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苒轻“咦”一声,指着这礼单下边一处出口道:“伯祖母,这弓……”她到底是个家中娇宠长大的女孩儿,一时没多想,倒是一声笑叹:“这个倒是对了赵伯伯的脾气了!”
    因郑、赵两家亲近,所以小辈对着对方家里的长辈也不似外人喊“老夫人”之类的称呼,郑苒对着比自家祖母年纪大的金氏的称呼,便是显得十分亲近的“伯祖母”;礼尚往来,赵敏禾则喊郑家老夫人“姨祖母”。
    与郑苒的娇宠长大不同,赵敏禾却不是原装的,穿越前她身体太差需要常年卧病,不能跑不能跳她就看书,虽每每只看个皮毛,但也读过一些历史总结、事态逻辑、社会发展规律之类的理论;穿越后又接受正统的贵女教养,其中经史律法等书籍平常也是要学的,再一联想进京前母亲暗示她关于先太子过世后的一些事儿,便有些吃不准,问:“祖父,这礼会不会太重了些?”
    老侯爷对孙女儿摆手道:“无妨,举朝皆知七殿下好武,这许是他凑巧得了的。咱们只管自个儿坐得直行得正,旁的事就错不了。”
    这时代没个女子不得干政的讲究;就是有,按着老侯爷的想法,自家孙女儿也该知道一些朝中事的,否则将来出去交际,两眼一抹黑才是难题了。
    所以看孙女儿能立时想到自家在朝中的立场,老侯爷倒是挺欣慰。
    伯府前院跟后院之间有一处沉香厅,乃是伯府主母寻常理事之处。
    吴氏命钱嬷嬷亲送了林嬷嬷出伯府,自个儿便回了这里继续整着杨氏交还给她的伯府内务。
    赵毅才回襄京,今早入宫觐见过承元帝,这才回家没多久。他这两日也不立时出去交际,对外号称在府中休整,此时无事便也陪在一旁。
    这两个对韶亓箫送礼一事浑不在意,四平八稳地继续处理着事务。杨氏娘家是皇商,自小耳濡目染,伯府内务最重的财务账本做得一目了然,以前每年也都将账目列的清清楚楚送到长嫂手中过目。因而吴氏虽已将府中庶务脱手十余年了,此刻接手却并不难。
    过得一刻钟后,赵毅倒有些手痒想去试试新得的那张山桑灵宝弓,刚要屁股离凳,却见吴氏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赵毅立时就老实了。
    吴氏与赵毅夫妻三十余年了,身为糙汉子的赵毅动一动手脚她都明白这货想干啥了。这会儿看他一时眼神往练武房方向飘去,一时又坐也坐不安稳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她想了想就放下手中的东西,亲自给赵毅斟上一盅养生的清眩茶,道:“凡事适可而止,量度而行。老爷,你晨起练武的量已经尽够了,午憩之后你再想往练武房去,我也不拦你。”
    都过五十岁的人了,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呐!
    赵毅焉了脑袋,却又很快猴儿到媳妇儿身边,笑说:“七殿下看着人唇红齿白,模样……”他艰难地吞下了“像个小白脸儿”这样媳妇不愿意听的不庄重的话,“俊俏,可选的弓倒是实用的。”
    吴氏听了不以为意,道:“谁说这必是他自个儿选的,人家自有底下人给他掌目呢。”
    赵毅一想倒也是,又忍不住朝又有新武器入库的练武房方向瞅瞅,道:“夫人,我下午是不是就可以试弓去了?”
    吴氏见他还未死心,这跃跃欲试又生怕她生气的模样,好险没弄得吴氏以为她又养了一个儿子呢。
    为免他老惦记着,吴氏大手一挥,将一本自己已看过的厚厚的账簿扔给丈夫,美名其曰:“替我再核对一遍。”
    赵毅瞬间泪眼朦胧,他是武夫,让他坐下来眯着眼看着这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他宁愿去三伏天里耍半天大刀!
    可自从自己前几年耍大刀把腰给闪了后,媳妇儿就开始严格控制着他的练武时间了。他身边儿的每个人还都说媳妇儿做的好!不单儿子女儿举双手赞同,老父老母也写信来称赞媳妇儿贤德,甚至连贴身跟着他的小厮,都学会串通着向夫人告状了!
    真是……孤家寡人呐!
    第14章 难姐难妹
    赵毅又在家休息了两日,到回京的第四日上头才开始走亲访友。
    寻常人家远途归来,前三日确是自家的落脚日,不单要缓解途中劳累、跟家中众人团聚天伦,还要整理府中事务,寻常是没时间交际的,有眼色的人家也不会上门打扰。也就郑苒这样的小辈,两家关系实在太好,性子又急,才急不可耐地上门找表姐玩儿了。
    因还不到休沐日,赵家第一站就没放到全家成年男丁都是当官的郑家,而是去了吴氏的娘家。
    端州吴氏是兴盛之家,这兴盛不光说的是这家的名声,还有指人口一项。老家端州那儿自不用提,本家新年祭祖时都可以把祖祠站得满满当当。光是自吴氏的祖父在京中的这一支算,成年男丁加起来就有二十来个。
    吴府就在内城的昌宁坊中。虽同在内城,昌宁坊却在大兴宫西侧,与东侧的建安坊遥遥相对,又不好从大兴宫门前大喇喇地经过,还得绕路。一家子带上表礼和从崇州带回的特产之类,坐上與车,远远绕过大兴宫,路上行了好有两刻钟才到。
    吴府如今分了东西两府,东府住的是吴氏大伯一支,但大老太爷已经过世,如今当家的是吴氏的大堂哥吴煜安——如今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西府便是吴氏父亲吴绰这一支了,两老是个长寿的,都还健在,被两府小辈尊称一声“二老太爷”和“二老夫人”。
    此时两府的青壮男丁大多上衙门办公去了,女眷早两天便收到了拜帖,自是整装留在府中,一同留着的还有已经致了仕的二老太爷。
    赵敏禾从前入京时也常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不过上一回也是三年前了,二老夫人见了许久未见的女儿和外孙女,自是一番恸哭,一旁看着比吴氏年纪稍大些的几个女眷纷纷上前劝慰。
    好不容易劝住了,就有大丫鬟上来禀告小吴氏带着女儿也来了。
    须臾间,就见一个看上去才二十七八的妇人,带着郑苒急急走了进来。——是的,小吴氏“年方”三十二,她与吴氏之间差了整整十七岁。
    赵敏禾的外祖母蒋氏,育有四子二女,吴氏前头有三个哥哥,后头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外祖家对侧室没有像赵家那么严苛的家规,外祖父吴绰年轻时没有妾,却有过两个通房,但因吴家家风极严,没有主母发话,所有通房侍候过男主子都要服下避子汤。
    蒋氏儿子生的多,又都养大了,吴绰也就不会再没事找事地给自己弄个庶子出来。待吴绰年纪大了,也就把通房打发走了只跟老妻好好过日子了。谁也没想到,过着过着,已经生完小儿子十几年了的蒋氏又生出个女儿来了。
    这就导致了蒋氏四个大孙子的年纪都比小吴氏要大!
    这也是郑苒明明跟赵敏禾聚少离多,但在外祖这边的亲眷里还是跟她玩儿的最好的原因——因为吴家这边的亲戚,年纪差不多大的都是她俩的表侄子跟表侄女(或者表外甥跟表外甥女),她俩是长辈;那些看起来比她俩都大上一辈的才是同辈的表哥表姐们!——都这样了,能玩儿得起来才不正常。
    郑苒小时候还在吴家给自己留下了一生的黑历史。跟她那常年不在京中、又是伪婴儿的表姐相比,郑苒是一直在京中的。幼时的郑苒不懂事,喊了无数次这些看上去比她还大的小辈们“哥哥”“姐姐”,不论被人纠正多少次都固执地认定比她大的就得叫“哥哥”“姐姐”。历历往事在目,如今郑苒长大懂事了,再看这些人就不免有些扭捏上了。
    赵敏禾跟郑苒,外加郑苒的亲哥郑榆三个,一个自己是老来女,另两个的母亲是老来女。三个人每每到吴家,听着一大群年纪相差无几、有几个甚至比她俩还大的少年少女们口中叫着“表姑”“表姨”“表叔”“表舅”,真是……
    叫人的跟被叫的两边都牙疼啊!
    此刻,刚被劝下的蒋氏,看到两个女儿总算都在眼前了,又忍不住抱住吴氏和小吴氏,娘仨个又抱头恸哭起来。
    郑苒和赵敏禾看得也有些心酸,拿手绢儿不时擦着眼角。
    赵敏禾几个舅母和今儿知道吴氏上门会亲特特过府来的东府女眷们对视一眼,又一次上去劝人了。
    趁着这闹哄哄的时候,吴家几个同龄人也上来一一向刚来的郑苒问安,郑苒着力端出一张老成持重的脸来。
    等小辈们的礼节过去了,郑苒立马乖乖坐到同一类人的表姐身边来,坐好后还轻轻嘘出一口气来。
    赵敏禾见状,轻轻笑一下,想了想凑到她耳边道:“你多想想你跟在前院那边的榆表哥就不会这么别扭了。”
    后院这里是女人们的地方,方才来的时候,赵敏禾跟着母亲先在前院拜见了外祖父和几个不在仕途的舅舅表哥们,便来了后院这里陪着外祖母。父亲赵毅跟着过来拜见岳母之后又回了前院,跟外祖父他们说话。姨父郑昊应还在衙门里不方便前来,但表哥郑榆才十五,还在读书的年纪,该是跟着过来了的。
    郑苒一听这话,暗道也是,以后表姐都留在京里啊,自己有了伴儿;就是还跟从前似的年节里表姐都不在时,在前院独自一个儿坐在一群三四十的表哥堆里喝酒交际的亲哥,显然比只要在后院接受表侄女们问安的自己苦逼多了!
    这么一想,她倒是自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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