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辰不和你们一起?”云初问。
    萧石头当即头一歪,“那个疯女人,我爹本来就不喜她的。”
    ……好吧,云初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看了看天色,随即抬手一指前方,“到了。”
    京云寺。
    白日不知道,夜晚看去,就像是耸在云雾下的一座古仆的山峰,这也算是皇家内苑吧,据说,皇室宗族中犯错的都会被关在这里。
    云初落脚无声,带着萧石头,转眼间便如清风进入了这座和大晋朝历史一样悠长的京云寺。
    寺里,檀香缭绕,木鱼声阵阵。
    云初一落地,便有人走了上来,“敢问施主找何人?”一名年轻的小沙弥打着佛偈,看似在询问,可是云初注意到,来人脚落无声,呼吸轻浅,很明显,会武功。
    百年古刹,自不是寻常可比。
    她早就知道。
    “我想见老安王妃。”云初对着小沙弥温和开口,那小沙弥看一眼云初,似乎犹豫。
    “她是云王府大小姐,是老安王妃想见的人。”而正在这时,一旁寺庙后,走出来一名小丫鬟对着那小沙弥道。
    小沙弥闻言这,这才对着云初一礼,“天色已晚,施主不可久留。”
    “自然有分寸。”云初不说话,那小丫鬟却是对着沙弥道,话落,对着云初微微一礼,“云初小姐请。”
    云初点头,这才和萧石头跟上。
    清新而夹着檀香的空气中在风中流蹿,莫名让人清爽。
    转过一条古道又是一条古道,前方,一座雅静宽敞的院子这才出现在云初面前。
    “老安王妃就在屋子里面,云初小姐请。”那丫头对着云初微微一笑,这才引着云初向着主屋走去。
    “这院子里好大药味?”云初一走进院子就拧眉。
    有药味吗?萧石头跟在云初身后鼻子嗅嗅,看着云初,红润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云初却没搭理萧石头,示意他安静老实些,这才看着那丫鬟,“老安王妃病了?”诚然,景知煦借着爱她的名义害了她一次又一次,但是,对老安王妃,不知为什么,似乎,从骨子里她就恨不起来,所以,京云寺的消息她也一直让人注意着,她当然也知道,景元桀似乎故意封锁了景知煦真的已死的消息,同样的她也知道,老安王妃也不老,不过四十多岁而已,身体一向算是健康,所以,眼下,这满院子里飘着的药味……虽然极淡,但是……
    那丫鬟本来闻云初说药味,心神就是一惊,眼下,又见云初这般一语中的,当下眸光闪烁一瞬,却是点头道,“是的。”说话间,已经推开门,引着云初走了进去。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药味更浓。
    隔着外室层层青纱帐,内室里,床榻上,昔日里温和端庄不算绝色却温婉倾城的老安王妃此时憔悴不堪的靠着床壁,坐在那里,目光,正好与云初来了个对视。
    整张脸都失了红润,原本韵味极浓的眼眸,此时也眼眶陷下,只留着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珠子,定定看着云初。
    云初面色一暗,这消损得……
    而,床榻边,有一名细瘦的丫鬟正端着药碗,显然,是在喂老安王妃服下。
    “这孩子长得真俊俏。”内室里,此时,传来老安王妃的声音,夸的,当然是站在云初身旁的萧石头。
    云初闻言,眸光轻移半响,这才对着方才那引路的丫鬟招手,“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那丫鬟闻言,忙向内室看去,接受到老安王妃的示意,这才上前引着萧石头走下去。
    萧石头左右看看也不好玩,又见云初好像有事,也难得的知趣的下去了。
    云初这才关上门,走了进去,掀开青纱帐,更将老安王妃的憔悴看在眼里。
    “老安王妃病得很重。”云初径自在一旁坐下。
    老安王妃轻咳一声,目光凝定的看着云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走了一天一夜,脚都磨破了,老安王妃如此有诚意的来请我,云初不是不懂之人。”
    老安王妃闻言,面色晃晃,“可怜那丫鬟。”
    “老安王妃至此般还有如此忠心的丫鬟,应该高兴。”云初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云初不明白,为何,才几日间,身体就……”
    “老安王妃本来自从到这京云寺身体便不太好,后来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吃着药,将养着,也没事,只是又听到了安王的消息……”这时,床榻旁,一直端着药碗的丫鬟突然出声道。
    是啊,再好的言论控制,也会有疏漏之时,更何况,到底,母子连心……而且,有什么,比明明心已经死了,却听到儿子活着的消息让人兴奋,但是,又有什么在兴奋之后,才知,儿子又永离人世来得震痛人心。
    失夫,失子,一失再失,也难怪。
    只是,这身体,到体是亏空得太厉害了些。
    “当年和煦儿他爹成亲前,身体便多有亏损……”显然是猜到云初的疑惑,老安王妃释疑。
    “亏损?”云初却敏感的抓到了关键词。
    老安王妃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却敏锐得让她这饱经风霜世世的都不能及的女子,虚白的唇角上转过一丝怅惘的苦笑,“普天之下,除了后宫那位,还有谁能让我亏损。”
    云初了然,面上却是没有多大意外,是啊,照皇上那瑕疵必报的心性抢了皇上心的女子,定会是千方百计的寻法子杀了才是,以她的智谋,就算万夫而挡,一次手都没得过,也说不过去。
    当年宫闱相斗,争爱夺心,怕也是一阵足可让人心惊的飘摇。
    而且,此时,云初看着老安王妃,也忍不住叹一口气。
    “云初小姐只一眼,便知道了。”老安王妃看着云初的表情却带着一丝笑意和缓的开口。
    云初点头,“您好歹曾经也帮过我,如此劳心劳心让我来,若要相帮,在不伤害太子和我自己的前提下,我可以尽力而为。”云初声音清淡,但是面色真诚,没有丝毫作假。
    对一个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妇人,她没必要作伟。
    而且,此时此刻,老安王妃在她的眼里,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失去了儿子而伤心欲绝的母亲,而已。
    一阵夜风拂来,屋子里明明灯光明亮,却闻萧索。
    “王妃,药要凉了,还要喝吗?”这时,床榻边丫鬟出声询问。
    老安王妃摆摆手,“喝了也没用了。”
    “王妃,你别这么说……”那丫鬟听着老安王妃这话,难过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安王若是知道你这样,他必是死,也不会安心的。”说着最后一句话,那小丫鬟还抬起头来看了眼云初,眼神里面有厌恨。
    对,虽然掩饰得极深,但是却分毫不差的落在云安的眼里。
    云初恍然不觉。
    这世界上恨她的,不喜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如果每一个都上心,那不累死。
    而那丫鬟此时已经在老安王妃的示意下,将药端至一旁,还扶着老安王妃将身子坐直。
    “初丫头,其实,我是恨你的呀。”老安王妃这才收了和软之色极其严肃的看着云初,“水有多深,就有多深。”
    云初不置可否,老安王妃现在如果说喜欢她,才不正常。
    “煦儿是我儿子,太子……也算我从小看着长大……煦儿攻于心计,总是不甘于自己的身份,想要那位置,与太子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回,每一次,我都暗暗去找太子,打着当年救他那点小恩情……”老安王妃说到这里苦笑一声,“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放过煦儿,到最后,原本我在他心里的恩人地位,想必,至如今……也……”
    “你真自私。”云初却冷声道,然后,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动作都是对老安王此言语的不赞同。
    老安王妃闻言偏头看着云初,眸光复杂。
    “当然了,这世上,自私的,不只你一个。”云初饮一口茶道。
    老安王妃没言声。
    “你只叫太子放过景知煦,可曾想过,如果第一次相争相斗,但凡有一次太子败了,那,又有谁,来给他求情,你……会吗?儿子和情敌的儿子,你会选择谁,勿庸置疑。”云粮语气坦荡亦没有丝毫客气,听得老安王妃眉心直蹙,一旁,那丫鬟看向云初的眼神也越发不喜,唇张了张,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开口。
    好久,老安王妃仰了仰头,“是啊,你说得都对,所以,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去求太子放过景知煦,也抑制了安王的希望,克制煦儿的野心,也许,今日,我们一家人,都还是好好的。”
    “已经发生的事,老安王妃又何必这般矫情。”云初面色微冷,她虽不讨厌老安王妃,但是,并不代表,她赞同她一切行事方法。
    “最后,太子还是为了你,而终于下了决心……因为……你。”老安王妃说着恨极的话,却目光极其平和的看着云初。
    云初面色没有半丝变化,反而比谁都淡定,“并不是因为我,而是,我很巧的成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导火索而已,就算不是我,他日,也可能会是另一个人,另一件事,然后,最终,还会是这样的结局。”
    “呵呵……咳……咳咳……”老安王闻言,突然苦笑,随即又掩唇极为痛苦的咳嗽几声,“你到是这般些年来,我所见过的最为容色镇定,处变不惊,冷血冷心的女子。”
    云初沉默,听老安王妃好一阵咳嗽平顺下呼吸之后又道,“就连当年,自认容可倾国,才可比仙的现如今稳坐后宫的皇后,若是到你这份上,也不会有这般色不惊变的姿态。”
    “看来,老安王妃还是恨皇后的。”
    “恨吗?”老安王妃凹陷得极深的眼眶子颤了颤,眸光一瞬往深,“再恨,到现在,也是这般,很快,我就要下去陪他们了,陪一个用尽一生爱我,而我不爱的人,陪一个,我受极一切,却到头来,我并不懂他的儿子了。”老安王妃说到此,声音轻了轻,面色没有变化,但是,却有一滴泪水映着细纹明显的眼角,轻轻,流下。
    风萧萧兮,露水寒,明光打窗纱,照不尽几多内心独白。
    云初不语,喝茶。
    屋内咳嗽声阵阵,咳得胸腔好似破裂。
    一旁,丫鬟满心担忧,却是只能默叹。
    屋子里一瞬又沉默下来,除了窗上风声,草鸣声,殖民地伴随着老安王妃不间断的几声咳嗽声,一切,异常的安静。
    “不过,初丫头,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如何会得太子的恩情相记。”许久,老安王妃看着榻顶,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云初拧着眉,没有表情。
    “那是一个厚雪初停之后的夜晚,雪还没有化,映着一丝丝月辉,寒风凛冽……”
    “一个才五岁的小男孩披着硕大的披风孤独的走了很久,饥寒交迫中他看到了林中尽头一丝火光,更闻到了一丝烤鸡的香味,那里,有另一个小男孩,也是五岁,小男孩和他穿着一样华丽的服饰,可是,却蹲在地上咬着一只烤蕉的鸡腿……”云初却安然的,极其安静的接下了老安王妃的话。
    “你……知道?”
    在老安王妃意外,随即又了然的眼神中,云初又道,“妇人问小男孩,你要吃吗,当时,她笑得很甜,很美,在小男孩的眼中,生命中,在被冬雪几乎覆盖了整个幼小的心灵中如一盏明灯,将他点亮。”
    老安王妃点头,似乎也陷在回忆中,“蹲在那地上的是三皇子,而披着硕大的披风,一脸雪霜的,是……当今太子。”
    “可是,他没想到,那一盏明灯,会成为他以后行事的制肘。”云初却冷声道。
    老安王妃唇瓣轻颤了下,眼底隐约闪过什么。
    云初恍若不觉,面色却是一冷,“老安王妃不觉得有些理亏?”
    “亏……什么?”老安王妃声音颤了颤。
    云初唇角弧起冷意,“难道你不觉得,或许,太子后来,也知道,当时的温暖,当时的明灯,也不过是演戏而已,不过是有人提前在那里准备着,等待着,而已。”云初话落,看着老安王妃,“我说得对吗,王妃。”
    老安王妃眸色闪动,“你说……太子……”
    “他大慧,两岁识字,三岁赋诗,六岁作谏朝表,称绝大晋,丰功伟绩,史记难载,他足智多谋,心思敏锐,犀利透彻,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云初冷笑一声,然后在老安王妃惊异的眼神中又道,“到底,最后,你还是毁了他心中的一点好。”
    老安王妃听到此,身体都是一颤,“那……他……”
    “你应当了解皇后,没了男子的爱,自然只能寄希望于儿子,所以,太子经历过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是,在那时,你应该是他唯一的希望,所有,每一次你的求情,你可曾想过,不是在往他的本就极深极冷的心上刮了条口子……当他知道你求情的人还是与他同一人个老子……”云初眉梢眼底都是冷意,然后,看着老安王妃那一脸复杂讳然的神色,却没说话了。
    景元桀心思敛得深,她并不真的知道他心中这般想,但是,面冷心善,该是她对他最好的了解了,如果这个故事,这段经历不是那么映入脑海,时时想起,为何,太子记得那般清楚,为何,三皇子景元浩也记得那般清楚,为何,三皇子之前对老安王妃那般讳谟幽深,为何,太子又……
    “原来,我最对不起的,竟然是太子……呵呵……”这时,老安王妃突然冷笑起来,笑声中又夹杂着咳嗽,咳得屋内光色抖动,寂冷萧索。
    云初却没有丝毫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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