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盆在收生姥姥的祝词和小娃娃们此起彼伏的响亮哭声中结束。金氏抱过安安,想给郑老夫人这个老妹妹抱一抱,却被郑老夫人连连推却道:“我这一两年来连连生病,身上病气重,快别惊了孩子的安宁。”
    金氏叹一回气,只好自己抱着让她看过几眼,便在郑老夫人的又一次催促声中把孩子交给乳娘叫她们抱下去了。
    吴氏陪着两位老夫人又说了一阵子话,便告罪着退了出来,先往知际院重新换了身衣裳,才领着赵敏禾往吴家给蒋氏贺寿去。
    一路上,吴氏见女儿时不时轻轻揉揉自己的小耳垂,一边揉还一边移移坐姿又皱皱眉头。她忍不住一掌轻轻拍上去,声音微淡道:“坐好了,别像个虫子似的扭起来。”
    赵敏禾识趣地闭紧嘴,又坐正了,坚决不问“像个虫子似的”这样一听就不是母亲能说得出来的话她是自哪儿听来的。
    过得一会儿,她觑了吴氏一眼,拉紧了母亲的衣袖,讪讪道:“母亲,我小时候洗三,扎耳朵的时候是不是也疼得直哭呐?”
    方才两个小侄女,那两对嫩嫩的小耳垂被收生姥姥用浸了香油的绣花针一扎,立时大哭起来,连她这个旁观的都觉得疼了。她上辈子那种病怏怏的身体,根本就没机会去扎耳洞打扮自己。
    到了这辈子,刚开头几个月还混混沌沌着,早不记得事了。后来懂事了,虽听说过洗三日姑娘家要扎耳洞的习俗,可却没亲眼见过。小侄女们被扎耳洞的事,倒是提醒起她来了——自己小时候,不会也遭过这么一回罪吧?
    吴氏有些怔愣,不禁回忆起了女儿刚出生时的情景。
    说来,她生女儿的情形跟这次小金氏生双胞胎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她怀上女儿时已年近四十,中年怀胎让她也如同小金氏那般百般不是。丈夫那时每日都急得团团转,甚至差一点儿就起了不要孩子的念头,还是后来大夫来看过了,道是胎儿挺好,大人要是养得好也不会有大碍,方才作罢了。
    后来也的确如大夫所说的那般,女儿出生得很顺利,并没有如怀胎时那般折腾她。这又是与小金氏相似的地方。
    到了女儿洗三扎耳洞那日,当时还小小的女儿哭得的确很大声,比今日双胞胎加起来的声音还大,又久久不肯停下来,直到丈夫心疼得将女儿抱过去一起偷偷哭了,女儿才渐渐止住了已有些哑了的哭声,缓缓睡了过去,喜得丈夫顾不上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便直说“女儿这是喜欢爹爹哩”,全然不记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当初差点儿就开口说不要她了。
    而吴氏自己,她只记得自己欣喜于女儿哭得那么大声,说明女儿是个身体好的,没有因父母生她的时候年龄都太大而影响了身体健康。是以,似乎女儿当时哭得越大声,她好像……越高兴……
    绯璎翠盖八宝车在吴氏的回忆中到了吴家,赵敏禾扶着母亲下了车,一路行到后院,先陪着母亲向蒋氏告这来迟了的罪。
    蒋氏早知今日赵家的喜事,也不是那般挑理的人,亲亲热热把女儿叫起来,又把赵敏禾和本就待在她身边的郑苒齐齐拉到自己身边,一左一右拉过一只手,满足地对赵敏禾笑脸叹道:“如今你祖母有了两个曾孙女了,也该把我两个外孙女还我一半了!”
    可不是嘛!大外孙女还说得过去一些,确是金氏唯一的亲亲孙女,又回京的少,蒋氏自问是通情达理的,就是为了不让大女儿为难,也就认命让金氏常常在大外孙女回京时把她霸着不放了;可小外孙女跟金氏明明没血缘,却还要被她霸占去半个!这又是什么道理?她可没有第三个外孙女可以尽情地疼了!
    若非不想坏了自个儿在小辈们面前的祥和印象,她好几回都想不顾脸面抓着金氏大声理论三百个回合哩!
    这下好了,金氏可以去忙活她的曾孙女们了,她得抓紧时间好好稀罕稀罕两个外孙女才行!想起来就觉得美美的蒋氏,笑得牙不见眼。
    没一会儿,贺寿的吉时便到了。赵敏禾跟郑苒便起身,站到各自母亲身后,先等吴家的子子孙孙们行过大礼,才轮得到出嫁的女儿们带着小辈来行礼。
    待二人并郑榆跟在大小吴氏身后给蒋氏磕过头,又献上祝寿词之后,方才起身回坐。赵毅和郑昊两个女婿因今年都被承元帝点名去了襄山,公务在身推脱不开,人虽没到却另行准备了尽孝心的贺礼。一一献上去之后,蒋氏连连嫌弃女婿们破费了,心里却是极喜欢这份孝心的。
    而后便是吴家的其他姻亲小辈们上来给蒋氏贺寿。轮到赵敏禾大舅母陆氏娘家时,上来的是一个青年并一个少年。
    青年年纪虽大一些,却更矮一些,正是礼国公世子陆铎,也是大舅母陆氏嫡亲侄子,已有二十四岁,儿子都有两个了。对这个拐着弯儿的亲戚,赵敏禾从前也见过几回,跟着陆氏这边的亲戚关系也称上一句“表哥”。
    另一个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是赵敏禾没见过的。只见他面貌年轻许多,身量却已高出了陆铎近半个头。整个人丰神俊朗,又稳重可靠,气质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美轮美奂又锐意难挡,叫人不知不觉便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光这一眼,便觉得眼前的少年乃人中龙凤,将来必不是池中物。
    赵敏禾察觉到身边郑苒的身体小小一动,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很……激动?
    “阿苒?”她轻轻拉了拉郑苒的衣袖。
    郑苒确实很激动,她甚至有些不顾场合地挨到赵敏禾的耳边轻声道出:“表姐,他就是陆铭。”
    赵敏禾意外地转向正在向蒋氏拜寿的少年,定睛一看,陆铭面貌不如她前些日子见到的另一杰温琅来的白净,反而有些经常晒太阳才留下来的小麦色,双瞳炯炯有神,单薄夏衫下的身板不显武人常带的壮硕,除了一丝少年人因骨架未全部长开而特有的单薄,薄衫勒出的肩臂形状却是刚好的硬实匀称,另有一番与文人墨客所不同的阳刚味道。
    到两姐妹闲步往吴家的花园里去时,郑苒仍是止不住雀跃的心情:“我听父亲说,陆铭是被陆大将军这个爷爷带大的,从十一岁起便被陆大将军丢进了西郊大营里磨练。听说他十五岁时便能拉开二石的弓,且百步之外例无虚发…………”
    看着她的神采飞扬,赵敏禾不禁发散了思维。以郑苒的个性,的确是不大可能看得上那些恪守礼仪的文人,大概对着像陆铭这样的少年武将,才会有好感吧。
    陆铭虽幼年失了父母,但抚养他长大的陆崇是十六卫大将军,乃是如今武官官职最高者,陆铭作为他唯一的孙子,前程便不必说;且他本身身为京中双杰之一,便知他并不是金玉其外的。光是方才陆铭答蒋氏的问话时那不骄不躁、气宇轩昂的气度,也与年轻时的赵攸瀚不相上下。
    即使赵敏禾不自觉护短,也不得不承认,她大哥若与陆铭生于同年,两人若来争这京中武之一杰的头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样的条件,着实是京中的金龟婿人选之一。不过郑苒身为昭靖侯府唯一的姑娘,身份自然也是贵胄无比,她若真对这陆铭抱有好感,倒也十分相得。
    第24章 错付的爱恋
    蒋氏的寿辰过了之后,便是炎热的六月来临了。
    四面平坦、人口集中的襄京城似乎又一下子热出了一个新高度。赵毅身在清凉的襄山,心却惦记着襄京城中的老婆和女儿。
    奈何都到六月十五了,老婆和女儿一个都没再到襄山避暑庄子上去。
    盖因吴氏觉得这么热的天,大人受不了了还可以用冰消暑,哪怕如赵祈和金氏这样年纪大的,只要严格控制好用冰的量,且注意着别距离冰太近了,也能舒舒服服地过去整个夏天。可安安和康康这才刚生下来的小娃娃,风都不能吹,更何况用冰了呢?可不用冰,室内的温度就降不下来,哪怕是芙蓉小筑这样三面环水的屋子,也抵不住这么炎热的天气。
    这么一来,吴氏和杨氏两个,都不放心回襄山去了,必要留下来照顾两个小侄孙女。可这室内太过炎热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否则安安和康康还是会不舒服。
    最后,还是赵敏禾想起来她上辈子看过的几个“古代的空调房”的法子,排除并不适宜的“窟室”,最适合用的便是水帘的法子了。这是要往屋子的四檐装上水管,水管连接水车,通过水能把水引到屋檐上。凉水在屋上循环,室内温度自然就下降了,而且降温效果极佳。
    芙蓉小筑旁着的只是一弯小湖泊,自然无法有这么大的水能可以将水引到屋顶上,且也没这个时间耗费人力物力在这小湖泊上建水车。
    金氏听到有这么个法子,想也没想便拍板道:“叫下人轮番上房顶,提水泼。”
    于是安安和康康的摇车被搬进了小金氏坐月子的正房里,吴氏命三两个下人爬上正房屋檐,下面又站了一拨下人一个接着一个递水桶上去,纯用人力一桶接着一桶顺着屋檐方向倒在房顶。水往低处流下屋檐,又流进排水槽中。
    果然不出片刻,正房内便清凉起来。安安和康康少了热得哭闹的时候,连正坐月子的小金氏也不再常常大汗淋漓地醒过来。至于滴滴答答的水声,就当下雨了。
    吴氏又特意拨了两个小丫鬟,专门注意着正房里的温度,热了冷了,就要知会外面的下人控制好引水的速度。
    金氏看着有效果,狠狠地夸赞了下出主意的赵敏禾,又问起她是如何想出来这法子的。赵敏禾顿了顿,只好扯谎道:“好像是从前看一篇记载南方人风土人情的游记上看到的,有些年份了,也记得不清了。”
    金氏点点头,小孙女喜欢看看杂书她也是知道的,并不疑有他。
    天气实在热得慌,连晚上的空气也带着暑热,因而一天十二个时辰,引水的活计倒有十个时辰不得停的。做这活的下人分了三轮来做,这才好过。耗费的人力可想而知。忠勇伯府这么多年来,第一回用这么奢侈的法子避暑。
    原本吴氏看着闺女的法子真有效,倒是也想给赵祈和金氏屋里弄一个。可金氏却阻止了:“孩子娇嫩,这才用了这个法子的。我们俩老却有什么大碍呢?府中的冰本就属安鹤堂用得最多,再给我老太婆弄这水帘降温的法子,将来老身可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赵毅在六月初一这天,趁着旬休回京去看了看妻女,又抱了抱新出生的侄孙女们,第二日天没亮便快马回襄山去了。原本他还打算下次旬休再回来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因这大周朝难得一见的大暑热,北方多地起了旱情,朝中因而也忙碌起来。于是六月十一这一天的旬休日,赵毅便没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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