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战争一打就是三年。
    而那天早上,她一句“去吧去吧”带来的就是三年的别离。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她也总能接到萧乾传回来的信函。然而,他的人,她却一眼都没有看到。换了以前,墨九肯定会不管不顾地随了他去阵前。可她这次选择了隐忍。因为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母亲,是墨家钜子。她不想错过女儿初临人世最为重要的几年,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成一个可怜的“留守儿童”,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把墨家事务全部丢下不管。
    做不到陪他并肩战斗,她可以在他背后默默支持。
    打仗就是打钱,三年的战争下来,虽然萧军有当初谢丙生那一批价可敌国的物资支撑,也有汴京、金州等地百姓年年岁岁的纳税与捐资,但墨家这一个坚强的后援才是萧军可以一往无前的重要支柱。有了墨家这个王牌巨贾在,萧军没有后顾之忧。
    军饷、粮草、衣物,没有一样墨九不为萧乾办好。
    她想,所谓贤妻,她墨九敢称第一,恐无人敢称第二了。
    可他俩虽然同心,却不能同眠——
    不知何时,墨九眼圈有些红了,为了不让女儿瞧到,她笑着将女儿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
    “走喽!咱们出去看大红灯笼喽!”
    墨九一身男式长袍,简单的束发,浅色的丝绦,姿态潇洒,就连扛孩子的动作,也将父亲的角色一个人扮演了。大步出了墨家九号时,她扛着小丫头那一抹被阳光抚慰的影子,有一些朦胧而寂寥的美。
    “唉!”
    玫儿瞧着她的背影,扁了一下嘴巴,飞快跟了上去。
    “姑娘,你慢些……”
    三个人慢慢走向正在张灯结彩的墨家广场,在弟子们热情洋溢的招呼声中,又从那一个城堡似的大门口走了出去。山门口,有一个宽敞的了望台,是昨年才完工的,可用于军事的防御,在简易望远镜的配合下,可以尽揽兴隆山风光。
    平日里,只要天气晴好,墨九常会带着小丫头到这里来溜达,小丫头也最喜欢在这样的时候玩着望远镜问东问西。而墨九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女儿的“十万个为什么”。小孩子的求知欲结合萧直的聪慧,时常让墨九招架不住,可一颗心,也在这样的亲子关系中,倍觉柔软。让她觉得自从有了女儿,日子似乎一路繁花。只可惜,在这一片姹紫嫣红的生活中,总归缺失了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山风悠悠,吹动着墨九的衣袍。
    她双目微眯着,视线在远山近野间徘徊。
    大红灯笼影映的林间,一派喜气洋洋。
    久久的,墨九望向了那条路,那一条延伸往未知远方的路,脸上沉沉郁郁。
    “娘亲!”肩膀上的小丫头,抱紧她的头,奶声奶气地问:“咱们为何要挂这么多这么多的大灯灯呀?”
    “因为……”
    墨九停顿一下,梗了一下喉咙,含笑的唇角微微上扬。
    “这样你爹爹回来为你庆生,就不会看不见上山的路了!”
    坑深337米
    母女两个站在风口半天,玫儿看不下去了。
    “姑娘,回吧,小小姐体寒,受不得风——”
    大概在娘肚子里受了那些非人的夹磨,小丫头被萧乾抱出来时,穿上小衣裳才四斤,身子原就有一些瘦弱,如今长到三岁了,五官精巧漂亮,就是那把身子骨瘦得让人看着怪心疼的,怎样食补也补不起来,体重比同龄孩子都轻巧好多。
    为了这事,墨九也发愁。
    可兴隆山所有的大夫都瞧过了,该想的法子也都想了,甚至萧六郎也根据她的描述数次托人传回食补的方子,但或许是小丫头天生如此,吃啥都不长肉。好在她没病没痛,能吃能睡,精神头也好,除了瘦弱一些,也没有别的问题。
    “唉,回吧!”
    叹一口气,她拉扯一下衣裳,怎么驮着女儿出来,又怎么把她驮回去,玫儿想为她换把手,她也不肯,丝毫不假于他人之手。
    墨九对萧直,比寻常的娘要来得纵宠。
    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小丫头没有爹在身边,所以她要付出两倍的爱。
    好在,这小丫头也没有被她给惯坏,一直乖巧懂事还聪慧,小小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
    这会儿听到墨九的叹息声,她一个字都没吭,乖乖趴在墨九的肩膀上,直到墨九觉着不对劲儿,仰下巴问她,“怎么,睡着了?”
    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才没有。”
    墨九笑问:“那怎么没有声音了?刚才不还是会问问题的小麻雀吗?”
    “娘亲不开心,直直不敢说话。”
    “……”墨九心里一惊,“这谁教你的?你是娘的女儿,在娘这里,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说话。”
    “没有人教直直。”萧直的小下巴突然搁在墨九的脑袋上,磨蹭着她的头发,有些痒痒的,说话时的气息也甜甜的,软软的,“娘亲,直直不舍得你难过……”
    难过?她有吗?
    墨九失笑,“瞎说!娘亲哪有啊?”
    小丫头沉默了一瞬,突然道:“那直直给娘亲唱首歌,娘亲就笑一笑吧?”
    “好哇!这买卖划算!”
    墨九放缓脚步,面带微笑地走入墨家广场,望着阳光从墨子像的头顶落下了,微微眯了眯眼,看弟子们忙忙碌碌,心弦慢慢地松缓。头顶上,小丫头小黄鹂似的声音,也在这时脆生生的传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
    娘儿俩带着玫儿回到墨家九号,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里面的笑闹声。
    小子、丫头好几个,带着旺财和狼儿正在院子里追来追去地疯跑。墨九一怔,笑着抬步入内,果然看到彭欣、宋妍、尚雅三个都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围坐吃茶,剥瓜子。
    “你们几个今儿倒来得齐整?!”
    说笑着,墨九把小丫头从脖子上放下来,拍拍她的头。
    “去吧,玩去!”
    一看到小伙伴,小丫头就开心得咧了嘴。
    “噢!我来了!”
    “快!直直来这里,做我的新娘……”
    “才不要!”
    “……”
    这几个小家伙常在一块玩耍,几乎形影不离。彭欣家的小虫儿,尚雅和乔占平的大女儿乔婉青,小儿子乔云,宋妍的儿子宋离,还有坤门长老申时茂的大孙子申裴枫,另外还有一群山上弟子的野小子野丫头,凑在一起简直要反天。
    墨九笑望着孩子,徐徐坐下,玫儿赶紧上了茶来。
    “姑娘喝茶。”
    “嗯”一声,墨九捧着茶盏,突然有些感慨。
    “一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呢。”
    “是啊!我家小虫儿,越来越野!都快要管不住了。”
    “哈,这小子像他爹!”墨九随口应着,说完却瞥到彭欣微怔的面色,赶紧放下茶盏,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把话扯开,“噫,彭姑娘这次回来,好像变好看了啊?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她意在转移彭欣的注意力。显然,这招是成功的。
    宋妍和尚雅懂得她的意思,跟着就附合地一脸堆笑。
    “是啊,我们刚才已经说过好了,这身衣裳嫩色,喜气!适合她这样性子的人。”
    那是一件偏粉的红衣裳,对时下喜欢穿红挂绿的妇人来说,算不上艳色,可对于常年穿青灰这样单纯暗系的彭欣来说,却是罕见的。而且,这身衣服确实衬得她气色好看了,那一张常年苍白的脸,也添了一丝活气。
    “哪里有?你们说笑了!”
    “没说笑,没说笑。真的好看!”
    “是啊,怎么突然想到换这种颜色来穿了?”
    “这不为了我们小公主的生辰吗?我做干娘的,不能整日哭丧着脸,让孩子看了不舒坦是不?”
    听几个妇人七舌八嘴的问,彭欣淡淡回应着,脸上不再有刚才那一瞬的伤感。
    三年过去了。
    她从一开始迫不及待想找到宋骜,每年两趟雷打不动要“出去走走”两三个月,到现在,虽然她还是每年会“出去走走”,但对于寻找宋骜的事儿,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急切了。
    也许是听天由命了。
    也许是……她已将心事深深掩埋。
    也有可能是宋彻几年如一日的关心,终于感动了她。
    这一次她从南边回来之后,不仅人变得开朗了,就连对宋彻的态度,似乎也有了缓和。
    实际上,对于宋骜这个人,好多人心里都已经放弃了。
    他在大家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永远失踪的人。
    哪怕他失踪得不明不白,哪怕仍然存有他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希望,但人总是这样,一旦对某件事情失望次数多了,慢慢就变得麻木,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个不得不承受的结果。
    墨九对彭欣的改变是欣慰的。
    人总得往前看不是?
    女人有多少青春年华?她能想通这件事,那当然更好。
    一晃眼,小虫儿已经五岁了,不能永远没有名字吧?
    想到这里,她瞥一下彭欣的侧脸,笑了笑,试探着说:“你啊,别一天到晚就紧着你干闺女,倒是为你儿子想一想啊?”
    “想什么?”彭欣看着儿子,满眼都是母性的柔光,“他那身子壮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似的,尤其今年,跟着他大伯习武,你看他那个头,嗖嗖地长,可不像直直那么让人挂心。我这儿子,我放心着呢,懒怠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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