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婆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由呜呜哭起,那撒泼的样子,就差上去撸人的袖管儿了,“九姑娘是老婆子看着长大的,她爹死得早,她娘饥荒不饱地把她拉扯大,现下又染了重病,郎君这样一逼,不是断了她们家的活路吗?”
    沈来福也跟着伏低做小。
    “亲家小郎,您行行好,宽容宽容……”
    乌央乌央的哭声,让成了滞销货的墨九有些烦躁。但她地盘还没有踩熟,好多事也不知因由,并未贸然吭声。不过,她绝没有想到,几个人一哭闹,那姓萧的却停住了脚步。
    “要入萧家的门,也不是不可以,但劳烦再给小姐添一份厚重的嫁妆。”
    沈来福面色一变,“亲家小郎,我们家属实不宽裕……”
    萧乾缓缓回头,像是笑了,“墨夫人自然拿得出。”
    墨九一悚,不由抬头看向他寡淡无情的脸。
    这个人非得在鸡爪子上刮油,当真只是为了银子?
    她眼刀子不停剜他,萧乾却不给她一丝眼风。
    “盱眙驿站,萧某会等到明日申时。”
    说罢他步履生风,径直离去,旺财“嗷呜”一声,屁颠颠跟在他后面。一人一狗,一个冷漠,一个热情,那半是晴天半是雨的失调画面,终于唤出了墨九深埋心底那一万头狂奔的恶魔——草泥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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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坑深003米   疑惑?报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墨九的事愉悦了盱眙人,墨家院子门口不少人或尖笑,或打闹,赶集似的往里观望。
    不过,墨九向来缺乏娱乐精神。
    她让沈来福把墙角的破风车往院门一放,又让蓝姑姑端了一簸箕鸡屎混着糠秕倒进入料仓,自个儿牵一条细绳在转轴,往墙上一坐,风车便慢悠悠转起来。
    飘着鸡屎味儿的糠秕一吹,门口就安静了。
    “这就走了?留下来吃晚饭撒?”
    墨家在盱眙没有亲朋,也不常与邻里来往,墨九出格的举动完全继承了前身,反倒没有让人怀疑,沈来福与蓝姑姑看了,也只是叹息不语。
    墨九暂时安顿了下来。
    因为她还没有寻到机会离开,就被召见了。
    召见她的人,正是她的便宜娘。
    她娘居住的屋子,房门开得极为窄小,就墨九这样的个子还得佝着身子钻进去。不像人住的,却像一个牢房。
    屋内安静、简陋,除了一张床,几乎没有旁的家什,墨九在门边定住,就着油灯忽闪忽闪的光线,看向帐子里的人,突地有些发瘆。
    “九儿……过来……”
    那人长长的白发,蓬松凌乱,瘦得像一根柴火棍子,脸上坑坑洼洼的皱纹,像一条条蚯蚓爬在干瘪的卤肉上,老得几乎看不出性别。
    这个冲击比她误以为蓝姑姑是她娘时,还要来得魂飞魄散。怪不得宋骜看见她像赶苍蝇,怪不得那姓萧的看着她也像在吃大便。她到底有多丑?
    蓝姑姑看她呆住,道:“姑娘,娘子在唤你。”
    “哦”一声,墨九慢慢往前。
    若换了旁人,肯定会吓得晕死过去。
    好在她见多了怪事,倒比常人镇定。
    她唤不出口那一声“娘”,也不习惯与陌生人太接近,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还是在那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里,走近,低头问她,“您找我……”
    “啪!”一个巴掌抠在脸上,不痛,却让墨九有些意外。
    “千里送脸……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说得理所当然,可织娘的怒火本就未散,听她这么大逆不道,捂着胸口更是咳嗽不止,“你个孽障,你是……你是想要气死娘吗?”
    墨九有点冤,却没地方申诉,只紧嘴静观其变。
    蓝姑姑心疼地过去扶住织娘,“娘子,娘子不要动气,好好和姑娘说……姑娘已经晓得错了,你看,她不是回来了吗?”
    织娘气喘吁吁,“跪下。”
    墨九微微一愣,却没有要跪的意思。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受不得这样的母爱,也不懂得与母亲相处,考虑一瞬,只蹲在织娘榻前,硬着头皮安慰她。
    “经常生气,老得更快——”
    “混账东西!”织娘气得身子直哆嗦,抓住枕头就想揍她。可她没什么力气,被蓝姑姑一阻止,只能咳着骂,“你离家时,娘是怎生与你交代的?你却做出这种事来,是想断了墨家的根儿吗?”
    墨九不解,“就算要我嫁人,就算我终究要守寡,好歹您也给我找一个健康的男人,可以让我多霍霍几天吧?”
    “你……”织娘差点背过气去,那张干瘦古怪的脸,气得更加狰狞了几分,嘴里含糊的呻吟,“你是想要气死娘啊?咳咳!”
    若气死亲娘,那罪过确实大了。
    可墨九重诺,也从来不轻易许诺。
    她不想嫁萧家,便说不出嫁的话来。
    “你放心,我不嫁萧家,一样可以养活你。就算我一个人养不活,还可以给你招上十个八个女婿上门……”
    织娘甩开她扶在身上的手,一口腥甜之气涌上喉头,“……你走,我只当从未生过你。”
    墨九没有太过高尚的情操,莫名其妙得了这个身子,先被宋骜追,再被萧乾逮,接着送回到墨家,如今摊上这么一个鬼气森森的娘,她真糊涂了。
    算了,走就走吧,她好手好脚的人,去哪都不至于饿死。想来没了她,这个便宜娘还能多活些日子。若不然,早晚被她气死……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砰!”一声,背后传来撞柱的声音。
    墨九猛地回身,跑了过去,扶住跌在床下的织娘,“你这个人,怎的说撞就撞?这不是逼我吗?”
    织娘无法回答她。原本她的身子就很虚弱了,那拼尽全力的一撞,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如今连气都喘不过来。
    鲜血滴落在手背上,墨九又惊又急,赶紧让沈来福请郎中过来。可她身上没有银子,家里也没有存项,不得已,只好从蓝姑姑那里支借了银钱。
    织娘晕晕沉沉,似醒非醒,“九儿……娘不想逼你,可墨家祖祖辈辈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娘也是没有法子……”
    嫁给一个病痨子,能有什么希望?墨九张了张嘴巴,但面对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她也不想辩解了。
    “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吧,其他的事,来日方长。”
    “娘这身子……是养不了。九儿,你答应娘。”
    墨九眉头都皱成团了,“沈来福没告诉你吗?便是我想嫁,萧家也不会要我撒?咱何苦热脸贴人的冷屁股?”
    “他们会要的……”织娘气若游丝的接上话。
    终于说到了墨九心里的疑惑。她轻眯下眼,唇角勾出一个了悟的笑容,“他们要你添的嫁妆,是什么东西?”
    织娘枯槁似的身子猛地一怔。
    她像是不认识墨九似的,紧盯住她的脸,一眨不眨,“九儿,你是娘的九儿吗?莫不是撞邪了?”
    “……”这老人家的智商可真丰满。
    不过,她总算发现自己长得比她女儿机智了吗?墨九生怕智商被识破,让人当妖怪烧了,赶紧摇摇头,“萧家不像缺银子的人,咱们家却不像有银子的人。可除了银子,我们又有什么东西可给他呢?”
    织娘避开女儿锐利了不少的眼睛,像是提不上气,喘了好半天才道,“娘自有办法。”
    墨九仍觉古怪,“可是……”
    “娘累了!”织娘摆摆手打断她,闭上眼,“你回房歇着去吧,明儿还要动身去楚州。”
    墨九怕引起他们对她身份的狐疑,也就不再多问,只叮嘱她好生养着,调头便走,“蓝姑姑,灶房在哪?”
    蓝姑姑看她今儿一直“不正常”,怕她又做傻事。
    “姑娘要做什么?”
    墨九瞪她:“烧水洗澡。反正要卖,总得有个卖相吧?”
    织娘僵着脸,蓝姑姑也哑了口。
    ——
    墨九当然不会随便把自己卖了,不过初来乍到,什么事情都一知半解,她不打算做什么过激的举动。更何况,平白占了墨九儿的身子,总不好在她亲娘要挂的时候离开。
    她住的房间不大,但被蓝姑姑收拾得很整洁。墨九尤其满意那一面半人高的铜镜。扒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她舒舒服服地在水桶里洗了大半个时辰,把一身的老泥都搓净了,也没顾上穿衣裳,光着脚丫子就湿漉漉地站在了镜前。
    只一眼,她差点眼晕。
    好俏的一个姑娘!黑亮亮的发,水灵灵的脸,精雕细琢的身段儿,像一颗刚剥了壳的鲜笋,白嫩得有着不染人间烟火的干净,偏又生有一双似含了万千风华的媚眼……
    这得算天生尤物吧?只可惜……
    “暴殄天物!”
    她套上衣服坐着床边,对墨九儿的遭遇百思不得其解,对自己的未来也忧心忡忡。蓝姑姑推门进来,见她发呆,拿了两张干净的巾子就为她绞头发,“姑娘别再多生事端了,你娘也只是……不想你步她的后尘。”
    墨九懒洋洋瞄她,“蓝姑姑,我娘多大岁数了?”
    蓝姑姑:“……姑娘把这个都忘了?”
    墨九:“我只好奇,她怎会老成那样……”
    适时停住话,她把问题交给了蓝姑姑,可蓝姑姑却几次欲言又止,“姑娘还是别问了,这事儿不吉利。我若说了,保不准就会倒霉……”
    墨九哼笑,“要是你不说,现在就会倒霉。”
    蓝姑姑想到墨九干过的蠢事,迟疑再三,终是缓缓道:“墨家祖上也不知从哪一代老祖宗开始,就有了这怪病,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岁就,就,就……”
    蓝姑姑大喘气的毛病又犯了。
    墨九递上茶水,“叫你晚饭别吃那么多。”
    蓝姑姑脸都白了:“嗝……我是不是要倒霉了?”
    墨九拍着她的后背,“如果你不说完,估计是的。”
    蓝姑姑身子一抖,瞄着她认真的脸儿,继续道:“你也瞧见你娘的样子了,白发鸡皮,形如老妪……其实,娘子以前是极美的,比九姑娘你更有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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