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荣耀,却给了玉润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子。
    一时间,原本还对玉润所作所为不屑鄙夷的那群人,立刻羡慕起她来。
    郗三爷也是暗喜,这位孙老性情古怪,他几次想要结交却都寻不见他的踪迹,这一回他不仅主动现身,还亲口夸赞了玉润,于玉润也罢于郗家也罢,都是极好的事情。
    孙老此时却还在教训孙郎:“男子汉大丈夫,却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子见识,你啊,逊色多矣。”
    孙郎此时眼中已不见傲慢之色,只是一闪而逝痛楚,点头应道:“祖父教训的是。”
    谢肃清了清嗓子来解围:“哎呀,都是我的不是,明知道谦之爱妻亡故,却还要难为他作曲……”
    爱妻亡故?
    玉润挑了挑眉,如此说来,她看到的女子,原来是眼前这位孙谦之的妻子了?
    郗三爷也顺势笑道:“悼念亡妻情有可原。”一边所还一边给下人使眼色,让他们新搬来一个屏风给玉润。
    这样就完了?非但没有让她出丑,反而还让德高望重的长者赞了她一声见识不凡?
    郗月攥着衣裙的手指几乎要将其揉碎。
    她到底没忍住,说出了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表妹思家国之忧,想必也习了不少壮怀激烈之曲,不知可否奏来,让我等饱饱耳福?”
    此言一出,她立刻就悔了,特别是撞上郗三爷投来的凌厉视线之际。
    可是自己实在是不甘,凭什么母亲被逼走,她却好好地呆在这里,难道她不知这个家中,就只有她是最多余的么!
    人在急火攻心的时候,往往会做下蠢事。
    郗月亦是如此。
    ☆、第013章:技惊
    在郗月开口之后,那些对得了孙老赞扬的玉润心怀嫉妒的女郎也竭力附和:“是啊是啊,既然如此,何不奏上一曲,让我们也听听?”
    玉润咬唇,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玉润不擅琴。”
    她这话一说出口,郗二爷立刻就不乐意了。
    玉润虽然不姓郗,却也是在郗家长大的,琴棋书画这样的技艺更是世族女郎们的必修课,她这句不擅,好像他们苛待她似的,语气也就有些严厉。
    “弹个曲儿而已,扭扭捏捏的作甚,来人啊,给女郎搬琴来。”
    郗三爷无奈,但却也来不及阻止。
    如此,自己还是非弹不可了?
    玉润在心底摇头,她能猜到郗二爷的心思,只可惜他自作主张惯了,压根没想过玉润弹琴事小,但若是弹不好了丢郗家的颜面才是大事。
    郗家人人都知道她继承了王家人的天赋,擅书法不擅琴技,郗月挖了坑,郗二爷这个糊涂蛋却偏要推她下去。
    孙老听到这个提议也很是感兴趣的样子,立刻大手一挥,阻止郗二爷。
    “不必了,这里不就有现成的。”
    言罢颇为严肃的递给孙谦之一个眼神,后者只好十分不舍的将自己的琴拱手送出。
    “小姑子请用这个吧。”他眸中的痛楚犹在,玉润的心一抖,自然而然的看向始终静立在一旁的女子,暗想,难道说,这琴本是她爱妻的?
    这一寻思的功夫,她的目光就停留在那女子身上就有点久。
    那女子立刻激动起来,一错不错的盯着玉润,似乎是想要确认她是否在看自己。
    还是莫要惹麻烦的好,玉润连忙撇开眼,端坐在桌案前,有些无奈的看着放在上面的古琴。
    唉,自己那弹棉花似的技艺真是拿不出手,早知如此,当初就应当好好练习。
    只可惜为时已晚,她已经被赶鸭子上架。
    她正郁闷的想着,突然听到一个空灵的声线飘入耳膜。
    “要不要我帮你?”
    那声音,隐隐带着雀跃。
    玉润只觉得后脊梁骨一凉,心脏也是“咯噔”一跳。
    她怎么给这活祖宗忘了。
    想到那厮那晚的举动,她不知不觉面颊微红,深吸一口气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不用。”
    谁知后背竟是吹来一阵阴风,屏风后的女郎们都倒抽一口凉气,有的人还嘀咕道:“怎地突然这般的冷?”
    “是啊是啊,快给我倒些热茶。”
    听着众人的声音,玉润更是心虚,不敢大声呵斥那厮退下。
    于是乎,某个很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就厚颜无耻的贴了上来。
    手腕被她冰凉的手指捏住,轻轻放到琴弦之上,耳后吹来一阵凉风,少年低沉的声线依旧醉人。
    “言不由衷可不好呀……”
    他开口之际,又似乎有凉凉的风吹到玉润耳畔,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少年轻快地笑了起来,声线满是愉悦,语气多了几分安抚:“你放心,我只教你,不会再附你身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后方将玉润环抱住,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玉润手指的上方,轻轻按压,玉润的手指就是一动。
    “铮!”
    浑厚的琴音蓦地奏响,那些并不大懂琴的宾客脸上无异,但谢肃同孙谦之等人却难掩惊讶。
    只是一声,就可知这女郎功底不凡。
    难不成自己这回竟是看走了眼?
    孙谦之原本还有些戒备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他是真心喜音律之人,早已经将玉润的批驳忘到了脑后。
    孙老也是暗暗点头,没想到自己这次乔装出门,竟还能捡个宝贝。
    玉润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反应,她紧抿着薄唇,显然十分不情愿,但奈何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既不能回头制止也不能出声呵斥,当真是德憋屈的很!
    那厮果然信守承诺,并没俯身与她,但是令玉润十分惊奇的是,在那双纤长美丽的手掌控制下,她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拨弄着琴弦,灵活熟练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就好像,她天生极为擅琴一样。
    “这便是血契。”少年咯咯地笑着,声音如泠泠淙淙的泉水一般悦耳动听。
    玉润吃惊不小的同事心中也愈发有些狐疑,自己原本可怜他是个孤魂野鬼,如今来看,这厮当鬼当的倒游刃有余似的。
    因为一双手无师自通,玉润弹得十分心不在焉,加之心事重重,并未留意这是何曲调。
    但是到了曲调的激昂之处,众宾中突然有人惊呼道:“是《广陵散》!”
    孙老等人却是先一步意识到了,他半眯起眼睛,面上的神情十分凝重。
    琴音初始时还悠扬如风,清逸无拘,仿若高山流水中呢喃细语,随后转入低沉,隐有瑟意,激昂之处犹如江水奔流而来,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慷慨之处又若雷声隆隆,矛戈纵横,一股浩然正气灌注其中。
    这样的造诣,这样的气度和心胸,怎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郎能有的?!
    更何况,她所奏的,还很可能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众人无不叹服。
    想当年嵇康临刑前奏响绝曲,引颈杀戮时悲叹《广陵散》于今绝矣,却不料当世竟还有人能够弹奏出这神秘雄浑的曲调。
    玉润也暗暗惊讶,她前世曾有幸听过谢肃弹奏《广陵散》残谱,如今这旋律,虽然不尽然相同,但也有九成相似,如此说来,这曲子当真是《广陵散》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这少年,据说嵇康死时已过而立,显然不会是他本人……那又会是何人,能有幸学到此曲?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少年安抚似的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她的耳朵,也不管玉润“腾”的变红的面容,柔声开口:“我会的还多着呢,卿卿若是有兴趣,日后我一一教给你。”
    日后?他竟然还敢说日后!
    玉润觉得自己好容易从一个坑里爬上来,又狠狠地跌入了另一个坑中。
    只是落地的时候非但不疼,隐隐的还有些酸涩和感动。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的家伙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但是无论是那日贺氏两个泼妇上门也好,还是今日为帮她奏琴,他都是真心为了自己……
    感觉到玉润的敌意渐渐消退,原本还有些僵直的身子也渐渐放松,身后的少年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渐渐翘起。
    众宾几乎完全沉溺于琴音中,坐在玉润身后,望着她抚琴背影的郗月此时眸光中却满是怨毒。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她这个只喜好文墨的表妹琴技竟也如此精进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自己冒着被父亲责骂的危险说出那句话,并不是想要她出风头的!
    郑俪这时也凑过来,有些埋怨的看着她道:“三姐姐,你不是说她不擅琴的么,怎么还弹得这么好?”
    她虽然不甚懂,但看大家如痴如醉的表情,就知道玉润表现的不错,心中不免不忿。
    “我怎么知道!”郗月冷着一张脸,再也无法露出从容的笑颜,每一个音符与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终于,在激昂高亢的转音后,乐曲接近尾声,随后而来的是如山洪般突然爆发的掌声。
    玉润一怔,抬眸时却突然见到素白色的裙角。
    那女鬼已飘然而至。
    “女郎,你看得见我,对不对?”她的声音难以压抑着激动,但是当看到从身后俯抱住玉润的少年时,又怯怯的退后两步。
    少年的眸子中满是寒芒,表情漠然冰冷,让那女鬼莫名的心生畏惧。
    玉润见那女鬼的反应有些奇怪,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孙老已经大步走来,对她赞不绝口。
    “女郎琴技天下无双,原是老朽眼拙了。”
    玉润心虚,连忙摇头,却在这时听到身后郑俪酸不溜丢的来了一句:“是啊,没想到姐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怪不得方才说孙郎的琴音刺耳呢。”
    她们还真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啊。
    玉润冷笑,可惜她们的算盘打错了,以孙老这样宽宏惜才,是绝不会计较早先之事的。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孙谦之径自走了过来,对着她深深一揖,言语十分客气恭谨。
    “谦之早先出言不逊,女郎莫要计较,愿拜女郎为师,求学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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