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阿娘脸色才好些“你原也不是个聪明人,就不要管太多,听阿娘的,以后尽心为四娘办事,不要自做主张,保准没有错。我是瞧得见,四娘子行事自有分寸,你跟着不会有差的。在府里办事办得好,将来的日子才会好,一家人体体面面,日子才得好。”想一想现在的事端,特别嘱咐“为主家尽忠,就算是死了,家里人也只有更好的。你懂不懂!”
    阿桃打小就是听这些耳提命面长大的,在这一件事上自然深以为然“不敢忘记时间轴监理会。”她今天这样也不是为了别的,真心是为了主家好。
    她阿娘这才欣慰些“人活着,没有哪一个容易。要想出头,只是光一张嘴巴皮子不能行。前头茶嫫嫫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体面?那都不是白来的。我们家为什么这么得夫人青眼?也不是白来的。”
    正说着有小仆过来说夫人那边叫,她阿娘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宁国这一乱,就乱了莫约四个月。
    世家受难,但死不改口。皇帝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五月里李阁老带着一家人跪在宫门,请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
    提的就是那个母女孙三个伺候一个,最后被五马分尸的那一桩事。
    那一户是姓李的,日前举家往都城来,要告本地治官草芥人命。虽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到了都城还是先往李阁老那里去。原也没有想过真能见到李阁老,可没想到门子一问,还真把他们请到里头去了。
    那一家的阿翁跪在李阁老面前,那么大年纪的,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不说容貌如何过人,但也有几分人才。房里便是姬妾也没有一个,不过是出门遇雨,借住在那家农户,在人家土炕上睡了一夜。那一家穷呀,一大家子人有七八个,统共就一张长炕。我的儿也是禀性和善,不愿意叫他们在地上睡,叫了下仆在地上坐着睡,自己再往炕上放了东西隔开来躺下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还给了他们好些谢礼,他们当时也是千恩万谢。却遇到了这样的时候,那一家人跑来找我要钱,我也是傻呀,给他们不就好了,偏偏不肯上这个当。还把人赶跑了。人一转眼,就跑到治官那里相告。那治官问了一句,查也没有查证,就把人给判了。”
    挪着膝盖移到李阁老面前大哭“大侄子,你就出去瞧一瞧,外头都是什么光景!我们可还要死多少人!”
    这样的事,也不止李家,但凡有些年月的姓氏一族,哪一家没有这些。老翁还跪在李阁老那里,外头就传了消息来,许家一众人一齐上折子辞官了。
    朝野上下,一个姓许的都没留下。
    都城里许氏一族,都打包行李要回老家去了。李阁老安抚好了来告状的老翁,又往许家去。许家门口堵的全是乱民,有些军士和家将在外头维持秩序,可也把人赶不走。之前伤的庶民,全被抬了放在大门外,许多人又是骂又是哭。一个不对,恐怕就要打起来。
    李阁老还好是便服,见这个情况也走近不得,跟几个家将一道围着许家走一圈,硬是没找到能进去的门。还是有个许家的世仆远远看到了李阁老,挤出来引路。
    许家在少有人经过的那一面墙上砸了个一人高的大洞来出入。李阁老问“外头军士是哪里的?”
    那下仆说“是从军营那里来的。”如今各官衙自身难保,虽然有向防军求助,可防军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往宫里头去的折子也跟丢在了深潭里似的,没个音信。许家的家将又大数都在老家不曾过都城来。
    还好军营里头有个副将是姓许的,私自调用了一些人往许家来,要不然,许家大门早被砸了,还只敢派家境好些的军士,家境不好的怕人反水,最后得寥寥几人“如今也不敢拿这些乱民怎么样,怕更激起愤恨再引许多人来。”
    见到李阁老,许老爷子神色愤恨“一直小看了九王。”想想也是自己挖的坑,兵权是他们自己交到九王手里。九王得胜,兵符一直没再还回去。对李阁老说“如今,进一步进不得,那些乱民,打死多容易?只怕事态更甚一发不可收拾。可退一步吧,也退不得了。九王这样的手段,登基之后世族也难长久。”说着长叹“没有想到,百年基业就要毁在我们手里。”
    李阁老想劝一句,竟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回家路上就听到小孩在唱歌谣。全是歌颂九王如何英武,如何厉害,杀陈王如何神勇,只把他往救苦难的菩萨比。只要他能做太子,将来做为帝君,就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李阁老气闷。回家就得了宫里的消息。
    皇帝叫了秉笔进长寿殿要写立太子诏。秉笔姓李,是四房幼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写。只跪请皇帝以天下为重,让九王放出兵权平乱。这一跪,是本着被去官的心跪的。
    可皇帝任他跪了一天一夜,并不去他的官,只对他说“既然老九不能得人心,可见得他也有不足之处。”也不提兵权还不还,更不说都城治安如何去平,就叫他走了。
    李阁老坐在书房里头意难平,一时恼奋,把砚台都砸了。半夜叫了下仆进去,不知道吩咐了什么。
    第二天外头就有在议论九王面慈心恨。说九王跟戏子无异,一面假装好人,弄得天下大乱,就是自己想做皇帝而已。什么救不救世的,都是哄骗这些无知民众。
    消息不要几天就传得很广,有信的,有不信的,信的骂不信的傻,不信的骂信的居心不良,可人呢,总是更相信对自己有好处的,一心觉得九王当了帝君自己就要过上好日子,到底还是不信的居多。
    后来传出来说,抹黑九王的人就是世族那边派来的,形势更加一面倒。
    于是每天都有外头怎么乱的消息传到都城来。乱相越演越烈。世族请辞,好多地县,官衙都不开门了,各级府政几乎瘫痪。宫里始终平静,皇帝不上朝也不理政,对外说心忧天下,卧病在床。到是听说九王日日在宫里侍疾。
    仅存的几位阁老到是想把这纷乱压制下来,由李阁老主理,才出了几条政令,就被堵在了宫门口。
    “皇帝病了都理不得政了,你们还还许立太子。”大骂“居心不良!”被一顿好打。要不是家将冲上来挡开,人都要打死了。
    护宫城的近卫不闻不问。好几个官员往回跑,又气又急,质问“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近卫似笑非笑“我们守着宫门,离开半步都是渎职。”皇帝一早与世族不合,近卫都是挑了没什么出身的人。再加上头又有令在,哪里会去淌这浑水。
    李阁老鼻青脸肿回了家,哪知道祸不单行。李夫人娘家的侄儿死了。
    原是下头庄户交不出租,跑去找主家求情,不知道哪里说得不好,被家将失手打死,这下可好,第二天被打死了的那一家集结了一大群亲眷上门,冲突之中死了好几个民众,这些死的到也并不是死者亲眷,也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趁乱闹事的。
    就因为死了这几个人,不到半天工夫,到处都在喊世族仗势欺人。前有都城做榜样,风言传到地当民愤更甚,又听说都城里烧了一个阁老都没事,大家还平分了好多东西,于是当天晚上好多‘正义之士’举了火把去讨公道。
    这一场乱仗打起来,大乱之中侄儿被打死了。家将护主,当即就打死了二十多个人。结果十里八方的民众都被引了来。连房子都给扒了。
    扒了侄儿家的还不算,气不平,说隔壁也是一家,连隔壁的也扒掉。如今不知道哪个打了头,要聚万人入都城‘护九王,为国除害’。那个地方治官是世族弟子,一开始还想平了乱事,但九王出都城的时候,为了御敌,拿了从都城防军到各地驻军一应兵权,他哪里能调动得了。再说本地防军,也难免有亲眷在那些乱民里头。治官怕连自己都保不住,立刻就收拾了行装回家去了。
    李夫人看着李阁老脸上青的青紫的紫,再想到自己侄儿,也不禁垂泪“便服一服软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九王不喜欢世族,要除去总要一段时间,现在不服软,她怕闹起来第二家被烧死的,就是自己夫君。
    李阁老即恼怒又无奈,不得不承认,世族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力回天了。世族虽然家将了得,可庶民是杀不光的。民愤四起又岂是一姓之族可以承担?至于低头这件事,既然有了打算,就是宜早不宜迟,得抢到其它家的前头。
    于是五月里,李阁老终于跪到了宫门口。请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
    皇帝到还客气,虽然‘病体不支’还是让人派了自己的步撵去,把李阁老接到宫里来。九王扶着他,从高座上下来,他走到李阁老面前一脸关切:“李卿何故跪于宫门?”
    李阁老心里便是有一团火,也不显露,跪伏下来,也不提别的,只说自己家那个被冤枉而死的小郎君的事。
    皇帝大惊失色“竟有这样的事?”却再不说别的。
    李阁老伏身道“陛下体弱,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以为,该早立太子,监理国事。”
    皇帝感慨“也怪朕。太子早逝,朕心中积郁深感疲惫,便犯了旧疾。”他哪有什么旧疾呢,他打小别的不说,能吃能喝能睡。但他说有,就有吧。
    皇帝一脸卒郁,问李阁老“朕原想立九王为太子,后听众臣所言,似乎都觉得九王不妥。朕想,□□皇帝早年就教导过,身为君主,断不能一意孤行。也就罢了。现在李卿再提,不知道是想立哪位皇子呀?”
    李阁老心在滴血,表情诚恳:“臣以为,当立九王。”
    九王站在一边,表情平静。
    皇帝挑眉“哦?”喝了内待端来的药,又用了一块蜜饯,才又开口“朕记得先时,李卿是不喜九王的。”在世族面前再没有这样心情舒畅过。
    “臣惭愧。”李阁老伏身。
    三天之后,李阁老并刘阁老领百官请立九王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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