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神蛮好,才睡醒的样子。
    塌子边,元首单手端着一碗药,另一手搅着碗里的勺儿,在说,“味儿重说明熬得好,喝了才叫见效。”
    她仰着头眉心蹙着一脸不苟同,可还是听话地接过来,咕嘟咕嘟灌进去了,
    关漫忙走来,边竟然赶紧从荷包里掏出烟,含嘴边点燃。冬灰药一灌完,“哎呀!”眼睛鼻子嘴巴皱一坨还没顾上喊苦,关漫捏着烟管就已经递到她唇边,冬灰看都不看他,重重吸了一口,
    “哎。这是搞什么,”元首刚要开嚼,
    关漫笑着看向父亲,“这一口对她来说比蜜糖还扎实,可以立即缓解过来,”
    元首肯定大不赞同,“好了,”沉着脸夺过了她嘴巴上衔着的烟。你看个小姑娘喏,这表情真是又可爱又说不出的靡魅,她熏熏地眯着眼,烟从嘴巴上一离开,人还轻轻一晃荡,无限销魂的样子。接着,开口,“关漫说的对,这比啥都压药好。”
    “鬼搞。”元首把烟还是交给了关漫,关漫笑着走到一边按灭了。
    看见冬灰朝他抬起了手,关漫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了她,
    这时候元首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在榻子边坐了下来,手里还捏着碗,
    微侧头,眼垂着,似乎真是挺无奈地瞧着她一拿到手机就熟练解锁,哗啦这哗啦那,
    “有个什么玩的,睁眼就要这。”
    冬灰头低着看都不看他,却自然而然往他身上靠过去,手机一抬,“喏,这是我养的战马,今天好些人来配种呢,赚饱了。”指她这几天玩的那游戏,中午在车里她和关漫就捣鼓半天了的。
    元首不做声,肯定嫌弃也感慨,如今的孩子啊,好玩的东西太多,好时光全消磨在这些里头去了……
    关漫却望着榻上二人,无论如何,心中还是起了些涟漪波痕……原来,冬灰并不厌烦元首,甚至,不自觉有些依赖……也是,母舅遭难,她早已没了长者在身侧扶持,不过,以冬灰对元首的情态,起码说明一点。她并不认为元首是在害她虐待她……关漫忽然间似乎又领悟到一点,或许,父亲是故着意这么“放养”冬灰,不想拘着她的个性,无论磨难也好,艰苦也好。总比真把她箍在“金色的牢笼”里好。看父亲的情态,他绝对也是照顾冬灰的,照顾方式不同罢了……
    不过,看来元首这次也受了些小惊,立即要“收紧”些“放养方式”了,
    他抬起手把碗交给了阿姨,
    两手交叉搁膝盖上,微倾身,看了眼关漫,又看了看还在哗啦手机的小姑娘,
    话是对冬灰说的,
    “以后。你不能这么乱跑了,学校也放假了,你搬园子里来住吧。”
    园子指的自是颐荔园。
    此时,听到这句话,关漫的感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他终于清楚。元首绝不是“不管不顾”冬灰,他有安排。而且,其实对冬灰而言,反倒是他“不安排”,任她这么“凄苦地住在学校”里才是最好!
    果然,
    本还在玩手机的孟冬灰一下抬起了头,反应才大!
    “不!我在学校住得好好的,住园子里我生活节奏全打乱了!”
    看来,她是住过园子里的……关漫回想,是“订婚礼彩排”放纵后被章程礼接走的那次么……
    元首扭头看着她,眉心微蹙,声音也不大,
    “生活节奏自己把握,跟环境有那么大关系么,”
    “有!”小姑娘据理力争呀,“我每天六点起床,绕学校操场跑十五圈,那都是有生物钟的!你那个园子障碍物多,我跑的速度全打乱了。”
    元首这时候笑起来,“好,那就住宫里来,围着茉湖跑。”
    一听这,冬灰都站起来了,弯着腰,一手掌心向下一压,食指还微翘起来,像摆道理的干部,“你觉得这种地方是一个军人住得惯的?金碧辉煌,锦衣玉食?”
    元首也有趣,他微扬起脖子瞧着她,不急不躁,跟她好商好量,
    “你可以住警卫营,吃住和他们一样,谁说让你呆这儿享福了。”
    冬灰一万个不愿意啊,就这么赤着脚走下床来。走到窗户边站着,半天不说话。
    元首把她先搁到一边,也没再看她,
    倒是看向关漫,
    “小步劝好了,”
    关漫规规矩矩,
    “心里肯定还是激着这件事,冬灰一会儿跟他回个话估计就好了。”
    “那戏台真是为她搭的,”
    “也不完全是,我住院的时候听了几出戏,他陪着时听着听着也有了兴趣,我想,您总说他浮躁,听听这些缓节奏的,有利于小步养性子,于是搭了把手。”答得真是稳。
    元首这时候看向那边翘气的小姑娘,
    “十儿,”喊得也稳,不偏不倚,不骄不纵,
    小姑娘还是规矩转过了身,两手垂着,站在窗台边,
    她那长发。
    她那军装,
    她额上那一圈白纱,
    在雍容的龙饰雕窗下,奇异的,又如此和谐……
    “你真爱看戏么,”元首问,
    “就爱瞧个热闹,谈不上像票友那样的爱。”
    “喜欢哪些段子,”
    “三战张月娥、武松打店、扈家庄、雁荡山。”小姑娘撅着嘴巴说,她这时候才没心思跟你聊曲儿呢,她千万个为自己接下来的“自由时光”忧烦着……
    关漫都忍不住心里笑,
    果然都是些热闹的场面戏。看来得告诉小步赶紧改路数了,看起来“高大上”的,不是她的好儿……
    元首也是无奈看着她,哎,还是个孩子啊……也许,也就这无奈一念,心又软下来,
    朝她招招手,“坐着,一有点事就跳脚,起码的冷静都没有,还好意思总拿军人说事。”
    冬灰走过来。“我现在住学校真的很好,今天完全是意外,人估得了意外么,我以后更谨慎就是。”
    元首拍拍身边的塌,
    她走上来又盘腿坐下,
    元首扭头看着她。“过年,我总不能叫你一人在外头吧。”
    冬灰赶紧答,“对了,还没跟你说,方程说邀请我去她家里过年,郊县热闹着呢,又不禁鞭。”
    元首微笑,“再怎么说,前头还是太放纵你了,我信任你,以为你只有周末的白天会出来玩,现在你是平常的晚上也出来荡了。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在你身边真正安排人。真的是听进去了你原来跟我做的保证,你有分寸。冬灰,你知道我现在对你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学习,要有自控能力,今天这一出,看起来是意外。何尝又不是你放松要求的代价。”
    神情温和,言语却重。这才是真正的“重”,冬灰终于低下了头,“我知道,叫你操心了。”
    元首起了身,
    “你想呆在学校就还住在那里吧,”
    又看了看那只手机,
    “手机里设个紧急呼叫号吧,程礼把号码给她,没的,以后再发生什么事,还真当你是个没人管的孩子。”
    冬灰抬起头,眼神真挚,“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元首又看向关漫,
    “她还小,别纵着她太出格,真出了事再后悔,有什么用。”
    关漫也是诚挚点头,“是。”
    ☆、4.104
    关漫这才有机会好好看她的伤,
    “还好,真是皮外伤,要把脑袋撞出好歹来可怎么好。”关漫眉心揪着,拇指摸着她的眉骨,
    “我本来是准备开车过去的,后来才想起来车里那套军装洗了还晾学校呢,非得回去换。我一般不把车开到学校边儿上。”冬灰仰着头,捏了捏他手腕,“现在好晚了,你也忙了一天,困不困。”冬灰知道他这一天下来有多辛苦,现在还熬到这么晚,这还是他生日的一天,鸡飞狗跳的……
    关漫笑笑。“不困,晚上吃得也好,正好消消食。”
    冬灰又拿起手机,“给小步报个平安吧。”
    关漫后面抱着她,头挨着她的头,“对,小步等着呢。”
    你知道,小步这头一接到冬灰的电话该有多激动,“冬灰,可把我吓死了!”
    冬灰如实说了遍自己的伤情,叫他放心,不碍事。也实事求是说了近几天她可能哪里也去不得。看戏台估计得年后了。小步想,她这一被章程礼接走,又有伤,元首肯定得藏她一段时间,只要不把她藏得见不到踪影,冬灰也说了年后见,小步自是放下一颗心,舍不得的又多说了几句话,才挂了。
    冬灰靠关漫怀里,手里摩挲着手机望一个点不动,有她的心思,“你看他(这个他,自然指元首)刚才说的,我这几天免不得要住这里老实些,年二十九直接去方程家。”
    “嗯,”关漫还挨着她的额角,点点头,“坐长途车去是吧,要我把票给你买着么。”看看,还是关漫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低调如常出行,不得自己开车,也不得叫人送她。
    冬灰坐起身,像想了想。“春运是哦,二十九的票是不好买……”又回头看他,“我自己去买吧,也可以出去转转。”关漫懒懒还靠着榻上,这时候像来了点睡意,“好。”冬灰笑着去揪他的脸,“瞌睡来了?就这儿睡。”关漫笑意慵懒又迷蒙,小声。“可不敢,老爷子让我在这儿呆上这么会儿就算天大的恩典了。”翻身起来,整理了下军装,又弯腰凑她耳朵边儿。“出宫最好走北门,承乾门对面的西山公园下有个‘涉涚铺子’,他家的烤鸭做的地道,鸭皮面你一定也会觉得不错。”冬灰仰头甜暖一笑,“嗯。”关漫走了,孟冬灰是睡醒了的,靠塌上又玩起手机。
    她藏宫里果然将息了几日,
    元首除了过来看看她的伤,还是会问问她功课,专业的,非专业的,都问,元首着实博学也是,想蒙混过去也不得,免不了又被严厉教导多次。孟冬灰的作息也没改变,不过并没有围着茉湖跑。一来太打眼,再,京里的天儿啊,又变冷了……
    年二八,她回到了学校。额上的围整圈儿纱布已经解除,只贴了方块小纱布伤口上遮着,出门儿戴上帽子完全也看不出来了。
    孟冬灰在宿舍里整理要带去方程家的礼物时,宫里是有个贺年会的。
    每年年前。元首会在宫里招待当年有突出功绩的太极宫直属机关工作人员吃顿年饭,
    今年这一殊荣不二地落在了外事部门,
    与和本的争端经过一系列外交斡旋,虽然只是暂时平息,毕竟能做到年里不再有糟心事影响全国人们欢度新春佳节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虽然这件事的主体落实机构还是外交司,可宫里直属机关这些专门负责元首外事事务的人员们也是日以继日,大多今年年里估计都得值守在岗位上,回不了家团圆,元首此举,对他们也是最大的荣耀与宽慰。
    安排得很温馨,在元清小阁,团围了几桌火锅,食材是丰富的,元首和同志们话话家常,平易了许多。
    “最近你也辛苦了,今年回不了和本与家人团聚,那边都安排好了么。”元首举杯向成昭朝,昭朝也举杯敬意向元首一致,抿了一口酒,“安排好了,孩子们也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家庭,过自己的小日子。一时缺了谁也无大碍。”成昭朝笑笑说。他在和本收养了几个孤儿,如今这些孩子也都出息,在各自的工作领域佼佼不输人。
    元首轻叹了口气,“是呀。都长大了,有责任感还好,要是一直稀里糊涂的过日子,可不就得叫人操心了。”
    昭朝将勺里涮好的牛肉斟进元首面前的小碟子里,
    “是说小步吧,这回见识了下,我倒挺喜欢这孩子,直来直往。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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