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发一身汗就好了。”容扶着班婳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忍不住在她滚烫的额角轻轻一吻,“安心睡。”
    班婳睁开眼,水润的双眼弯了弯,便闭上睡了过去。
    旁边的婢女觉得这一幕让她有些脸红,忙偏过头去。
    “好好伺候郡主,”容瑕从凳子上站起身,“我一会儿就过来。”
    “是。”
    容瑕走出正院,问跟在身后的管家:“陈统领走了吗?”
    “侯爷,几位大人都已经出府了。”
    容瑕点了点头,他神情很冷,冷得就像是冬日里刚出鞘的利刃,让人不敢触其锋芒。
    “让王曲到书房见我。”
    王曲见到侯爷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弓下了腰。
    “内奸揪出来了?”
    “是两个门房,有人拿他们的家人……”
    “我不想听他们的苦衷,”容瑕头也不抬地打断王曲的话,“按规矩处置了。”
    王曲腰埋得更低:“属下明白。”
    “昨夜若不是福乐郡主,今日侯府就要挂上白幡请人哭丧了,”容瑕抬头看向王曲,“我高估了蒋洛的脑子。”
    “侯爷,属下以为,宁王是坐不住了。”
    宁王性格急躁,又与侯爷不对付。现如今侯爷再度受陛下看重,宁王就用了最蠢的一种解决方法,损敌八百自伤一千。
    “他什么时候坐住过?”容瑕冷笑,“谢重锦似乎是好不了了?”
    王曲愣了一下,不明白侯爷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谢重锦:“谢家大郎确实已经好不了了,只是这与宁王又有什么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可以有。”
    他不会相信云庆帝会因为他处置二皇子,云庆帝这个人他了解。自私多疑,只有天下人对不起他,没有他做错的时候。宁王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他的儿子,这次的事情查清后,云庆帝或许会给他补偿,还会砍掉宁王几只爪牙帮他出气,但是二皇子却绝对不会动的。
    谢家现在不管如何,都等于绑上了宁王这条大船,他要让谢重锦变成谢家一根心头刺。
    “侯爷,班世子来了。”管家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容瑕赶出去一看,就看到一行人抬着好几口大箱子过来,还有二三十个男男女女,有做婢女打扮的,有做护卫打扮的,班恒被这些人围在中间,活像街头带着小弟们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班兄弟,”容瑕看了眼放在地上的那几口大箱子,“不知这些是……”
    “都是我姐常用的衣物首饰与一些物件儿,”班恒叹口气,“她暂时在借住在贵府,我也不好拿太多东西,暂且就这么着吧。”
    “班兄弟不必客气,若是有其他需要的,尽管取过来就是,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容瑕带着班恒往内院走,“你与婳婳的院子相邻,我带你去看看院子,但凡有不喜欢的地方,就让下人去改了。”
    “你放心,我对住处不太挑。”班恒的东西,总共就只有一箱,身边除了几个小厮与护卫外,丫鬟一个都没有留。所以他带来的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伺候班婳的。
    容家的下人发现,这位班家的世子确实格外的好伺候,除了对吃食讲究一些外,其他的竟是没有半点意见。见到容府的美婢,不会多看一眼,也不会欺压下人,更不会没事找事。
    就这样一位公子,竟然被人称为纨绔?
    那京城的纨绔标准也实在是太低了。
    班婳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用了半碗粥以后,又昏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她醒了一次,屋子里没有点烛火,但是一盏烛台上竟散发着幽幽地光芒。
    这是夜明珠制成的灯盏?
    “婳婳,你醒了?”容瑕见她醒来,忙道,“先别睡,我让人把温着的药端来。”
    “你怎么还没睡?”班婳浑身软绵绵地,刚坐起身又躺了回去。
    “我下午睡过了,”容瑕声音有些干涩,他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又匆匆走回床边,“现在有好一点么?”
    “我现在全身都是汗,难受,”班婳把手伸出被子,结果转头就被容瑕给塞了回去,“太医说了,你现在不能再受寒。乖,别闹。”
    “谁闹了,”班婳干咳一声:“我要去更衣。”
    “我让丫鬟来伺候。”容瑕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又再度起身走到了门口。很快,两个婢女走了进来。
    “如意,玉竹?”班婳眨了眨眼,“你们怎么在?”
    “郡主,奴婢是世子带过来的,他担心别人不知道您的喜好,伺候不好您,”如意替班婳穿好衣服,见成安侯已经出了房间,便与玉竹扶着班婳去了屏风后。
    班婳躺回被窝里,声音沙哑道:“世子也在这边?”
    以她对弟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单独在成安侯府住这么久的。
    “是呢,”如意用热帕子替班婳擦去额头上的汗,“世子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班婳笑了笑:“这臭小子……”
    到底舍不得骂句别的。
    没过一会儿,容瑕再度进来了,他伸手在班婳额头上探了一下:“还有些低热。”
    他用被子把班婳裹好,让她靠坐在床头,把药碗端到她嘴边:“我端着你喝。”
    总算是没用勺子喂了。
    班婳憋着气把药喝光,咬着一块容瑕塞到她嘴里的蜜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笑什么?”容瑕一手揽着她,一手给她擦嘴角。
    “笑我美人在前呀,”班婳眨了眨眼,显得格外的天真与无辜。
    容瑕轻笑出声,“是我美人在怀才对。”
    “唔……”班婳打了个哈欠,“我还想睡觉。”
    “睡吧。”容瑕笑了笑,但是却没有放开她。班婳睁眼看着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与半边脸。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算只是个后脑勺,也是好看的。
    “侯……”如意想对成安侯说,放下他们家郡主自己躺着,也是没关系的。
    但是成安侯却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不自觉便闭上了嘴。等她与玉竹走出屋子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脑门上全是汗水。
    “如意姐姐,留成安侯在屋子里,是不是不太妥当?”玉竹小声道,“我们要不要进去伺候。”
    “不用了,”如意深吸一口气,“若是郡主愿意让我们留下,在她睡觉前,便已经开口了。”
    更何况以容伯爷的人品,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有她们与几位女护卫守在外面,他也不能做什么。
    容瑕从未见过班婳如此虚弱的时候,平日的她就像是精力旺盛的美狐,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最鲜亮的存在。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忽视她,或者说,只要有她在,很多人便很难用心去注意别人。
    第一次见到婳婳如此虚弱的样子,他竟有种想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的冲动,但又唯恐勒疼了她,只能小心翼翼捧着,不愿意放开手,又不敢捧得太用力。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妙的女子?
    只要有她,整个世间都变得灰暗,唯有她艳丽如画。
    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女人举剑拦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座大山替他挡住了风雨,挡出了刀剑。
    他的母亲是柔弱的,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无尽的忧愁,对他诉说着永不厌烦的痛苦。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永不能散开的浓雾。
    母亲临终前,一双纤细的手掐得他手臂出了血,她说她担心父亲会娶新人,说父亲会忘了她,她的爱、恨、痛苦、回忆,就像是一场惨淡的少女梦,直到死也不曾艳丽过。
    她没有担心过两个儿子没有母亲庇护会如何,亦不觉得把自己的忧愁与痛苦一遍又一遍讲给孩子有什么不对。她喜欢淡雅素白的东西,连带着他们从小,也要与他爱好相同。
    她嫌弃红色艳俗,嫌弃金银粗鄙,甚至在生前对班家人嗤之以鼻。
    府里库房中的珠宝她从来不用,因为她觉得那些都是阿堵物,最美丽的女人不用珠宝妆点也很美。沉迷珠宝,在衣服首饰上花精力的女人,既俗气有肤浅,她不屑与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也不屑与她们坐在一起。
    小时候他曾经幻想过,库房里那些美丽的首饰母亲戴上去一定会很好看。然而他还不曾说出口,母亲便让他知道,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肤浅。
    所以这个念头,他便深深地埋了起来。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言行有度。这是母亲赋予他的期望,她也是这样教养他的。
    后来她殁了,父亲殁了,兄长也没了,整个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便成为了容氏一族最端方的君子。
    只是每次走进府中库房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会去看一看那些珠宝。
    明明是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喜欢它们便是艳俗呢?
    为什么?
    直到那一日,他骑马走在街头,看到那个曾在山间巧遇的贵女,穿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扬鞭抽向一个男人,他所有目光便被那个少女吸引了,天地间所有人与物,都是黯淡的灰,唯有她如火焰般,艳丽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明明这是极美极鲜艳的灵动,怎么会是艳俗?
    从回忆中抽回神,容瑕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女子,把她放回床上,起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的唇有些苦,有些温暖。
    舔了舔唇角,容瑕靠着床头闭上了眼。
    班婳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她看到了沈钰前来退亲,看到了谢启临摔坏了眼睛,看到了谢宛谕与蒋洛成婚,两人因为石飞仙起了隔阂。
    梦境转换得很快,又毫无逻辑,仿佛一会儿是春天,一会儿外面又下起了雪,在眨眼便是春色满园。
    太子被关在了一个潮湿阴暗的院子里,他似乎在写着什么,可是还不等班婳靠近,梦境又变了,她看到大月宫的正殿躺满了禁卫军的护卫,石晋与禁卫军统领站在一起,两人满脸血污,不知是死是活。
    一双厚底青色皂靴跨进门,鞋底踩在凝固的血液上面,此人似乎嫌血太脏,抬脚踩向了躺在旁边的一具尸体上,一点点地把血迹蹭下去后,才继续往前走。
    “长青王,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来人笑了一声,缓缓打开手里的扇子,“这是云庆帝欠我的。”
    长青郡王?!班婳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蒋洛带着一队佩刀的护卫进来,满脸的得意之色。
    蒋洛?
    她震惊地看着这两个走在一起的人,长青王怎么会与蒋洛有联系?
    班婳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飞扬的纱帐与趴在床头的容瑕。
    “婳婳,你醒了?”
    班婳愣愣地看着容瑕,忽然道:“你跟长青王关系很好么?”
    她记得那次长青王邀请她与恒弟去看八哥的时候,容瑕与长青王待在一起。
    容瑕神色如常地替她擦去头上的汗,“不算太好,他喜欢我的字画,所以常常邀我到他的府上谈诗,不过我不是每次都有时间。”
    班婳点了点头,小声道:“不去也挺好。”
    “什么?”容瑕笑看着她。
    班婳摇了摇头:“我头还有些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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