑶这话,酒盅在唇边滞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将杯中的酒饮尽。
    几人痛痛快快地饮了一回酒,瞿子誉见时辰不早了,便唤了店家结账。
    到了楼下,沁瑶预备跟哥哥一道回娘家,看着王氏兄妹走了,便跟冯伯玉告了辞,转身欲上马车。
    冯伯玉这时已有几分醉意,看着沁瑶的背影,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忽然失却自控,唤了一句:“阿瑶。”
    瞿子誉暗暗皱眉。
    沁瑶讶然回头,“怎么了,冯大哥?”
    冯伯玉见沁瑶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意识恍惚了起来,情不自禁走近两步,低头看着她,刚要说话,瞿子誉却忽然不动声色地将沁瑶拉到身后,笑着打断冯伯玉道:“骥舟,说起来今日真是太巧,谁能想到在外面饮酒时竟能遇上你,也罢,咱们几个许久未聚了,今日倒饮得痛快。”
    这话来得突兀,瞿子誉的音量又比平日来得要高,分明有意要说给旁人听。
    沁瑶暗自纳罕,举目一望,便见康平被雪奴红奴几个簇拥着从街对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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