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寻常的祝贺,而后,赵老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后悔让你回去。你那两个舅舅,没一个成器。”
    已经是冬天,但地处南方,花园里草木依然苍翠。
    聂铮说:“您不用担心,两位表哥都比我有建树。”
    这话一说完,老人家在电话那头咳了起来,“他们享受最好的资源,有这点成绩算得了什么?他们俩就是太有打算,能耐过头了,这是什么样的格局,能互相使绊子。”
    说话要时刻记得立场,聂铮顿了顿,“您老当益壮,看不过眼的,教一教就是了。”
    赵老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否则以这边现在和往后的形势,就算他们姓赵又怎么样,我不会做对大局不负责任的决定。”
    一片叶子悠悠飘在窗前,聂铮目光微动。但也只是一个垂眸,还不等那叶子落在窗台,他已然平静如常。
    分别半月,再次见到童延,郑总监吓了一跳,“真说瘦就瘦了?”
    童延等司机把车门关严,取下墨镜,“这个程度应该能行,我自己看过上镜的效果。”
    他原先还带着些许圆润意思的脸颊已经完全消瘦下去,脸看起来真只有巴掌大,身上t恤几乎是挂着了,所幸精神很好,眼睛格外有神。
    郑总监说:“这样就行,要保持。”
    童延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总算可以闲几天了,你别吵,我先睡会儿,车到酒店再叫我。这儿天暖,招人困。”
    车从机场开出去,窗外,炽烈阳光下,路两边棕榈和椰子树招摇着浓郁的热带气息。他们订好的酒店在海边,但也只是订了钟点房,去那稍作收拾就走。
    离元旦还有一周,但娱乐圈逢节大忙,所以,云星的跨年聚会就定在这两天。
    不是一晚,是一晚一天。盛宴,意图在于为子公司造势。说是庆祝跨年,受邀的却不只云星内部人员,圈中大腕、各方名流都有,这是必要的交际,聂铮这次也算是大手笔,买单弄了艘豪华游轮,晚上就从这个热带海滨城市的港口出发。
    饶是知道这次场面不小,入夜,车在港口停下的时候,望着不远处的停泊的巨轮,听着空中直升机巨大的轰鸣,童延脚踩上了红毯,人有些瞠目结舌,“真够烧钱的。”
    郑总监走在他身边,对前面回头的熟人笑了笑,低声说:“钱能生钱。”
    拜童延航班时间所赐,他们上船不算早。离晚宴开始还剩十分钟,带来的行李只能由小田送回房间安置。途中有过一次修整,童延已经换好了礼服,这会儿则随郑总监径直去了船尾顶层的会场。
    入夜,海风清爽而柔和。游轮拔锚起航,海天之间,宽阔的平台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美酒,佳肴,入眼皆是雍容华丽,宾客来往,笑语晏晏。
    在场还真是多大的腕儿都有,童延顶着个恍惚的脑子,跟在郑总监身后见了几个导演。
    一直到音乐声停一瞬,新的乐章响起,聂铮出现了。
    忙了这么一阵,算起来,童延上次见到聂铮还是在十天前,也只是深夜落脚时匆匆一个照面。此时,换了个场合,再次见到对他自称长辈的老板,童延忍不住扬起嘴角,跟着旁边的人一起鼓掌。
    聂铮这天的礼服是灰色,表情也没不近人情地绷着,可气场就是气场,他一出现,刚才场上还有些浮躁的喧嚣立刻被镇得沉淀下来。
    童延就瞧着男人一身笔挺线条把旁边本来不输人的男星们碾压成了歪瓜裂枣,心想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人就算卖脸卖身材也能让人自惭形秽,偏偏还那么厉害。
    作为公司的艺人,他是名正言顺受邀而来,必要的礼仪要做足,跟宴会主人打招呼是一定要的。
    直到酒会进行了一个小时,逮着空子,终于轮到他,童延还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跟几个同咖位的新人一起站在聂铮面前,打招呼,“聂先生。”
    人前,聂铮对他没什么额外照顾,充其量是眼神在他身上多停了一会儿,而后对他们说了些鼓励的话。
    这种场合,被老板特别照顾,童延还真有些吃不住,退开时松了口气,回头去找郑总监。
    再接下去的时间,聂铮身边围着的又成了圈里的男女大牌,童延靠栏杆站了一会儿,看着聂铮带周煜跟好几个投资商招呼,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地盘不稳的危机感。
    周煜,童延还是知道的,视帝,真正的一线。不久前才签云星,据说是公司接下来的力捧对象之一。
    这时候,郑总监晃了一圈回来了,顺他眼神一看,说:“《23秒》的男主已经敲定给周煜了,你们马上就要合作,待会我带你去打个招呼。”
    就算海风吹着,热带夜晚的气温也凉不到哪去,童延烦躁地抖了抖衣领,他知道危机感从哪来了:
    这圈子里等着聂铮扶持的人该有多少,他跟人比连个腕儿都算不上,他要是再不抓紧提升自己的价值,回头辜负聂铮的栽培,就算聂铮不怪他,他自己都觉得没脸。
    顿时就觉得这热闹场合跟他没什么关系了,顺手把酒杯放下,脚迈出去时只瞥了郑总监一眼,“没意思,回房看剧本了。”
    郑总监立刻跟上来,“看剧本什么时候不行,非得今晚?你待会儿还得见几个人。”
    童延头都没回,“爱谁谁。”
    眼下他不缺怙恃,他的症结是,自己本身底子薄。
    一直下了两层甲板,到客房大厅,碰到个服务生,从兜里掏出房卡牌,“这房间在哪?”
    那服务生一看,愣了下,片刻后微笑着说:“您等等,我去问问领班。”
    这是个新来的吧?童延自己知道讨生活多辛苦,因此没多说什么,嗯了声,就在原处等着。
    一分钟后,服务生回来了,神色比刚才更加友好,“请您给我来。”
    一直到出大厅,进了一个单独的电梯,童延才觉得有些不寻常。果然,从电梯出去,房间门口站着个制服款式比服务生隆重不少的男人。
    男人对他点了下头,“欢迎。”接着顺手帮他打开门,“聂先生不在,请您先到房间休息。”
    童延睁大眼睛:“哈!!”
    又又又被送上聂铮的床?娘的,这次是谁的手笔?
    不管是谁的手笔,房卡是他从小田手上拿的,童延不用多想就进了房间。
    事实是,不排除聂铮自己想见他。
    这是个大套房,进门是客厅,完全不像在船上,就像是寻常的、装饰奢华的复式。
    童延自己上楼,进卧室,到衣帽间一看,他行李还真在这儿。
    那他就安心待着了,十分钟后,童延从浴室出来,已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从包里掏出《23秒》原著,往床上一躺,就这么对着书琢磨起来。
    窗外是夜色中的海,童延看了会儿书,闭上眼睛。
    古老头跟他说,贴近角色的气质得从进入角色的精神世界入手,精神世界取决于角色的成长环境。
    那么,这位黑客,因为本身残疾被父母抛弃,在福利院又被孤立着长大。惨,真他妈惨,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唯一教他技术的人,是个比他还宅的男人。连生计都可以在网上解决,这人的生活压根不必要跟周围的人发生关系。
    后来做了不法勾当,更是没心思跟其他人来往……这是什么样的日子。
    因为其他人的存在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所以他看人跟看物件差不多?
    童延这下还真找到了点状态,彻底的孤立,好像是这么回事。突然一声海鸥鸣叫,他倏地睁开眼睛,眼光正对着奢华得只差没描金镶玉的天花板。
    艹,瞬间出戏。
    童延把书扔到一边,坐起来,郁闷地挠了几下头。盘腿在原处坐了一会儿,似乎听见房间外有脚步声,他淡定地没动。
    于是,聂铮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童延黑发凌乱地坐在他床上,低着脑袋,手还抠在脚趾头缝里。
    听见他进门,童延才抬头,带着一脸混不吝的笑,甩给他个眼风,“我又来了,今晚睡吗?”
    聂铮这一晚上像是被装在套子里,到这会儿才松快了些。他脱下西装扔到一边,又扯开领结,正对床尾站定,对着男孩消瘦的面容打量一会儿,佯装责怪,“诚意呢?你在我床上抠脚?”
    童延眨眨眼,一阵风似的从床上刮下去,转瞬冲进洗手间。
    没一会儿,又从洗手间出来,身子往床上一横,还把睡衣领子掀下去,做出个香肩半露的样儿。
    接着,对他抛了个媚眼,“睡我吗?”
    第39章 野生
    很好,小戏精又演上了。
    聂铮认真相信他现在做点什么,童延心甘情愿不会抵抗,就连不抵抗的原因他都清楚。但挟持些什么对童延一逞兽欲,绝不是他想做的事,即使欲望本身存在。
    而且今晚,这本来就不是重点。他有些日子没见童延了,于是让人把这孩子住处跟他安排到一块儿。所以,聂铮没继续不着调地跟童延逗趣。
    是的,童延甚至不是在挑逗他,只是在跟他逗趣。
    聂铮眼光往下,又端详一会儿大男孩儿被睡衣包裹住的身体:果真,单薄了许多,骨架子都像小了一号似的。
    童延胳膊搭在身侧,打眼一看就是缎子堆成褶的宽大袖口下伸一条白皙细瘦的小臂,有种苍白羸弱的美,直叫人担心上手一用力就给捏折了。
    可能是他沉默太久,童延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男孩这次找了个趴着的姿势,胳膊还顺着自己的腰臀的起伏摩挲下去,“睡我吗?”
    即使如此,童延眼里没有情欲,从眼底透出的笑意把男孩整张脸都照亮了,绝不是撩人的神色。
    聂铮踱到床边,俯下身,手撑住柔软的床褥,跟男孩对视,“你高兴?”
    童延灵动的黑眸顿了顿,笑眼一直凝住他的眼睛,诚实地点头,“那是。”手伸向他仍挂在脖子上的领结,拨着玩儿,十分快活。
    领结已经解开,聂铮瞟一眼童延的手腕和垂在自己脖子下的束带,纯黑和洁白强烈对比。
    没阻拦童延,锁住男孩的视线:“你高兴什么?”
    童延并不知道子公司建立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今天晚上这么大的花费,聂铮明显是在做大动作。他自问是再俗不过的人,尤其喜欢今晚这样的盛世场面。
    再则,好些天没见聂铮,眼下他还是十分稀罕跟男人亲近的。这感觉说不清,他明明怕聂铮训他,但又忍不住想跟在男人后头当尾巴,毕竟,男人很厉害,可以成为他终生榜样那样的厉害。
    既然说不清,后面那点就省了吧。
    童延手指缠着领结带子绕了个圈,“今儿是什么日子?恭喜你,办了件大事儿。”
    聂铮嘴唇抿出一丝笑,原来是在替他高兴。手指弹了下童延的额头,“傻乐。”
    话说完,他站直身子,把扯下的领结留给童延当玩意儿。抬起胳膊解开袖扣,转身朝洗手间去。被礼服裹了一晚上,身子不怎么舒爽,他得洗个澡。
    童延人还在床上赖着,声音紧追着跟他逗,“你去哪?不睡我了?”
    聂铮脚没停,“要么老实,要么回你自己房间。”
    这是个套房,原本他留给童延的是隔壁的卧室,但童延为什么会躺在他床上,他无意计较了。
    想到什么,略微回头,“你的书,在地上。”
    童延赶紧翻身到床侧,把小说捡了起来拍了拍,而后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地摆在床头柜上。
    聂铮说过,好书等同于老师,得珍视。这本书还是他接下来要演的戏,供着就供着吧。
    夜深了,海风清凉得让人毛孔都惬意舒展,童延在床上打了个滚,心里像是有匹在草原奔跑撒欢的小马。
    聂铮说再不老实就回自己房间睡,但童延什么个性?顺杆往上爬的人来疯,不作个死把满心的高兴发散一下,当真是浑身不痛快。
    约摸十分钟后,水声停了。片刻,童延听见滴滴几声,手伸到床头按下电话,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帮我把睡衣送过来。”
    这就是聂铮,板正。对平常男人来说,光着身子到自家走一圈怎么了?可就算再热的天,聂铮游完泳,从泳池到楼上的那段路也得把浴袍穿上,绝不穿着泳裤招摇过市。
    就今天,聂铮当着他的面松领结,童延已经有些意外了。
    童延跳下地,跑去衣帽间翻出男人的睡衣,到浴室门口时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伸手一拉,把自己睡袍前襟全敞开了,露出大片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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