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要搬走了,被赵侃侃这么一耽误,平白又欠他一个人情。
    其实她这个人,心思粗放,和相熟的人在一块儿,难免不知不觉欠了人情,她还不自知。而且她脸皮厚,觉得亲密关系里分得太清楚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太别扭。
    但,有一个原则是她的底线——不能欠钱。
    谁帮她买单跟谁急。
    这么一想,那只被掏空的兔儿爷储蓄罐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江怀雅看着聂非池,欲言又止好一阵。
    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聂非池把一罐啤酒对着她比了比:“不过来装袋?”
    赵侃侃狗腿,先她一步跑了过去:“我来我来。”
    一中午没找到存在感的赵侃侃甚至包揽了体力活,拎着两袋饮料健步如飞。聂非池和江怀雅都只能跟在她后面,越看她的背影越觉得刻意。这时候不说话太尴尬了,江怀雅转身对聂非池道:“帮你拿一袋吧?”
    聂非池瞧了一眼同样提两个袋子的赵侃侃,似乎很不懂为什么她要来帮他分担,而不是去帮闺蜜。江怀雅嫌他动作慢,直接上手拿,他下意识躲了一下,让她的动作显得很像是在抢。江怀雅捞个空,下不来台:“给我一袋嘛?”
    拎购物袋有什么他理解不了的乐趣吗?
    聂非池顿住脚步,手指勾住一袋,递给她:“很重。”
    江怀雅微笑着接过去,整个人往下一沉。
    妈的,真的重。
    ☆、第05章
    兴许是周末的缘故,水库旁边唯一一条路被堵个水泄不通。江怀雅接了三通催命电话,才终于抵达度假庄。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老同学之间还是有点情谊的。
    江怀雅包了一栋日租别墅,门口的躺椅上睡满了老同学,晒晒太阳聊聊天,虽在等人却也不见烦躁沉闷。好不容易等到江怀雅,他们一个个都不迎出来,坐在门口酸溜溜对她喊:“江公主,可算等着您了!”
    这声音大多是男生,充分体现了她中学时代的交友层次。
    唯一有良心的团支书迎出来,看见赵侃侃拎着两袋饮料下车,忙向后招手:“你们下来几个。兔子给你们买吃的呢。”
    稀稀拉拉过来几个,一人一袋,边拎边喊:“总算能开席了吧?”
    “我为了今儿来见兔爷,昨晚都没睡好,再不吃点粮食下午可得栽进塘喂鱼了。”
    “少来——鱼瞧得上你么?”
    闹哄哄一团里,团支书陈杞关切道:“堵了很久吧?”
    江怀雅笑笑:“还好。”
    也就二十来分钟,在首都属于中低下水平。
    陈杞是个很温和的人,笑起来有种长辈的关怀:“你不知道,刚周昉带着几个人,说要给你们开路去。半路看见那边两列车塞得人都走不过去,折回来说要打电话喊他队里人来通车呢。”
    “哦?他人呢。”江怀雅戏瘾上来,蹙着眉左顾右望:“我路上可一个警察叔叔都没瞧见,通车全靠群众自觉。他们这工作怎么开展的?”
    不知是谁往后嚎了一嗓子:“周昉——快出来!这里接到群众投诉了!”
    玩笑话一叠声地往屋里传。
    江怀雅没一会儿就笑场:“投诉秋后再审,你们先把东西搬进去。午饭还打不打算吃了?”
    赵侃侃一直在旁边跟人清点东西,听到这一句像得了号令,突然往车里一探:“聂男神,你要不要一起来吃一顿呀?”
    陈杞一愣,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人,过去敲敲车窗,惊喜道:“聂非池,真是你?”
    师大附以科技竞赛见长,理科成绩最拔尖的学生往往会被选拔去做课题,一起参加校级培训。因此,在北京这一拨里很多人都认识聂非池。
    陈杞自认当时和聂非池关系还不错,笑着说:“早听说你来北京工作了,一直没见过。这路一时半会儿出去也费劲,干脆下来一起吃。怎么说也是友班的呢。”
    屋里好事的老同学们一下把人都认了出来,勾肩搭背在门口站一排:“哎哟,这是哪位带的家属?自己招。”
    赵侃侃吐吐舌头,扇着小翅膀溜走,迅速撇清关系。
    江怀雅盘臂倚在车门上,不慌不忙道:“干嘛?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家属,我管他妈叫一声干娘。你们有空在这煽风点火,还不赶紧进去点菜。”
    烈日当空,她背影一身匪气,鲜衣怒马,和十六岁那年别无二致。
    起哄的人一哄而散。只余下江怀雅返回去,拉开车门,嗓音放柔:“说真的,你下来吃一点吧,待会儿想走也不迟。”
    他低低嗯一声,环顾空旷的四周:“我找找停车的地方。”
    “就那儿。”江怀雅高兴地指个方向,干脆坐上车,“我陪你一块儿去。”
    赵侃侃进饭厅把人都安顿好,发现少个点菜的人,茫然抓住个人问:“江怀雅呢……看见你兔爷没有?”
    “没啊。”
    不知是谁说:“没进来呢吧。”
    饭厅有一面玻璃墙,正对着外面的车道。周昉眼力好,拿筷子尖戳戳一辆车:“喏,那儿呢。小两口如胶似漆啊,停个车也要一块儿去。”
    赵侃侃也不帮着解释,把菜单摊桌上:“别管她了,咱们先点。”
    饭桌上的男同学齐齐往后仰:“点什么呀,早就称好鱼挑好虾,让厨房备着呢。”
    这怨念劲儿。赵侃侃捧着菜单不知所措,红着脸说:“都怪我……早上出门晚了,给大家赔个不是!”
    “好了,你们就别欺负人家文委了。”老好人陈杞笑着招来服务生,侧身嘱咐,“我们人到齐了,把凉菜先上上来。”
    江怀雅和聂非池是一起出现的。
    她今天为表庄重,特地换了件裙装,安安静静站在聂非池身边,小声给他介绍几个他不认识的六班同学。聂非池微微颔首迁就她的身量,低眸认真听她讲话。
    这窃窃私语的模样换做其他人,意味早就昭然若揭了。可放在这俩身上,还真不好说。
    一切源自当年。
    师大附的门禁很严,住校学生工作日不允许出校门。那时江怀雅住校,聂非池走读,经常应他妈妈要求,给她带吃的。以至于后来只要聂非池出现在六班门口,靠门的女同学就会自动往后问一嗓:“兔子呢?找她的!”
    因此,六班的同学们大多经历过“赌五毛他俩一定会在一起”,“赌一块”,“赌一根黄瓜”的过程。最后这场下注越来越大的八卦赌局以江怀雅看上外校一个小混混,追人家追到全校皆知为句点。
    大家都是输过黄瓜的人,已经精疲力竭,不敢再八卦了。
    幸好在座都是成年人,而且是一群饥肠辘辘的成年人,没太多心思探究这探究那。有陈杞帮着打圆场,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和谐融洽。江怀雅坐在聂非池身边,时刻担心他会觉得尴尬,每隔一会儿就像定了闹钟一样找话说,连饭桌上的话茬都顾不上。
    下午,聂非池也没能走成。
    众人散后,江怀雅在饭厅里又是挽留,又是抬长辈出来威胁恐吓。他其实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个人,还能孜孜不倦地使出幼儿园小朋友吓唬对方的伎俩,嘴角挂着一丝讥嘲:“叫我送你过来就为了做长线?”
    把人套牢,一切好说。
    江怀雅恬不知耻,面不改色:“对啊。看见外面那一马路的车了吗,都是我找来的群演。”她下巴一抬,豪情满面地指着桌上残骸,“喊服务生过来把这几盘热炒打包一下,我还得出去发盒饭呢。”说着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假装要离座。
    他看着面前的杯盏,低低笑出声。
    江怀雅顿住脚步,狡黠地回身看着他微笑:“……答应了?”
    聂非池瞧她一眼,“能不答应吗。”
    一行人在度假庄租了钓竿,前往水库。钓鱼这种闲情雅致的活动因为十几个老同学的存在,也变得活气十足。江怀雅陪聂非池坐在一边,和其他人保持一段微妙的距离,反倒安静。
    他们共用一杆钓竿。聂非池经常陪他爸钓鱼,做起这事很娴熟,江怀雅在旁边只有看的份,偶尔发表几句无关痛痒的的评论。更多的时候,谁也不说话,仿佛无所事事。
    昨夜的风把雾霾都吹散了,仰目所见,碧空如洗。
    水面平静无澜,偶尔伴随着耳边的几声交谈,泛起层层清涟。
    江怀雅向后撑着地面,悠闲地望着往来人影,觉得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岁月悠闲而漫长,一场普普通通的郊游就能给十几岁的他们留下谈论数十年的回忆。
    聂非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想什么?”
    她仰着脸,转了两圈眼珠:“我在想……姜溯家旁边好像也有这样一条河。”
    姜溯就是她追过的那个混混。
    当年闹得那么轰轰烈烈,其实起因也不过是她在餐厅过生日,点蜡烛的时候少一个打火机。当时餐厅已近打烊,客人寥寥无几,赵侃侃她们几个陪过生日的小姑娘一筹莫展,是当时兼职做服务生的姜溯路过,从紧身裤口袋里掏出只打火机。
    十九岁的姜溯身上有混迹社会的一丝痞气,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清俊桀骜。他一根根蜡烛替她点上,调笑时的眼眸里烛焰摇晃,语调几分不正经:“生日快乐啊,小妹妹。”
    后来她知道,他叫姜溯,在附近一所公立高中里读书,留级两年,为了搞乐队。她追他追了半个高中,一直到他退学回广东。
    在聂非池认识这只兔子的二十几年里,她总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对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动心。而且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就恨不得奉上全宇宙。
    他早就习惯了,甚至很平静地眺望水面:“触景生情了?”
    “不算触景生情。”她换了个蜷缩的姿势,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一手在河岸上划,“就是觉得挺怀念的。我当年追姜溯那会儿,已经那么用力了,可是从来不觉得使不上劲。现在不行了。有时候觉得人最怕的不是重蹈覆辙,而是没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酸。
    江怀雅拍拍沙子站起来,马上背过身:“……在你这闷得我都能作诗了!我要去陈杞他们那边瞧瞧。”
    ☆、第06章
    陈杞他们那摊氛围好多了,一群人坐着凉椅,在杨柳荫下聊从前的趣事。
    江怀雅首当其冲,是这个话题当仁不让的女主角。
    她过去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故事正讲到一半:“当时我和兔子是同一组的。我们正逛到当代艺术厅,那个罐子突然就碎了。幸好砸中的是兔子,这要砸中别人,这事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说到这里,迎面就见到了当事人。女同学表情略带尴尬,但马上亲切地拉住江怀雅的手,大大方方把位置让出来,“正说起你呢,快坐。”
    江怀雅懵懵懂懂地坐下:“说我什么?”
    椅子不太够,学委连扬坐在陈杞的椅子扶手上,手里玩着颗不知哪捡来的玻璃珠:“兔爷,你自己说,当年社会实践那事儿,后来到底怎么着了?”
    “什么怎么着?”
    “那官司啊——”
    这事是师大附的一个传奇。彼时在校内网上传得热火朝天,然而几年过去,学生时代的往事和当年红红火火的社交网站一起没落进岁月的尘土里,成了六班同学永远不得而知的一个谜。
    其实说来也简单,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高二寒假,江怀雅参加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在博物馆摔了一个罐子。
    仔细说来,也不算摔。
    那罐子是自己掉下来的,正好砸中她的脚。坏就坏在她看见罐子坠落,没闪没躲,还下意识抓了一把,救下一个盖子。等工作人员闻声而至,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里孤零零一只盖子。罐子不是她摔的,也成她摔的了。
    摔罐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是博物馆的罐子,价值三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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