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可听过金谷春晴?”
    金谷园!她说的是当年权臣石崇花费重金为自己所修建的园子,据说其中亭榭楼阁,奇珍异草应有尽有,一到春日百花齐放,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金谷春晴。除此之外,那金谷园中还堆满了石崇从各处搜罗来的无数珍宝,其富丽奢华至极,想必连当时晋武帝的皇宫都有所不及。
    那女鬼得不到回应,便只好自己讪讪的说:“我生前是石氏嫡系的独女,金谷园当年虽因家祖获罪而被毁,但其中的宝物却被家祖交予宠妾绿珠私藏于别处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榻上人冷冷道:“绿珠当年不堪受孙秀侮辱坠楼而亡,你怎么敢拿这话来唬弄我?”
    玉润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女鬼立刻得逞一笑。
    “不留了这样大的破绽给女郎,女郎怎肯醒来呢。”她叹息一声,看着玉润的笑容有些发苦:“没想到女郎年纪轻轻,却对我们石家先祖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玉润有些心虚,关于这大富豪石崇同宠妾绿珠的故事,是当初她不肯听从家族安排,被送与权贵做玩物,新安公主便专门找了个宫中的老妪来开导她,头一个说的便是这绿珠。
    只可惜她听完之后,不禁不肯就范,还大加赞扬绿珠的所作所为,气的那老宫女狠狠罚了她几十下戒尺。
    可见有些人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如今虽努力告诫自己凡是莫要冲动,但再次听人提起这绿珠,还是不免心中惋惜,故而才开了这口。
    女鬼则不紧不慢的继续道:“女郎,那绿珠当年的确是死了,但却不是坠楼而亡,家祖当年已找人顶替了她,且将万贯家财全部交予她带走……只是……”
    “只是到最后,她还是殉情而亡了?”
    玉润挑了挑眉,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你是想跟我说,你是怕你的孙郎,有朝一日也如绿珠一般,追随你而去?”
    女鬼眸光一痛,哑声道:“女郎……当真聪慧。”
    “呵……”玉润轻笑,眼角的余光瞟见那但笑不语,只是始终含情脉脉注视着自己的少年,笑容立刻褪尽,音调也更冷了几分。
    “你既赞我一声聪慧,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鬼皱眉:“女郎可是还不信我?”
    “若你真的是要嫁与孙谦之的石氏女,为何死前未着嫁裳?”
    当初她见到宓儿的时候,宓儿就是穿着死前的那身衣裳,那少年亦是如此,每每出现都是一身白衣,尘滓不染。
    “此事……说来话长。”女鬼似乎并不想解释过多:“女郎若肯信我,我便会将石家藏金的地点告诉给您,只求您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万两黄金换她来帮一个小忙,这笔买卖,到底是谁划算一些?
    还有就是……自己赚死人的钱,会不会有些不大厚道了点。
    玉润正想着,鼻尖再次嗅到了幽幽兰香,紧接着就感觉身上一凉,那少年已经十分自然的靠在了她身旁。
    “卿卿,那石崇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听过?”
    某鬼的失忆还真是想忘就忘,想记就记啊。
    玉润磨了磨牙,并不打算搭理他。
    “卿卿,你可是打算用完了我,就弃之如敝履?”少年很是受伤,明媚的眸子还似有泪光闪烁。
    她什么时候弃他如敝履了!
    说的好像自己是个负心汉似的!
    某个鬼先骗她缔结了血契,然后神出鬼没想走就走,连半点解释也没有,怎么闹到了最后,她反而成了理亏的那个。
    玉润很郁闷,真的很郁闷。
    少年看的心花怒放,嘴上却说:“卿卿心性单纯,我怕你被这女鬼骗了,所以才要问清楚这石崇是何人。”
    “有钱人,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玉润说的咬牙切齿。
    “有钱?这么说来,卿卿爱财喽?”少年歪着头,像是在努力思索什么。
    有钱谁不爱,要是自己当初有钱有势,哪里会落得那般凄惨的境地。
    她是一介女子,想要造势不易,但若是多点银钱傍身,自然是好的。
    女鬼见自己已经投其所好,便笑盈盈的解释道:“家祖当年同皇室宗亲斗富都不曾逊色半分,石家的财力,想必女郎也是心中有数的。”
    玉润沉吟片刻,终于松了口:“你要求我的事,到底是什么?”
    谁知话音一落,那女鬼竟是眼眶陡然变得血红,凄然叹道。
    “我求女郎,毁了我的尸身!”
    这算是什么要求?毁了她的尸身?
    玉润一惊,联想到孙老那一席话,似有所悟。
    “你可是怕孙谦之找到你的尸身,然后兑现‘生不同衾,死要同穴’的诺言?”
    “正是如此。”女鬼到底没有忍住,一滴滴泪凝结成殷红的血珠,从眼眶中簌簌滑落。
    鬼的眼泪,竟是真的如血色一般。
    自己是曾在哪里见到过呢?
    玉润有些恍惚,那女鬼却仍在自顾的说:“我此生没有福分,却不想再拖累孙郎,若是女郎肯应了我的要求,我便也去的安心了。”
    果然又是个痴的。
    玉润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严厉:“这可是你说的,我若是做了,你决不可后悔。”
    “一副皮囊而已,有什么好悔的。”女鬼此时已经止了眼泪,声音异常清晰。
    “求女郎将我的尸身焚成灰烬撒入江中,今生今世,却让他再也寻不见我吧。”
    既不能同生,又何必共死呢。
    玉润有几分触动,叹息一声问道:“那你且说,你的尸身如今在何处?我……尽力为之。”
    言外之意就是,我也不过是个小姑子,出门必定会受到限制。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可是今日在宴会上,我见到宾客中,有人腰间系着的短匕,似是那害了我的歹人身上系着的一样。”
    “你说什么?”玉润倒抽了一口冷气,面上似有阴云密布。
    石氏女点了点头,看她这笃定的神情,玉润的情绪则更为复杂。
    这石氏女并非会稽本地人,不知晓他们这边的风俗。
    时逢乱世,会稽的各大家族除了招募门客,还会蓄养不少的剑客,并为其配上统一的袍服短匕等物。
    如此说来,害死这石氏女的就多半不是什么真正的匪寇!
    作者有话要说:
    补送个小剧场给大家
    =========小剧场之娘子爱财==============
    玉润:石崇当年以蜡为柴,香料泥墙,锦缎为障,绵延五十里!
    阿寻:有钱就是任性啊!
    某男鬼(不屑脸):我当你们说的是谁,原来就是上回孟婆汤钱都付不起的那个穷鬼。
    玉润:……钱财难身外之物。
    阿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某男鬼(得意脸):娘子爱财,我来取之~走!打劫阎王殿去!
    ☆、第016章:规矩
    翌日清晨,玉润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杏儿去打听昨晚的宾客情况。
    杏儿前脚刚出门,郗三爷派来的人就进了园子。
    “女郎可是起了?”来人是三房最得力的侍婢,玉润不敢怠慢,连忙吩咐文妪开门。
    那侍婢也不啰嗦,见到玉润已经穿戴齐全,便笑道:“三爷请女郎过去一趟。”
    “三舅舅叫我么?”
    “恩,听说是关于女郎归家之事。”
    这侍婢是郗三爷一手□□出来的,办事爽快利落,便直截了当的讲道:“昨夜在宴上,二爷提到了女郎家去一事,孙老便提出让您同谢家郎君同行,三爷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玉润闻言冷笑的,没想到郗二爷倒是比她还急,也罢,她正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郗二爷这样做,权当是给自己省事儿了。
    郗三爷正在书房里练字,听到敲门声便放下了笔。
    “玉儿,”他看着已道豆蔻年华的外甥女有些感慨,想当初堂姐领着她来的时候,还是需要被人抱在怀中的婴孩。
    一转眼,玉润长大了,而他也老了。
    老的已不能护得住她。
    玉润敏锐地捕捉到郗三爷眸中一闪而逝的伤怀,心底也不禁黯然,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认真道:“舅父,有谢家郎君护我去建康,您大可放心。”
    他的玉润长大了的,没有哭闹,没有反对,就这样同意了家族的决定。
    一瞬间,郗三爷内疚更深。
    “玉儿,也不是非回建康不可,你若是愿意,也可随我去吴郡。”
    郗三爷一向来往于吴郡和会稽之间做生意,只是带着自己,恐怕多有不便。
    已经够了,能得他这句话,便够了。
    玉润不禁莞尔:“我愿意回建康,听母亲说,建康还有位郗氏的长辈?”
    郗氏当年同琅琊王氏的王献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郗氏的姑母嫁给了王献之的父亲王羲之。
    至少她祖母郗璇在世之际,众人还没有碍着新安公主的淫威,想要将她送人做妾。
    “恩,也是该去探望她老人家。”郗三爷很是欣慰,玉润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很放心,于是便也打消了强留下她的念头。
    “你此番前去,身边仆役仅是你母亲留下的那些太少,我会在派几个护卫跟着,再给你选两个年纪大些,懂事的婢女。”
    “玉润谢过舅舅,全听您的安排。”
    前世她走的时候,冯氏还在,所以送来的人全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刁奴,这一回,郗三爷亲自挑选,应该可以信得过吧。
    郗三爷安排妥帖了这事儿,便放玉润离去,她行至院门口时,就见到郗三爷的一个幕僚慌慌张张的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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