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再紧张也都无济于事。
    除了安抚自己,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萧六郎留下的药,她已经服用第二次了。
    不得不说,六郎神医之名确实无虚。
    在服用第二次药丸子后,她的小腹已经舒服了许多,虽然还隐隐有些抽抽,可比起之前那一种撕拉撕拉的疼痛来,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此,墨九对腹中胎儿又添了不少的信心。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一样,始终用莫名的意志力与孩子默默说着话。告诉他要坚强、要勇敢、要努力、要支持住——
    这样很傻。
    但意志力的力量有时真的很大。
    她说服了自己,好似也真的说服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胎儿。
    他们母子两个都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然而,身体舒服了一些,她心里的担心与记挂,却没有少半分。
    这场仗打得太久了。
    久得她觉得再等下去,就要把人等老了。
    从出征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役。无数的北勐伤兵,从前方被人抬了下来,就放在那个简陋的篷子下面。有一些人死了,又有一些人填补了上去,人的性命,在战争里,变得极为渺小,战争的残酷在这里由从质到量,都有了更深的体现。
    墨九都听见了,也看见了。
    听说北勐暂时放弃了进攻,在休整骚扰期间——
    可为什么萧乾还没有回来?
    他在做什么呢?墨九不禁有了疑惑。
    毯子下方的手指,轻轻卷起,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而此时的北勐营地里,比墨九可以感受到的情绪,更为紧绷。
    开局以来第一场不顺利的战争,消耗了过多体力的北勐将士,还有那似乎无休止缠绕在他们心里的传言:苏赫叛逆,蒙合大汗放弃,后续无援,无粮无械——如今的他们,就是一群弃兵,打光了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精神打击,比*上的疲乏,更让他们感到窒息。人有时候不怕死,却怕精神上的无依托,那将会比死亡更可怕。
    此刻的北勐兵,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各种的猜测与议论,在私底下流传。
    营地里休整的人,伤的,累的,倒的,卧的,一个个都没有精神。
    他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焦躁中。
    萧乾离开后,辜二理所当然地做起了“苏赫王爷”。他身上穿着萧乾的盔甲,除了头盔之外,带带着一个大帷帽子,系一袭黑披风,骑着萧乾的马,带着闯北和萧乾另外几个贴身侍卫,那样子与萧乾相似度极高,走在夜雾下的北勐大军之中,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士兵们在夜露中,席地而坐。
    看到他过来,都纷纷投来目光。
    有胆子大的人,也忍不住询问几句。
    “王爷,我们何时再进攻?”
    “王爷,这仗还打不打啊?咱们不能就这样等下去吧?”
    “王爷!明儿早上,是不是没有饭吃了?”
    “王爷,大汗为什么不给我们派来粮草?”
    一个一个问题,其实无从答起。
    辜二知道他们其实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份肯定。
    骑在马上,他淡定地回答,“你们好好休息便是,有我在,不会饿着你们的。”
    回头,他就让伙头兵烧热水,又令人去城外“收集”粮草。这么多的人,总得要吃的,再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如果不补充体力,恐怕自保都困难,不要说再去攻城了。当然,出城“收集粮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关键时候,活命要紧,别的事情,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
    看到架起来的大锅,热腾腾的沸水,还有一袋袋的米面被扛回来,大家伙儿似乎又精神了起来,“哈哈,有得吃了。”
    “只要南荣人有吃的,咱们就有,怕什么?”
    “对啊!没有?抢呗!”
    “哈哈哈!”
    听着将士们的海呼,辜二忙碌着,只当没有听见。
    之前萧乾一直不准士兵扰民,更不许公然抢粮——但今夜临行之前,他却暗示辜二,可酌情处理。什么时候可以酌情?这个时候就该他酌情的时候了。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战斗力,至于粮食哪里来的,对战争中的军队来说,那简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辜二听着“噼啪”声,心里并不轻松。
    “报——”
    这时,营外有飞奔而至。
    他转身看去,“何事?”
    来人正是前军探子,走到辜二身边,他低声道:“王爷,南荣皇帝到了龛谷之后,城里似乎有些异动……据我们的探子观察,只怕他们会乘士气大盛之机,出城反攻。”
    火堆上的木头,“啪”一声响。
    辜二的眼皮也跳了跳。
    对宋熹此人,他很了解。
    他会出现在龛谷不奇怪,会反攻嘛——
    这个还真不一定。
    迟疑半晌,他缓缓下达命令,“传令各路将军,每半个时辰一次,无间隙进攻龛谷城——只骚扰,不硬拼。就吊着他们。”
    传令兵看着他,似有不解。
    辜二却沉了声,“没有听见!?”
    传令兵怔一下,连忙低头,“得令!”
    他飞奔出去了,辜二却停在原地,微微眯眸,挡了挡冷风。
    以前他长时间跟在宋熹身边,对他为人很清楚。如果他们一直猛攻猛打,宋熹说不定会拼死一战。如果他们一直不去攻打,宋熹却肯定会对他们的兵力产生怀疑。而最让宋熹难以下定决心的,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骚扰。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常常对事务左右摇摆不定,而在他犹豫的时间,说不定天一亮,龛合和金州就变成了一块夹在馍馍里的肉了。
    “报!”
    他思虑未落,那传令兵又回来了。
    一脸慌张的样子,带着几丝惊恐。
    “禀报王爷!南荣兵大开城门,反攻了!”
    辜二脊背微微一僵。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看来宋熹仗着人多,是要拼死打这一仗了。
    紧了紧腰间的剑,他没有迟疑,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传我命令!全体迎战!”
    “得令!”
    北风呼啸而过,带着沉闷的号角声。
    “呜——呜——”
    “呜——”
    三短三长,号角声仿佛某种催命的调子,落入耳朵,让躺在马车里的墨九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她伸了伸脖子,望向车窗外,眉心紧紧拧起,“又开始了——?”
    “是啊!这次好像比前几天更厉害了呢?”玫儿也摸到了一些战争的规律了,往外面瞅了一会,又趴着身子退回来,摸了摸墨九的额头,把温好的水壶递到她的唇边,乖巧地哄她:“姑娘,你喝点水?”
    墨九低头,浅饮。
    玫儿关切地问:“感觉好受一些没有?”
    墨九抬眸,冲她微微一笑,“好多了。”
    心里再不舒服,她也不会告诉玫儿。因为告诉她,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种事儿,除了她自己,谁都帮不了。所以,她谁都不愿意告诉,包括一直守在外面的墨妄和墨家弟子,他们都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疼痛以及心理的煎熬。
    “姑娘——”玫儿看她这样,有些为她鸣不平,“王爷也真是的,都这么久了,也不说回来看看你好不好。”
    墨九瞅了瞅她的小脸,稍稍牵唇,嗔她一下。
    “他在外头领兵打仗呢,你以为在玩啊?干系那么多人的性命,岂能儿戏?若他随时挂念着我,脑子走了神,置那么多人的生死于不顾,那他成什么人了?真那样,我还不稀罕他呢。”
    玫儿撇了撇嘴巴,有些不服气。
    但有前车之鉴,她不敢再顶撞墨九了。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不多一会儿,马车外面突见一片火光。
    一行人走近过来,最前面的人,正是击西。
    他走到墨九的马车外,轻声问:“九爷,你睡了没有?”
    废话!这样的时候,哪个人可以睡得着?
    墨九有气无力地回答:“没呢,有什么事?”
    击西想了想,“我可以进来说吗?”
    嗯一声,墨九让玫儿扶她坐起,把帘子撩开,“进吧!”
    击西上得马车来,带出了一股子冷风,让墨九不禁打了个喷嚏。
    只一瞬,她就察觉出了击西的隐晦的表情。
    这战争的气氛,有什么不对了?
    墨九神经紧了紧,“出什么事了,击西?”
    击西脸上有着难得的严肃之态,“九爷,你身子方不方便?我们可以得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墨九有疑惑,“到底出什么事了?”
    击西脸上还有犹豫,“宋熹到了龛谷,他们开了城门,发动了反攻……这情况,一时也说不清楚。爷担心你的安全,让我们先带你离开。”
    墨九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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