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舟上,”成青云也并不是很确定,“当时我看龙舟比赛,发现一艘龙舟上划船的水手很像他,可是龙舟划得太快了,我没看清楚。”
    南行止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在官府的龙舟上看到的,那么登记过了。去礼部看看划船水手的名单就知道了。”
    “嗯,”成青云点头,“他是我带上画舫的,也算是我的同乡。真希望他安然无事才好。”
    “吉人自有天相。”南行止漫然说了一句,带着她离开。
    ……
    翌日,刑部将长乐街火灾现场的线索之物整理好,交给了南行止。
    那几盏绘制着纤窕少女的花灯,被火烧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少女的形态已经不完整。南行止请了技艺高超的画师,将少女完整的模样绘制了出来。
    钟子誉便是被绘制着这少女的花灯所吸引,才被火烧伤。或许钟子誉,认识这少女。
    可惜钟子誉被火烧成重伤,就算要调查,也难以配合,作为刑部侍郎,他也无法调查案情了。
    成青云回到卫宅,发现鱼缸里的鱼死了一条。
    天气逐渐炎热,这几日她忘记给鱼换水,鱼一定是染了疾病,所以才会死。
    她连忙给鱼换了水,可另外几条,似乎也没什么精神,无法沉水,而是气息奄奄地飘在水面上。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想起昨夜被大火烤成黑炭的金鱼。
    地上同样有桐油,同样的火灾。一连发生几起伤亡和惨案,朝廷一定又要给刑部施压了。
    御史大夫之孙,谢景焕的死因,依旧没有查清楚。
    成青云拿出笔,沾了墨,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
    谢景焕,死于钩吻之毒,其后关于黄连翘的卷宗丢失,黄德全家失火,但他真正的死因,却是钩吻中毒。谢景焕和黄德全,是地位身份完全无关的人,生活并没有交集,但是死因相同。
    若是非要找出两人之间的联系,那么就是——黄德全曾经是住在长乐街的人,长乐街的拆迁工程,是由工部的谢景焕和萧衍一同负责的。
    这其中,是否有她不曾察觉的联系和秘密?
    长乐街新建之后,原本不住在长乐街的余麻钱,盘下了长乐街的店子,开张没几天,余麻钱的店子就失火了,烧伤了刑部侍郎钟子誉。
    钟子誉……
    成青云写下钟子誉的名字,再画一条线,和书写在上方的卷宗相连。
    这是钟子誉,与这一桩桩一件件唯一的联系——黄连翘之死的案子,是钟子誉审的。
    成青云眯了眯眼,吹干纸上的墨迹,拿出从成都带来的匣子,打开,把纸放了进去。
    匣子中,已经有了厚厚一叠纸,白纸黑字,色彩分明,又十分厚重。
    这是她当上捕头以来,所整理的案件综述和线索分析。
    关上匣子之后,她抱着鱼缸,出了卫宅。
    长乐街余麻钱家的店子失火,对于居住在这条街上的市民来说,不过是一件可以当做消遣谈资的事情,闲暇时,可以津津乐道。
    余麻钱昨晚被刑部带走,配合调查了一番之后,就回来了。
    此时他的店门紧闭,门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成青云看了看街面上还没有被清扫干净的污渍,抱着鱼缸前去敲门。
    “今天不开业!”门内传来余麻钱的声音。
    “余老板,是我,我在你这儿买的鱼快死了,特意过来让你瞧一眼。”成青云对着门内大声说道。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余麻钱扯出笑脸,热情地接待成青云,“哟,是大人啊,快请进快请进!”
    成青云走了进去,把鱼缸放在柜台上,“余老板,你帮我看看吧,我的鱼快要死了。”
    余麻钱捧着鱼缸观察那几条快要翻鱼肚白的鱼,很认真的模样。
    成青云大量这店内的情况。与前些天来时没有什么两样,该挂花灯的地方挂花灯,该放金鱼的地方放金鱼,柜台后还放着余麻钱的鼓和三弦琴。
    失火时,大火烧得是他搭起来的花灯架子,店内倒是没有被火烧。
    “昨晚失火时,幸好你去看龙舟比赛了,否则,你也会被烧伤了。”成青云很是庆幸地对余麻钱说道。
    余麻钱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把鱼缸放好,说道:“可不是吗?”他枯瘦干瘪的脸微微颤了颤,抬起鸡爪般的手指了指鱼缸,说道:“大人,您这鱼,恐怕是好几天不换水,水脏了之后,鱼生了疾病,怕是没得救了。”
    成青云有些窘迫,他这样说,好像是在说她很不爱卫生。成青云干笑着道:“我第一次养鱼,不知道隔几天换水。”
    “没关系,”余麻钱豁朗大方一笑,“小的再送几条鱼给大人就好了。”
    他转身,拿了一个小网,到其他鱼缸里捞鱼,还转头问成青云,“大人,你喜欢哪种鱼?”
    成青云随便选了两条鱼,又突然问道:“昨晚失火时,你带着鼓和三弦琴出去了?”
    一条鱼从余麻钱手中的网中跳出去,余麻钱抖了抖手,赶紧伸手去捞,一边说道:“是啊……”
    “你不是不舞鱼了吗?怎么还带鼓和琴?”成青云漫不经心地说。
    余麻钱静默了一瞬,低着头,盯着水里的鱼,说道:“小的过节高兴,一时兴起,也想敲鼓弹琴给龙舟比赛助威……”
    成青云轻笑,说道:“那时街上人那么多,你就不怕你去看比赛了,有人来买东西你去不在?”
    余麻钱把鱼捞起来,放进一个干净的鱼缸中,说道:“小的也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而且,那时候,大多人都在看比赛啊。”
    成青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挂在上方的花灯,精美雅致。
    “大人请稍等,小的给您的鱼缸换水去。”余麻钱捧着成青云的鱼缸,要进入店内的房间中。
    成青云愣了愣,点头说道:“好。”
    看着余麻钱推开通往店内房间的门,成青云立刻跟了进去,余麻钱猝不及防,怔愣得又错愕地不好赶她出去,只好很是窘迫地笑道:“大人,还请到外面等候吧,小的这腌臜得很。”
    “没事儿,我怕你一个人换水不方便。”成青云说,“我可以帮你。”
    余麻钱不再说话,闷着头往里面走。
    成青云趁机查看这里面的情况,地上堆着许多制作花灯的材料,看似混乱,其实紧紧有条。一口鱼缸之中,培植着正在孵化的鱼卵,看来被余麻钱照顾得很好。
    成青云在一盏花灯前停下脚步,俯身从桌案上拿起那盏花灯。
    花灯上,画着那个笑靥烂漫的少女,少女坐在花丛中,伸着手去抓花蕊上的蝴蝶。
    成青云蹙眉,余麻钱说,这个少女是他的妻子。可怎么看,余麻钱的年纪和这少女,也相差太大了,不像是夫妻。
    余麻钱突然走了过来,一手夺过花灯,成青云猛地一骇,诧异地看着他。
    “大人,这……这花灯,小的还没做好,大人若是想要,去看别的花灯吧。”余麻钱说道。
    这盏花灯做得比这店子里的任何一盏花灯都精致,绘制的少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笔一划精细雕琢,可见十分用心。
    成青云心念一动,愣了一瞬。这店子里,好像没有这种少女花灯了。她刚才在外面看过,一盏都没有。难道都被烧毁了?
    “你送我鱼,我也不好意思,这样吧,我买你一盏花灯。”成青云抬手指着余麻钱手中的花灯,说道:“就买这盏。”
    余麻钱似很矛盾,他咬牙,看向成青云,终究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大人想要,就卖给大人好了。”
    成青云把花灯抱在怀中,付了钱。
    等余麻钱给鱼缸换好水,成青云一手端着鱼缸,一手提着宫灯,双手难以保持平衡。
    鱼缸加了水,很沉,时刻都要掉在地上。
    余麻钱恭恭敬敬地送她到门口,热情麻利地说:“大人慢走,大人注意,大人小心脚,大人端好鱼缸,大人别摔了……”
    成青云恨恨地咬牙,哼哧哼哧地回了卫宅。
    第49章 画里连翘
    成青云一脚把卫宅的大门踹开,看见清婉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立即叫喊:“清婉,快过来帮我拿鱼缸!”
    清婉“诶”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出来,赶紧接住成青云手中的鱼缸。
    鱼缸里的水已经洒了大半,好在鱼还没事。
    成青云赶紧揉了揉手腕,提着花灯往自己的后院走。
    清婉四平八稳地端着鱼缸跟着她,时不时看看她手里的花灯,应该是被这精美细致的花灯给吸引了。
    到了屋内,成青云让清婉把鱼缸放在桌上,她坐下之后,把花灯放在一旁。
    清婉见她一脸的汗,为她打了水,细心地给她拧干了手巾,“先生,擦擦脸吧。”
    成青云用微凉的手巾擦了擦脸,又看见清婉盯着那盏花灯看。
    “怎么了?”成青云拨了拨那盏花灯,“觉得好看吗?”
    清婉点头,蹙眉,探究又惊疑地看着花灯,“好看是好看,只是……这花灯上的少女,奴婢觉得很眼熟。”
    “眼熟?”成青云漫不经心,看着她,“怎么眼熟啊?”
    清婉有些迟疑,依旧慢慢地说道:“奴婢以前没有来卫宅时,和长乐街的一个女孩儿交好,那女孩儿,经常给人家做工,所以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和她,还给一个富贵太太当过丫鬟。后来,那富贵太太嫌弃我和她长得丑,不讨男主人喜欢,就把我和她赶走了。”她愤愤然地噘嘴,“先生,奴婢告诉你,奴婢觉得自己长得不丑,分明就是那家男主人,想要趁机占我和那女孩儿的便宜,被那太太看见了。那太太,见自己的男人起了色心,非但不怪罪,还指责是我们勾引了她男人……”
    她委屈地咬牙,定了定神,又轻声说:“奴婢气不过,便不在那家做活了。好在遇到了卫大人……”
    成青云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哦?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清婉说:“叫黄连翘,”她指着花灯,“和这花灯上的女孩儿太像了,简直神似。”她把花灯转过来,将画上的女孩儿对着成青云,说道:“先生你看,这画上的花,都是连翘花呢,你说巧不巧?”
    成青云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着险些没站稳,清婉骇了一跳,伸手过来扶她,正欲问她到底怎么了,成青云却霍地抱起花灯,飞快地出了门!
    清婉在背后惊疑地喊了一声,成青云已经出了院子,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一跃,骑上马背,策马快速离开。
    成青云骑在马上,穿梭过街道,周遭鼎沸川流仿佛都不存在,她脑海之中快速地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组织联系、追根溯源。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离真相只差一步,可那一步,却遥不可及,好似隔着重重迷雾。
    到达瑞亲王府大门,她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门房,深吸几口气,整理了衣衫,保持镇静之后,端正从容地往王府之中走。
    如今还是端午节庆休沐,南行止应该在王府之中。
    一路穿过游廊小径,拂花穿叶,终于到达南行止的庭院。王府太大,她没有真正将王府看完过,只记得通往南行止庭院的路。
    进了庭院,她直接往里走,守在庭院外面的护卫并没有拦她。
    亭台之下,浅浅的溪水潺潺,她一眼就看见了南行止。他在一片碧绿的点缀着斑斓花朵的草地上,临溪而坐。
    草地上放着一方小小的木案,案上摆放着黑白分明的棋子,他手执黑子,正与一人对弈。
    对弈的两人衣袖宽大,衣襟清逸雅贵,身影倒影水中,宛若水墨清雅图画。水流潺湲,飘过一盏小小的酒杯,南行止伸手轻轻一拂,酒杯便落入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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