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唔了声,“我心里总得留一块柔软的地方,安放我在乎的人。即便别人都不懂我,我自己对得起自己的执念,那就够了。”
    她在他耳边说话,有种无奈又依恋的味道。他的脸颊在她鬓发上蹭了蹭,“陛下害怕变成孤家寡人吗?”
    她睁开眼,忽然感到恐惧,“他刚才说我会众叛亲离……”
    他听后嘲讪一笑,“无用的亲众,失去便失去了,没什么可惜。”
    他说得很是,静下心来想,从她受命践祚时起,她身边就只有他。这么多年了,她要感激他还在,就算他曾经那样欺负过他,现在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终归是疼惜她的。
    她伸出两臂,紧紧抱住他,“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吧?我好害怕,如果你也不在了,我就真的要孤独到死了。”
    他在她脊背上轻抚,“只要上还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开。”
    有时感慨,就算坐拥天下,能够相依为命的只有一人,不免感到意兴阑珊。然而转念想想,也许这样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帝王路本就孤单,性命之交能有几人?找见一个助你爱你的,她比历代先帝更福厚。
    她与他耳鬓厮磨,随口问:“诸侯都已经离京了吧?”
    他说是,“臣于城门上设宴,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送出了御城。”
    扶微不由发笑,这个人有时真是毫无风度可言,城门上设宴,岂不摆明了撵人吗。他也是嚣张惯了,那些王侯拿他没办法。然而越是如此,就越要一步一步走稳,莫给人可乘之机。你惹得人恨你入骨,万一落到他们手里,还指望有个好下场吗?
    他不以为然,打趣向她要邀功:“如何?”
    她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好,当是如此。”
    他复轻声道:“长主的车辇臣已经派人跟随,可保消息不会泄露半点。但是盖侯处,也不可不防。”
    她惶然抬起了眼,“盖侯镇守朔方二十余年,根基太深,恐怕动摇不得。”
    世上哪里有扳不倒的臣子,越是封疆大吏,越是要冒大风险,外敌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忌讳功高盖主。一旦皇帝有了除掉你的决心,多少种方法和借口用不得?看似铜墙铁壁般的地位和权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他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只是安抚她,“上别管,交由臣来办吧。”
    她显得落寞,抓着他的衣袖说:“我走上的是一条什么路呢?为了圆谎不停杀人,琅琅尸骨未寒,我们又在算计她的阿母和阿翁。”
    她一直想亲政,但没有真正做好准备。女孩子有其软弱的一面,当得下狠手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不决,这就是男帝和女帝的区别。
    “上想过盖侯知情后会如何吗?”他任她牵扯着,心平气和向她描述,“他是西北王侯的首脑,联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他有可能和匈奴结成同盟,以荡清乾坤为由,一举攻入京城。臣与陛下算一笔账,京城兵力包括太尉治下屯兵,共有三百万。十二路诸侯加上诸王,共有兵力约一百万,若仅是内战,不足为惧,惧的是他们联通周边诸国,如此一来势均力敌,谁胜谁败就难说了。况且陛下的身份,毕竟是最大的软肋,可调遣的军队,最终是否愿意迎战还未可知。一旦失了人心,朝廷门户便大开,最后只剩你我两人,真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扶微听他冷静分析,越听越感到紧迫,冷汗几乎浸湿她的中衣,她打了个寒颤,“要赶在盖侯起事之前……”
    他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字一句道:“上即位以来,危机四伏,臣花了八年时间才令诸侯宾服,过程你从来不知道。这次的危机对于臣而言,早就见怪不怪了,主上年少,臣若没有铁腕扼喉,现在皇帝不知是谁来坐呢。如今上长大了,终究要自己经历一些,才知道朝政的艰难。”
    她明白,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够安安稳稳皇帝当到今日,倘或没有他在背后扶持,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算是她从政以来遇见的第一个风浪,已经这样令她难过,将来如果再有接二连三的波折,便是想想,也足以心生恐惧。
    她脚下搓着,泫然欲泣,“盖侯的事,我不想过问了。”
    他挑眉看她,“那么臣可以自作主张吗?”
    她点点头,“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我如今提起长主、翁主,头就疼了。”
    她很少流露出脆弱,可见这位表妹的死,也带给她不小的打击。他怅然审视她,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的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了,他伸手抹了一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嗯?你不是说了吗,天塌不了,就算塌了,还有臣顶着,不会压着陛下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学生不成就,到底还是差了太师一着。”
    他听后一笑,“你才多少年道行,想出师还早呢。”
    她又开始耍赖,“我不想出师了,反正老师都成了自己人,做什么还花那些力气做学问!”说着踮足在他颊边嗅了嗅,“太师今日换了香?是为了来见我,特地熏的么?”
    丞相有些别扭,含含糊糊道:“臣常用这种……”
    “胡说,你的味道我记得清清楚楚。”说着伸手去揭他的交领,把脸埋了进去。
    她有时候是小孩子脾气,喜欢一个人,就爱不停地纠缠。他倒也很享受这种待遇,毕竟孤独了多年,于茫茫人海中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发展成亲密的关系,很不容易。
    他抱着她,轻轻摇撼一下,“上官照还要留着吗?依我的意思,不如一同解决,以策万全。”
    她说不,“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从小性情温和,家里父母兄长又关爱,还不及我知人间疾苦。”
    “你打算一直这么护着他?可是因为知道他对你有意,所以更加不忍苛责他?”
    可能连丞相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字里行间满含了哀怨和委屈。爱人身边有个虎视眈眈的情敌日夜环伺,叫他怎么放心?他本想借此良机一举将牵涉在内的人都铲除掉的,可是她不答应,他除了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扶微见他面色不佳,笑着搡搡他,“又在吃醋么?”
    他似乎很鄙夷的样子,骄傲地昂起头,拒绝作答。
    她又搡了他一下,“若是你不反对的话,我今夜想去关内侯府一趟。”
    他脸上表情起了变化,“这当口去关内侯府?上最好三思。”
    “翁主的死对他打击太大,我终究要去看看的。”她又瞥了他一眼,“我三思过了,现在就命人备车去……”
    他终于伸手拽住了她,似乎很为难,咬着唇嗯了一声。
    扶微心头暗暗窃喜,“嗯什么?答应让我去么?”
    他说不是,抬起一手遮住口鼻,瓮声瓮气道:“臣……吃醋了。”
    第53章
    她起先装作不在乎,只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见她没有反应,当下便有些受伤,犹豫了一下,站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臣要回家睡午觉了,陛下不必相留。”
    谁说要相留?她似笑非笑望着他,他愈发失望的样子,振了振袖打算走,想起她手上的伤,又转过身来嘱咐:“洗漱都别沾水,伤口潮湿不容易愈合。”
    她撑着身子,仰头看他,“相父每日午后都要小憩吗?这么巧,我也正好有这习惯。既如此,就别回去了吧,不如一起?”
    他脚下蹉着,“臣说过,不必相留……”
    她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将他拽回来,一把摁在了长案旁的莞席上。
    “你总算承认自己吃醋了,长久以来处处借机打压上官照,就是因为这个吧?”她边说边搓他的脸,“人模人样,小肚鸡肠,我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
    丞相被她揉得面红耳赤,什么可爱不可爱,这个词用在他身上,被那些诸侯知道了,大概会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他左躲右闪,避不开她的魔爪,“小心伤口,崩开了又要流血了。”
    她说不管,“流点血怕什么,只要不流泪就好了。如淳,咱们什么时候生皇嗣,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他很不好意思,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直接!不过有关于生皇嗣的过程,他承认确实十分向往,因此有心和连峥打听,问他女子有过那事后,会不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连峥笑得满脸奸邪,“会,会变得柔情似水,朝堂上看着你,能把满朝文武溺死。还有身段,未经人事时是半熟,经了人事,那便全熟了……熟透的李子见过没有?红到发紫,胀得皮都快裂开了,那就是少女神韵和少妇风情的区别。你会很有成就感,就像种花——你那盆假花除外。看着她从一根幼苗长到硕果累累,你说欢喜不欢喜?”
    他不想听他胡扯,就想知道如果……万一……破了身,从旁观者的角度,会不会看出变化来。
    “这个难说。”连峥拢起两手,在胸前画了个圆弧,“可能这里会变大。还有……”他扭过腰,在自己的臀上拍了一下,“这里也会更加丰腴。”
    他顿时偃旗息鼓,还是决定暂时放弃了。风险太大,不能因一时贪欢,把性命拿来做赌注。所以扶微问他什么时候生孩子,他忍痛说:“再等两年,陛下年纪尚小。”
    扶微大失所望,点着手指嘀咕:“晚些生孩子倒也可以,我就是想知道,你何时与我圆房啊?”
    是不是太快了点呢?丞相心里五味杂陈,想支起身来,又被她摁下了,最后只得平躺着开解她:“陛下对臣了解并不多,臣觉得,还是应该再给陛下一点时间。”
    “我认识了你十五年,还不够久吗?你做的坏事我都知道,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她说得激愤,便不管他怎么反抗,撩起纁裳跨坐上来,“说,你可是外面有人了?”
    他觉得很冤枉,“胡说什么,我日日累得半死,哪里还有力气……”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他想了想,发现词穷了。
    少帝的词汇量是比较丰富的,她替他把话补全了,“偷人。”
    丞相点点头,“对啊,没有时间。”
    “那如果有时间,你可是打算试一试?我知道你这样的人行情很好,正值盛年,长相颇佳,家底丰厚,是很多老丈人心目中乘龙快婿的人选。”
    她用力在他肚子上坐了一下,他禁不住一声哀嚎,“上……”
    “你倒是上啊,光说不练不是英雄好汉。”
    他很多时候对她束手无策,遥想当年,她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会恭恭敬敬向他揖手,叫一声相父。如今江河日下了,她揉他的脸,坐在他肚子上,动辄指责他要偷人,他还有什么权臣的威仪可言!
    她胡乱扭动,他慌忙扶住她的腰,忍得牙根发酸,“人多眼杂,这里是大殿,不是小寝!”
    她沉着脸道:“没有朕的令,谁敢冒冒失失闯进来?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他叹了口气,“别人将不将我看作乘龙快婿,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其实陛下多虑了,当官当到臣这种程度,反倒很难娶亲。大多数人嫁女图个安稳自在,若许给我,日后大起大落在所难免,谁愿意爱女跟着我受罪!”
    大起大落么?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应当无奈又悲凉吧?她不自在起来,俯下身子抱抱他,温言抚慰着:“如果我没有看上你,你将来可能前途未卜,现在我看上你了,你会千秋万世,金枪不倒的。”
    丞相立刻被雷劈了似的,“请上尽量注意措辞。”
    “说错了?”她毫不在意,“朕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和岳父大人有染的皇帝,实打实开了先河,朕甚为欢喜。”
    他简直不知道她喜从何来,这么污糟的名声,如果被史官记下,可是要遗臭万年的。不过那么长远的事,尚且无心考虑,目下只忌惮她在他身上横行无忌,闹得不好大家都会很难堪。无论如何他都是个男人,她不谙世事,不知体谅他的苦衷。他觉得危险,悄悄撑起两腿以作保护,结果被她发觉了,不客气地往后挪了挪,笑道:“你的腿比凭几舒服,像朕的龙椅。”
    丞相愈发为难了,“陛下,你可否下去?”
    扶微根本不理他,调整了下坐姿,腼腆地对他一笑,“这个招式我在避火图上看到过,好像还不错。”
    丞相嗓子里一阵腥甜,几乎吐出血来。她有意无意地摇曳两下,他脑子发热,神魂杳杳,将要从躯壳中脱离出去了。
    “如淳……”她俯在他耳边轻叹,“真奇怪,我身上热起来了,原来这是个取暖的好办法。”见他颊上泛红,便知道他的感觉也同她一样。
    喜欢他,就想把他整个夺过来,她一向这么贪心的。有时候害怕他忽然扔下她,他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太薄弱了,需要不断加固才好。如何加固,就是纠缠他,把她能给的都给他。一段感情如朝圣,最后那步总要完成的。之前他还恐吓她,将来不管她和皇嗣,现在呢?他还这么想吗?
    她含住他的下唇,轻轻嘬了两下,他的呼吸里带着颤抖的声浪,两手越发紧地扣住那玄端下的腰肢。她贴在他耳畔问:“如淳,你待我是真心的吗?”
    他睁开眼,那么精明的人,眼神却是迷茫的。用力点一下头,“千真万确。”
    “会娶别人为妻吗?”
    “不会。”
    “即便你我永远不能公然以夫妻相称,也不后悔吗?”
    设想一下,到了耄耋之年,她坐于朝堂上,百官首席仍旧是他。白发苍苍的老人,向上仰望的眼神里充满爱意,这样似乎也有别样的感动。
    他重新闭上眼,唇角笑意倾泻而出,“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许诺,当真爱透了,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长吁,和他紧紧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鼻音浓重,“还好你在这里,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你。”
    他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一路向下,然后是鼻子,然后是嘴唇,“臣谢主隆恩,让臣有机会,伴于陛下左右,在朝堂上,于床笫间……”
    其实这人也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正经,他和她对待爱情的区别在于,他说起情话来暧昧不明,她行动起来直截了当罢了。
    初识爱情,浓醇入骨赛过烈酒,巴望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对方的身体就如解药,须臾也离不得。她从唇齿相依里发现了新的趣致,嘬一下,舔一下,丞相的唇便如烈焰,让人欲罢不能。
    原本冷冰冰的路寝,因为他的缘故,充满旖旎的色彩。天色越暗,他们这里便越火热。续不上来气了,她撑身后仰,靠在他腿上回神。唯恐把他坐坏了,微微挪动了一下,忽然发现底下有什么硌着她了,仔细感受,豁然开朗,还要卖乖问他:“这是什么?”
    丞相前一刻云里雾里,后一刻险些失声。因为她的动作远比她的话快,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落进她手里了。
    他倒吸了口气,“阿婴,莫胡来。”
    她好奇地压实了凸起的边缘,锦缎下的轮廓格外分明,“噫,观之甚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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