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赵佶已经登基九年,党争之势好不容易有所和缓,变革派老人死的死,远的远,朝中大半都是保守派的天下。天下臣子,虽有一心为公的,但私心总是不可避免的,当官位都要不保时,蔡京相信总会有人叛变的。
    若先帝再临帝位,势必党争再起,如今外敌环伺,蔡京相信只要给出足够的事实,那些朝中难啃的老骨头必定坐不住。
    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可龙离了天地,照样什么都做不了。
    特别是先帝曾经下过一个调令,这个调令直接导致了年迈的苏轼客死他乡。不凑巧的是,他刚好知道苏梦枕是苏轼后人,且对那苏子瞻极为尊崇,这京中江湖势力,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为最,若二者都与他站在一处,便是暂时的,也足够了。
    蔡京的算盘打得不可谓是不精,他算到了党争,也算到了私仇,却算不到苏梦枕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
    他若是一个以自己得失去做计较的人,便不会有如今的金风细雨楼了。
    苏梦枕的腿受了伤,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伤,如今此番多事之秋,他如何能安心躺在床上养病,杨无邪从来奈何不了自家楼主,只能拎着小鹤氅去找人。
    杨无邪是在烟雨水榭上找到人的,彼时人正坐在庭中,旁边还斜斜靠了一个拐棍,桌上煮着黄汤,面前是两封信。
    一封署名为拥,另一封没有署名,但作为白楼楼主,杨无邪清楚地知道那封书信上头的银钩铁画,属于当朝丞相蔡京。
    “楼主,起风了。”咱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是啊,起风了啊,原以为我看不到了,谁知道……上天到底怜我!”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黄汤,温酒下肚,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多了一丝红晕。
    本来要阻止却没来得及的杨无邪:……
    “你说,我选哪一边,更好呢?”
    并不想回答这种送命题的杨无邪很想扭头就走,他手里的鹤氅却已经自动寻找到了它的主人,微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波。
    他正欲开口,后头就响起了一把陌生的嗓音:“苏楼主,好久不见。”
    谁?他竟半点没感觉到这人的到来!
    杨无邪转头,方对上后头缩头缩脑小侯爷的双眼,怎么说呢,小侯爷今天这副模样有点惨啊,走路还带顺拐,连脸上都……准保是赫连将军揍的,真可怜。
    不过,这人是谁?
    他心中疑问一起,便听到自家楼主难得惊讶的语气:“竟是阁下!”
    话里有些轻慢,但行动却是半点不慢,杨无邪意识到时,自家楼主已经跪了下去,他这一生只见过楼主跪过宗祠,跪过老楼主,能值得楼主下跪之人……白楼杨楼主很快也跪了下去,谭昭本可以阻止,但他并没有。
    等他近前,才将病歪歪的病人楼主扶起来,唔,说实话,是挺瘦的。
    “老杨,别看了,走走走,我这一天都没吃饭,快给我弄点吃的!”杨无邪倒是想留下来,但赫连春水拉他拉得紧,很快水榭之中,只剩下两人了。
    两人相继坐下,大概是方才动作太大,苏梦枕的脸色又不好了起来,他是一个神奇的人,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十几种疾病相互缠绕,他却能够成为超一流的高手,这样的事迹放从前,谭昭肯定不会相信。
    但事实近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喝杯酒暖暖身吧。”
    谭昭半点不知道做客的道理,十分自来熟地拿了温酒给人倒了酒,又很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等将温酒放回去,还十分感叹地说了一句:“那日的酒,今日总算是吃上了,不知春水那瓶酒,开了是否?”
    苏梦枕一楞,继而就笑了,排除其他,这位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有些人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讨人喜欢,他心下喟叹,酒杯就已经端了起来:“这就是那瓶酒。”
    酒杯一碰,跃起一层涟漪,但这层涟漪很快被人吞下,消失无踪。
    “果然好酒!”
    “多谢夸奖。”
    谭昭就是这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他放下空了的酒杯,道:“春水亏了,这般好酒,早该应你才是。”
    “……”这人有毒吧,能不能快点谈正事,苏梦枕又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小药瓶,这才想起那药瓶已经空了,东西还是面前的天子送给他的,他抿了抿唇,用内力按下病痛,“昨夜宫中大火,您竟还有闲心来草民这粗野地方喝酒?”
    “不过是家里下人手脚不利索,烧了间房子罢了。”谭昭说得颇有些云淡风轻,就像是一件衣服破掉了一样简单,“倒是苏楼主,身体可还好?”
    “不见山河回,草民哪敢阖眼!”
    苏梦枕,确实是个英雄。
    谭昭敬佩这样的人,但却不会成为这样的人,若他没有大宋皇室的身份,或许……他根本不会去趟这趟浑水。
    “苏楼主,可是考虑清楚了?”
    苏梦枕抬头,此时他脸色前所未有地白,而他的眼睛也前所未有地亮堂,他的身体有多么虚弱,他心中的信念就有多么坚定:“苏梦枕此生,从未改变,只希望陛下,亦从未改变,否则,金风细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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