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璟咬断嘴里的面,放下筷子,紧紧盯着琴乐的眼睛,“你能告诉我,这儿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整个王城一个人都没有了!”
    琴乐轻轻摇头,并不答话,只道,“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是我该待的地方,那你为何在这儿?”淳璟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他知道这地方奇怪,但看到琴乐,他就把心中的一切怀疑都放下了,经她一说,又念起来,紧拧着眉头,沉声质问。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琴乐抿了抿嘴唇,紧紧盯着淳璟的眼睛。
    淳璟愣了一下,低头就着清亮的面汤,看到长着胡子的自己,他咽了一口吐沫,点了点头,“我是阿镜。”这是他先前跟青葵想的名字,既然不是一样的脸,就不该用一样的名字,他也是临时起意,随便这么一说,就把名字定了下来。
    琴乐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不是。”
    淳璟歪了歪头,琴乐的意思是自己是镜椿么?
    “哦,是,我是镜椿,这不是换了张脸,方便行动么!”淳璟笑了笑,接着说,“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叫我镜椿。”
    琴乐摇摇头,弯腰把小黑狗放下,起身走到窗前,从粗陶坛子里拿出一朵红花,细长的枝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来,湿了地板。琴乐回过头来,看着淳璟说,“你不是镜椿。”
    淳璟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猛地疼了一下,明明没有心脏,为什么还会疼呢?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出门在外,行走江湖,真名真姓未免不便,一两个假名字,实属平常。你想知道我的真实名字吗?”
    琴乐说,“不管你是叫张三还是李四或者王五,你都不是他们。”
    淳璟紧紧拧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我不是我,你又是谁?”
    琴乐看了淳璟一眼,把花放到掌心,用力一揉,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的手躺在地上,她用那只脏了的手按在淳璟胸口,抬起眼皮望着淳璟,“这里是空的,是吗?”
    淳璟心口一疼,身体像是一只虾米一样拱了起来,他手按着胸口蹲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被剜了心一样的疼,汗水从他的毛孔渗出来,顺着头发丝打湿了他的背。
    小黑狗在距离他一丈的地方扯着嗓子狂吠,不敢上前,却又担心。
    “回去吧。”琴乐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来时的路。”
    琴乐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那你呢?”淳璟伸手扯住琴乐的手腕儿,他仰着头,脸上的痛苦之色还没有消,他龇牙咧嘴地从喉咙眼儿里挤出几个字,“跟我一起走吧!”
    琴乐摇摇头,推开他的手,“那是你的路,只容你一个人走。”
    淳璟疼得蜷缩在地上,半睁着的眼睛看到琴乐抱着小黑狗消失在了蓝底白花的帘子后面。
    他咬着牙闭上眼睛喘息,“琴乐在说什么?琴乐和小黑狗是死了吗?这里是冥界吗?不然她为什么要说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我吗?”淳璟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没有桌椅板凳,没有蓝底白花的帘子,没有窗台上粗陶坛子里胜放的红花。眼前只是白雪,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屋,没有宫殿,没有长街,也没有青葵。
    心口的痛意已经褪去,淳璟的手却还按在心脏的位置,他撑着站起来,雪还在下,他找不见方向,他原地转了一圈儿,看到身后脚边淌了一路的血,它们没有把雪融化,而是浮在雪的表面,像是在白纸上画了一条红色的线。
    淳璟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催促他跟着那血的方向走。淳璟抬起头远远地看向血的流向,远处是白色,血似乎没有尽头。
    一朵花突然从那血中吐出花苞,啪地一声绽开,接着咕嘟咕嘟,像是冒泡一样,那条血红色的带子开满了血红色的花,香气馥郁,是血的香气。
    他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说冥界的彼岸生着一种接引之花,会引着魂魄走入黄泉,那种花能让死者回忆起生前的点点滴滴。
    淳璟像是没有意识似的,迈出了第一步,他看到一张美丽的脸,只是那张脸很白,像这地上的雪一样莹白。
    第173章不行!我要亲嘴!
    那是一张年轻的女子的脸,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白的。下嘴唇上有清晰的两枚牙印儿,从里面渗出殷红的血,他觉得心有些慌,空荡荡的胸口有些疼。
    她似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瞳孔微微有些放大,最后闭上了眼睛,但她很开心,到死嘴角都是勾起的。接着他看到一个白发的男人,他白着一张脸,眼中满是沉痛的颜色,眼眶中却没有一滴泪。他弯腰把女子抱起来,脚步沉重地转身离开,淳璟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蹙,这是他的记忆吗?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淳璟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衣着考究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凭着他对易容术的造诣,看得出那只一张易了容的脸。他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那是一片荒凉之地,渺无人烟,那老人走了好久,在一间小院儿前停下,推开了那柴门,接着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屋门,然后他把怀里的孩子放下,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风起云涌,日月变换,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推开了门,他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的孩子,转身点亮了木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老人的脸,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油灯照亮的房间里每一寸他都熟的不能再熟了,那是九州燕国和无终国边界的茅屋,他的第一个家。
    这里莫非真的是黄泉,这地上血红色的花便是曼珠沙华么?它们的花粉钻进他的鼻腔,探知他记忆深处已经忘记的事情。
    他看到了苏飞鸢,彼时她还是个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军妓,怀着孩子,被灌了哑药,口不能言。
    淳璟站定了脚步,在血带前盘膝坐下来,扭头看着从血里开出的花,想起姐姐温柔的嗔怪,想起苏离,想起桃夭,想起青丘的每一个人,他们还好吗?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更深处有什么呢?是青丘还是噩梦?
    他手撑着雪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一点印记,身后也不见脚印,他知道以自己的灵力,还做不到踏雪无痕,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呢?琴乐让他快走,说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那这里是哪里?她说自己不是自己,那他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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