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将男女之防不当一回事儿的人,虽然说黑山之上,妖魔众多,妖魔的作风都是十分奔放的,可他是捉妖师,法宝众多,寻常妖魔即便是能力不错的也不会招惹他,女妖女鬼更不会想不开要来蛊惑他,因此他见到夏安浅那个做派,难免有些震惊。
    水上白烟袅袅,两人之间也有一段距离,夏安浅倒不担心自己被人看了去。更何况,虽然她如今是在这个灵异的世界里,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里,男女同池玩水嬉戏可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要她像如今这个人间的女子一样,见到个男的出现在这天然的温泉池里就大惊失色,她还真做不出来。而且这温泉水还是活水,要说嫌对方脏了这水,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夏安浅即使跟燕赤霞一起待在温泉水里,也十分泰然自若。
    反而是燕赤霞,开始的时候十分恼怒,反应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哗”的一声水响,他直直往后退开了两三丈远。
    夏安浅十分新鲜地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头的郁闷竟然一扫而空,生出了要逗弄对方的念头。
    “你们这些捉妖师,是修道之人。修道要清静无为,唔,你的祖师爷爷一直到你这一代,是不是都不近女色?”
    何止是不近女色,夏安浅觉得刚才燕赤霞的行为就像是见了他打不过的恶鬼一样。
    燕赤霞板着脸,语气硬邦邦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安浅似乎是看到人家不自在,心里就越畅快一样。她双手捧起了一捧温泉水,温热的泉水从她的指缝流泻而下,在水面上溅起了水花。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我好奇,问一下嘛。”
    燕赤霞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觉得跟眼前这个女子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手一张开,远处的衣服就飞了过来。他二话不说,飞快地将衣服往身上一裹,就要离开。
    “哎,先别走啊。”夏安浅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燕赤霞脚步一顿。
    夏安浅这趟到黑山大概真的是要惹是生非的,“哗哗”的水声响起,她人已经到了离燕赤霞较近的岸边,她裸露的双臂趴在岸边,下巴抵在手背之上。
    “你不是要杀树妖吗?”
    燕赤霞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直接说道:“我杀不了她。”
    夏安浅微笑,“我可以帮你啊。”
    燕赤霞听到她的话,愣了下,随即缓缓转身看向夏安浅,他的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对上了夏安浅的眼睛,语气中丝毫不掩饰他的怀疑:“就你?”
    目不乱视,是个挺可爱的小古板,也是正人君子。夏安浅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她笑吟吟地回答,“对啊,就我。”
    燕赤霞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嗤笑一声,就要离开。
    看不起她?夏安浅刚才心里还因为黑无常的事情气得快要呕血,现在又被燕赤霞轻视,眉头皱了皱,她灵力催动,温泉中的水忽然化作一条龙朝燕赤霞飞去,燕赤霞一愣,径直连退十余丈,只见那条水龙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又转身飞回了温泉池中。
    燕赤霞:“……”
    夏安浅侧头,月光下,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小得意,“怎么样?”
    燕赤霞面无表情:“雕虫小技,你能打架吗?”
    夏安浅笑了起来,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武力值被看低,因为她确实不怎么会打架。她觉得法术比武术要好玩多了,要是她天天弄枪舞剑,怎么穿好看的衣服?没看到那些个女妖女鬼个个都靠美色幻术吗?她修炼了形体之后,就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长得好看,就要穿好看的衣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她是个女人,当然也爱美。
    夏安浅侧着头,跟燕赤霞说:“我不能打架,也不太喜欢打架。你要是想要找打架的好手,不如找我弟弟。”
    燕赤霞:“……”
    “不过,我能替你捉到那个被树妖救走的女鬼,你信不信?”
    燕赤霞:“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不过让我猜一猜,那个女鬼,你一定不止一次见到她了吧?树妖不救那个她喊妹妹的女鬼,反而要救她,她一定是树妖很喜欢的女鬼,肯定也帮了树妖不少忙。对不对?”
    燕赤霞一愣。
    夏安浅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所以她肯定知道许多树妖的事情,如果我们逮到她,或许就能知道树妖的软肋了。”
    燕赤霞闻言,冷笑了一声,“这些女鬼,要么就是有把柄在树妖手中,要么就是死心塌地为树妖卖命,你以为我没试过生擒那些女鬼吗?她们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已经灰飞烟灭。”
    夏安浅却不以为然,“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着,她朝燕赤霞眨了眨眼,“试试看你也没损失。”
    燕赤霞觉得自己今晚真是见了鬼了。不,他每天都在见鬼,就是今天见到的这个鬼特别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他无语凝噎。
    无语凝噎的燕赤霞摸了一把脸,觉得有些心累地离开。
    夏安浅设的结界能出不能进,当然不会拦着燕赤霞。夏安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整个人泡进了温热的水中。
    她就不信这千年树妖还真的能上天。
    等夏安浅泡完澡出去的时候,黑山之上都要迎来破晓了。热闹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妖魔鬼怪们在迎来破晓之时,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夏安浅慢条斯理地沿着小道走出去,才过拐弯,就看见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在前方等着。她脚步一顿,又缓缓上前。
    一身黑袍的男人转身,看向她,“心里痛快了?”
    夏安浅抿了抿唇,不想跟他搭腔。一时半会儿想让她心中痛快,怎么可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气得快要呕血,到底气的是自己还是黑无常。
    黑无常望着她,千万年来,见过的人多不胜数,也不缺乏倾国倾城之貌,看得多了,难免有时候会觉得看谁都差不多。即使是这样,他也一直都承认夏安浅是长得极为好看的。尤其是她如今身上尤带水汽,整个人看起来水灵无比。即使是见惯了美色的黑无常,眼里也闪过了几分惊艳之色,稍纵即逝。
    黑无常清了清嗓子,淡声说道:“你一言不合便走了,也不管劲风能不能管住这小家伙。黑山之上,妖魔众多,他这浑身使不出来的劲儿又不安分,便想要到处折腾。”
    夏安浅的目光落在了安风身上,安风咧着嘴朝她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夏安浅默默地牵起了安风的手,十分客气地说道:“嗯,劳驾大人费心了。”
    黑无常这么多年来,还没试过面对哪个人的时候,心里会有种愧疚感。说实话,为仙者,岁月漫长,实在是很难勾起心中的那些七情六欲。尤其他身为冥府鬼使,是让人间恶鬼闻风丧胆的黑无常,说他心硬如铁也不为过。
    可是眼前的夏安浅,清润的眼中带着几分谴责看向他,愣是弄得他头皮有些发麻。
    黑无常想起刚才这个夏安浅拂袖而去之后,安风也不让人省心,猝不及防地,愣是将他冻成了冰雕。鬼使大人已经多年不曾尝过这样透心凉的滋味儿,难得地在心中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意。他当初是顺手之举,本着夏安浅反正也是要修炼的,那本古籍是不是真的,对她而言也并不是那么重要。要是人间百年,那本古籍在夏安浅眼中还是空无一字也就罢了,可偏偏夏安浅能看到里面的内容,而他这个将古籍给了夏安浅的人,依然看不到。
    黑无常想起来,其实觉得自己顶多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即使玩笑成真,可夏安浅从中受益匪浅,如今怎么一翻脸就弄得他有多大的过错一样呢?
    黑无常叹息,有些无奈地说道:“安浅,差不多可以了啊。”
    夏安浅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黑无常一眼,说:“什么差不多可以了?大人您在说什么?”
    黑无常已经许久不曾面对善变的女人,更许久不曾面对女人毫无缘由的无理取闹,被夏安浅的话弄得有些无语,拐弯抹角不是鬼使大人的风格,于是他说:“至于么?那本古籍确实是我顺手给你的,当时也确实没想到你竟是有缘人。我一直以为送我这本玩意儿的家伙是在诳我。”
    夏安浅凉凉地“哦”了一声,“大人觉得自个儿被人诳了,然后接着便要来诳我吗?”
    黑无常淡瞥了她一眼,眸中神色似笑非笑,“可错有错着,如今你的一身水系法术也是从中习来的。”
    夏安浅沉默。
    黑无常双手环胸,望着她,又笑道:“你要是真不稀罕,那就将古籍还我,我们这一桩事就算是掲过去了。”
    夏安浅横了他一眼,“谁要跟你掲过去?不是说我是这本古籍的有缘人才会看到上面的内容么?既然我是有缘人,我就偏不要将书还给你。”
    黑无常没想到冥府数日,人间百年,夏安浅如今的胆子已经肥得可以下酒了,竟然还跟他耍这种无赖行径。
    他惊愕之余,又觉得莞尔,“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话刚说完,他的钢刀就震了几下。
    这个夏安浅还是记得的,一旦冥府有事找黑无常,他的钢刀就会不断地震动。
    夏安浅瞥了他一眼,说:“我没想怎么样,冥府一炷香,说不定人间已经是十天半个月,大人回一趟冥府,估摸我就快将此事忘光了。”
    黑无常觉得自己真信夏安浅的话那才有鬼。按道理说,夏安浅怎样他管不着,但是黑山以及这上面的千年树妖,估计冥府是要腾出手来修理的。
    腰间的那把钢刀就像是在催命一样不断地震动,他再也无暇估计夏安浅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叮嘱了一句:“我昨晚感应了一下,千年树妖的妖力还有大半尚未释放,应该是被什么玩意儿封印了,你和安风别得了闲就惹是生非。那树妖的妖力若是解了封印,别说安风,说不准连冥府中的一流好手也难以抵挡。”
    然后,他叮嘱了一句:“总之,等我回来再说。”
    人就不见了。
    夏安浅和安风两人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山道,此时东方破晓,一轮红日从东边的朝霞中缓缓升起,夏安浅眨了眨眼,看向身旁的安风。
    安风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瞅着夏安浅。
    夏安浅:“安风,你觉得那只树妖,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安风笑嘻嘻地,拉着夏安浅的手就要往前奔。他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吞噬了金十娘的时候,被怨气所伤,有十几年的时间因为要休养,所以特别嗜睡,后来大概是恢复了,于是又变成了那个有着无穷活力的小怪物。
    深夜,兰若寺东厢外的凉亭中,一个书生正在此间手执书卷,在月光下秉烛夜读。忽然一阵女子的惊呼声,让他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
    他凝神细听,又万籁俱静。他笑了笑,像是自嘲般地说道:“如今三更半夜,兰若寺又远离村庄,怎会有姑娘家在此呼救呢,定然是我读书太过用功,以至产生了错觉。”
    他笑着,微微摇头,然后再度拿起书卷。可才看了没两行,耳旁似乎又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呼救,书生一愣。
    “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产生幻觉吗?”他像是个书呆子一样喃喃自语,犹豫着要不要去周围看看,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右手握成拳状,击向左手的掌心,“不行,燕道长跟我说了,黑山不比旁的地方,让我若是想活命的话,便千万不要乱跑。”
    他喃喃自语着,可是女子的呼救声不断传来,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亭子里转来转去,既想去看看是否真的有姑娘家在外面需要帮助,又担心那个所谓燕道长的话是真的。
    “有没有人啊,帮帮我,我的脚……我疼啊。”
    书生听着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内心折磨到了顶点,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见死不救,岂是君子所为,若当真是妖物,我也认了!”
    书生说着,撩开了眼前的轻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他才走没多远,果然就在山道上看到一个身穿着紫色轻纱的姑娘倒在地上,她坐在地上,赤裸的双足露在衣裙之外,书生看过去,只见她其中一只脚踝已经肿了起来,看着让人心惊。
    那女子见到来人是个男子,有些羞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飞快地垂下了双眼。露在衣裙外面的双足不自觉地往里蜷缩了下,她咬着下唇,脸上飞红,十分羞涩又难堪的模样。
    书生见到女子的模样,也愣了一下,可看到她倒在地上,弱柳扶风般的模样,连忙上前,“姑、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听到他的话,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螓首低垂:“公子,我本该在天黑前下山的,谁知山路复杂难走,一不留神便迷了路,如今又扭伤了脚,我、我——”她说着,眉目间染上轻愁,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书生心中十分不忍。更何况,这是个长得相当惹人怜爱的女子。
    书生忽然朝她作了个揖,说道:“小生唐突了。”
    语毕,还不等那女子反应过来,便上前要扶她起来。
    那女子似乎是从未被男子这般搀扶过,脸上的红晕一直不散,她一边将身体往书生的方向靠,一边轻声与书生说道:“我叫聂小倩,公子呢?”
    书生搀扶着聂小倩,他似乎是被女子身上传来的那股幽香弄得有些心猿意马,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聂小倩再度问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啊?相逢何必曾相识,小生的名字不足挂齿。”
    聂小倩停下脚步,目光幽幽地看向书生:“公子不愿意告诉小倩你的名字,是不是嫌弃我?”
    “怎、怎么会?姑娘长得这、这般动人相貌,我有怎会嫌弃你。我、我只是……”书生迎着聂小倩的幽幽视线,一时间有些手脚无措,他一手脚无措,就显得人蠢嘴笨,是个读书读坏了脑袋的书呆子。
    聂小倩看着他的模样,那幽然的视线没忍住染上了笑意,她朝书生逼近,吐气如兰地问道:“公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书生看着靠过来的聂小倩,视线有些着迷,随即他摇了摇头,力持冷静:“姑娘,小生宁采臣。”
    “宁采臣?”聂小倩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宁采臣:“姑娘,你的脚伤了,不如我扶你过去那边的凉亭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聂小倩一听,大惊失色,“不,我不想过去,我听村里的人说,兰若寺里住着一个杀人犯!”
    “杀人犯?”宁采臣一愣,“你是说燕道长是杀人犯?”
    聂小倩点头,“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的,许多村里上山采药砍柴的人都没有回去,他们都是被那个杀人犯杀的!”说着,她似是害怕极了,朝宁采臣身上靠了过去,身体还瑟瑟发抖,“公子,我好害怕啊。”
    女子柔软的躯体靠近他的怀里,宁采臣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透过轻纱,却感觉到她身上的肌肤十分冰冷。
    “姑娘,你很冷?”
    聂小倩听到他的话,更往他的怀里缩,“我不止冷,我还觉得害怕。公子,兰若寺里住着的是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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