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熊志斌六十多了,马上就要光荣退休,事事只想息事宁人。谨记,这燕州呐,有几人是他荣退前千万得罪不得的,眼前这祸害秋一水当属第一!
    要命不,她老子杨征,燕州纳税第一大户。说不好听,你们这些公职人员一半靠她老子养着呢。
    更不提她老公公谢棠。燕州从五代起就姓谢!
    再看看她本人,别看一副祸国殃民的绝媚容颜,人也绝非窝囊废,从军从政,最厉害,还有一张谁也说不赢的嘴……老熊头最怕她,一点不假!
    老熊头忙起身,“哟,秋副院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早通知一声儿,”
    秋一水微笑,“熊局,真不到火烧眉毛了,我怎么敢擅自来叨扰您。”
    老熊头也是心里压力大,晓得她为哪一出,可是这次对方也强霸,老熊头谋算着先应付应付这祸水试试,
    “哎,一水看你说的,多大的事儿,不过做做样子,送走他们,姜堰立即放了。”
    秋一水讪笑,
    “老熊,你这也半年功夫就能回家含饴弄孙好不快活了,别弄得为这事儿晚节不保。我燕州什么时候怵过强权?‘扬定十屠’连杀十天,‘三屠嘉裕’共计死我二十万燕人,哪一桩不是京城那帮狗日的办的。我燕州多得是好男儿,京九旗围我高阳水泄不通,孙承宗率众登城据守,城破,全家都战死,从儿子到孙子无一幸免,就连侄子都没逃走一个!当然,有英雄就有狗熊,洪成恒败走三河县,从此为京九旗卑躬屈膝,领兵直插我燕州要脉,可是想想他的下场,姓洪的至今在我燕州都没立足之地……老熊,可别学坏了路子,你这一怂,就怕连累子孙后代。”
    一旁的钟涵肚子笑得抽筋。天下谁搞得赢秋一水这张嘴!嗯,关键是她那脑子,历史,像程序一样刻里头,引经据典,管它正理歪理,说死你!
    果然,老熊头被说蔫了。当然,哪是真怕秋一水这鬼扯的陈芝麻烂谷子“凛然大理”,着实是怕她这“造谣不嫌事大”的坏嘴儿,真给她散布出去说自己“怕京里人”……燕州“本位主义”排外本就严重,着实会给自己落个很不好的名声儿……
    “得得得,小姑奶,姜堰我立即就放了好吧,”
    “官复原职儿?”
    “复复。就是一水,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帮子人也就来咱燕州玩乐,错就错在有眼不识太岁,我看就算了,到此为止,他们也就过客,走了百了。”
    秋一水微笑,“老熊,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明白人,这次肯定也是有人把你逼急了。谁呀,就算京里来的皇亲贵胄,这番做派未免也太掉价,你告诉我这背后到底谁的面儿,我也好心里有数儿,往后啊,怕了他,见道儿绕道走!”
    老熊心里嘀咕:
    别人老子也不买账了,
    说来说去,还是你谢家自己人!
    谁?你大伯子谢儿玉还有谁!
    外传,你跟你老公公合谋害死了你老公,你大伯子从此跟他老子一掰两段,如今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这次,直接看中你家小庄要“猜歌比试”的,就是你大伯子的表小姨子,迟孝俐。
    你还把她“吊起来”拷着,叫小公主手都勒出血痕了……
    咳,老子万般不得蹚这趟浑水,
    告诉你实情了,你不得了,晓得又闹出啥幺蛾子,你那更不得了的大伯子能饶了我?
    麻蛋,老子夹中间真是两头难做人……
    “一水,就当心疼你熊叔一回成么,这事儿,算了,谁谁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叫熊叔起码在任内,混个平平安安好吧。”
    秋一水始终两手搁风衣口袋里,
    笑容,倾国倾城,“好。这次就听熊叔的。”
    ☆、3.4
    有时候你得饶处且饶人,别人不依不饶怎么办。
    事发时秋一水正在自己娘家杨宅指导厨娘弄“宋惠莲猪首”。
    这是个会吃会玩的货,秋一水熟读《金瓶》,她亲自下厨弄的“宋惠莲猪首”连她老子杨征都竖大拇哥,吃遍天下,没人有秋一水会掌控到这么好的火候……
    今天之所以没亲手弄。秋一水最近上了点火,指尖干燥不想碰水。两手撑腰后,尽当“总指挥”了。
    杨征进来,远远就闻着香味,
    问管家,“一水回来了?”
    管家两手接过外套,笑着直点头,“今儿心情不错,一回来就说要弄猪首吃。”
    杨征点点头,“心情好就好,不好,要把老子命都要了。”笑着说的。管家知道杨先生这几天也望着一水回来,上次又是吵翻天走的,杨先生也气急败坏,连说养了个白眼狼!结果白眼狼几天不回家,又着急……
    站厨房门口。杨征边解袖口垮着脸看着她,
    秋一水回头,“哟,一爹。又被外头哪个小妖精榨得脸色菜菜,正好,回来喝点猪首汤补补。”她有两个爹,叫杨征“一爹”,叫谢棠“爹”。
    杨征快步进来就要张她一脚,当然是假意,秋一水笑咯咯躲开了。杨征这种超金钻大神,绝对是不分年龄段的妖孽们哭喊痴狂着要下跪舔脚趾的神祗,但人油进骨子里的狡猾与霸气。虽跟谢棠那种王者强霸古板比显得随和,却也万分难得近身。也就秋一水敢这么消遣她爹了。
    “嘴欠,迟早有天你要栽在这张不知收敛的嘴上。”杨征点着她说,
    秋一水儿吊,根本不理她爹说教,舀锅里一点汤唇边挨了挨,一挑眉,“不错。”
    杨征拿她没办法,卷起袖子也走到炉子边。“我尝尝。”
    他更潇洒,小指甲掭了点嘴里一探,这才是专业尝大菜。是滴,秋一水城府的一面全谢棠的授受,吃喝玩乐,包括匪气赖皮的一面,杨征的遗传。所以说,杨征真把他好的一面全遗传给自己亲闺女了,秋一水这边“现世报”也是他活该。
    “怎么样?”品位这方面,秋一水只信她爹。没办法,杨征是燕州最昭著享乐大爷杨孔的单传独孙,“会享受”这点,隔代遗传传得才准!
    稍微提提她家这老祖宗杨孔吧。
    杨孔大爷,降生于同治四年,燕州南海县人。杨家祖上,系号称“杨百万”的巨富茶商。杨孔本人则为逊浑翰林,平易近衔太史。面翰后,曾捐过江滁候补道,一度也名列候任燕州水兵提督。
    辛酉革命以借,杨孔大爷抱“不事两朝”之旨,隐居燕州祖宅“太史第”,以诗书饮食自娱。平易近初,任英美烟草公司华北总代理,进项甚丰。占了四条街位的同德里十号太史第内食风鼎盛,好像世纪头号饮食世家,杨太史本人,更是巍为羊乡美食家尾席。
    杨太史不懂烹饪,只是精研饮食到了敷衍塞责的地步。因而,凡太史第每有新菜式推出,惟其死力仿照的燕州各大酒家立即匪版,纷纷冠以“太史”之名兜揽。燕菜中的模范传世之作“太史五蛇羹”,即在杨太史的切身指导下出世于杨家公厨。太史交游宽敞豁达,三山五岳、黑道白道都来,太史第内长年高朋满坐,饭局不竭,《兰斋旧事与南海十三郎》曾记:陈诚来赴太史第蛇宴的那一次,南华西路至同德里一带竟要交通管制,全数戒严。
    古人常以“爱喝牛奶不必定要养一头奶牛”来挖苦于人,但是,当年杨太史家就是这么干的。因嫌市道荔枝不合口味,杨太史遂于罗岗洞兴办农场,引进各地良种,不惜工本尽心耕耘。是以,杨家不但四时水果不息,且有宏构在大公司出售。不光茶果点心一概廉价,就连“太史五蛇羹”的环节佐料菊花,亦由雇用的四个专业花王悉心培养汲引。身为这个钟叫鼎食之家的一家之主,杨太史每天“下午三时起床,凌晨八时中饭,晚饭划一消夜,要在黄昏当前”。杨家“除大厨子外,还有西厨子,点心厨子,又有一个斋厨娘,好吃的东西真多”……
    提这么多,无非佐证一下秋一水为何难得再看上谁的品位,仅此“食”这一角掀掀杨家老底,说明他家曾经一切用度精致到何等咋舌地步,着实秋一水得杨征“真传”,还真再难瞧得上谁谁谁的富贵了。
    “嗯。”杨征一点头,踱出厨房,
    秋一水见得老爹首肯,欢笑跟着出来,
    “一爹,我副院到手了。”
    杨征侧头睨她一眼,“官儿大了,别学坏胚子,勤政爱民。”
    “啧啧,谢棠都没说你这酸的话。别想糊弄过去,你答应我的事儿呢。”
    上次就是为这吵翻,
    他确实收购了亦秀地产,于是,如今被炒得最火爆的灵江江畔的“江尚”归他名下,
    以前秋一水为楼吵,杨征也知道她就是“借题发挥”,秋一水只一想起她舅舅来,就得跟自己大闹一回,“争楼争财产”都是噱头。
    这次,她是真非要一层楼不可!
    杨征哪里吝啬这一层一层楼呢,说心里话,自己就秋一水和杨葡萄两个至亲了,死了,不都是她姐俩的,
    是秋一水个白眼狼老嚷嚷“亲疏之分”,连她妹妹葡萄都懂:我姐才不稀罕你那些臭钱呢,她要的是尊重,你们老拿她当孩子,这不放心那不放心,我姐肯定不屌你们!
    是的,就是三个字:不放心。
    还有更心酸四个字:怕她跑了。
    你看,她被谢棠占去,已经一半时间不归家了,要真给了她自己的空间,一水恐怕杨家门往哪儿开都不管了……
    一水是个心野的孩子,还有一点,太仗义太重情,也怕有心人利用她这点,怕一水吃亏……
    咳,杨征用心良苦咧,所以坚决死守一点:你秋一水想在娘家‘经济独立’不可能!
    杨征也严厉警告过谢棠,你要敢出资给秋一水整大件儿,譬如住房、出国消费,管你天王老子,我拼老命也叫你再见不到秋一水!
    谢棠也酷:“她自己的生计她自己挣,我凭什么养她。”
    所以说,别不信,秋一水至今真凭自己那点死工资养命呢。
    好吃好喝,好穿好玩,她不愁,世上啥东西她想要没有?全部挂她老子的账。只能挂账。
    只一提实打实的钱财……秋一水其实是个月光族。
    ☆、3.5
    杨家多少下人躲门后头听,
    又吵起来了。
    “休想!你就是当了元首也甭想叫我给你一间房!”
    “我当了元首还要你个屁房!说话不算数,你算个屁爹!”
    “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再屁,也是你爹!”
    “啪啪啪”砸盘子的声音,
    又打起来了。
    “秋一水!脑壳……”
    下人们凑门缝看。
    其实不凑门缝看,想也知道,杨先生一定又“抱头鼠窜”。这场面其实蛮滑稽,再高冷的神又如何,落下这么个儿女劫数也是八辈子损阴德欠下的债!
    秋一水眼泪巴撒出来,
    一个人坐廊下抹眼泪,
    管家忙使眼色给甲阿姨,甲阿姨悉心走近,“一水,猪首可烂了,还吃不吃。”
    秋一水手一堕,像生无可依也就猪首为伴了,“吃,怎么不吃,做着也不是给那老东西吃的!”
    乙阿姨已经进去端猪首了,
    秋一水砸也是看东西砸的。一大碗猪首她可不舍得砸,好半天弄的咧。
    听见了里面吼,“不给她吃!养这样个白眼狼……”还听见管家直“嘘”“您又说白眼狼,上次就这么说。一水半月不回来……”“就,就是!……”杨先生“就是”半天终究还是没再把那“白眼狼”三个字飙出来……
    猪首赶紧地端出来搁她手边,秋一水眼泪砸锅里。秋一水个坏种,外头人跟前牙帮子咬碎了也坚决不掉一颗泪,她就只在家人跟前哭,要死要活地哭……所以,你跟她亲不亲,还真得看她舍不舍得为你掉泪呢。
    “去把我的外套拿出来。”低声跟甲阿姨说,
    甲阿姨进来拿她的外套。杨先生一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甲阿姨心惊胆颤,落荒而逃出来把外套交给秋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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