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做梦也没有想到,孝武帝竟会是这样的反应,谢珏如此逾越,他却半无生气的模样。
    玉润也是有些惊讶,但旋即,她立刻分析清楚了利弊。
    谢珏此举,无异于给自己贴上了他的标签,而这恰恰,是孝武帝乐意看到的。
    自晋朝开国以来,皇族的驸马大多出自名门,如桓温桓济,还有她的父亲。
    可正因如此,孝武帝才会忌惮驸马位高权重,如桓温这般威胁到皇室的利益,所以在淝水之战立下悍马功劳,以至于功高震主的谢珏,绝不会是最好的驸马人选。
    可他为爱女晋陵公主选驸马时,却总有人提起谢珏的名字,他心中不安,必会担心出了第二个桓温,所以眼下谢珏主动向玉润示好,是他愿意看到的。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太后已经吩咐宫婢送了奖赏给她,宴会上的其他郎君同小姑子们也都纷纷上前表演,只是不论陈家女郎的反弹琵琶有多动听,谢家小姑子的水袖舞有多惊艳,众人始终都难以忘怀玉润笔下那傲骨铮铮的梅花,以及那高山流水一般,徐徐流淌入人心中的琴音。
    时间渐渐流逝,计时的沙漏眼看着快要所剩无几,座上的太后打了个哈欠,隐约是有了倦意。
    见此情景,孝武帝大手一拂,下令道:“诸君辛苦,时辰已是不早,今日便……”
    却还不等他的话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太监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他直奔孝武帝的位置,走到近前轻声耳语几句,孝武帝面色微变,立刻喝问道:“听说今晨有一位乞丐混进了宫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凝神屏气,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玉润敛眸,心道这孝武帝果真是个聪明人,那乞丐明明只是在宫门口晃荡,并未进宫,可他一开口,却是笃定了那乞丐已经入宫。
    这样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看着堂下都默不作声的众人,孝武帝突然抬手“啪”的一声将酒杯狠狠砸在了桌子上,旋即冷笑道:“诸位爱卿,此人是何来头,可否有人,为孤解惑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是软了下来,双眸中的醉意已经化成一道寒芒。
    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人心惶惶之际,王徽之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恭敬的行礼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禀报。”
    来了!桓玄呼吸一紧,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一直在等着王家人开口,没想到果然给他等着了。
    想必王徽之做梦也不会料到他辛辛苦苦找来的证人,如今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里,甚至那极其关键的证据,也在短短的时间内被自己派人所截获。
    桓玄得意洋洋的为自己斟满酒,意料之中的看到王徽之在听了身边随侍的耳语之后变了脸色。
    孝武帝等的有些不耐烦,正欲追问,却见到一直跪坐在原地不曾发一言的桓玄竟是也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孝武帝满是不解的打量着他们二人的表情,忽听桓玄道:“陛下,微臣也有要事禀报。”
    刚才都不敢出声,现在一个二个的又都站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孝武帝冷着脸并没有理会桓玄,而是追问王徽之道:“你先说给孤听听,到底是什么要事。”
    王徽之此时已知功劳被抢,便不好再说,只得拿最近要替孝武帝重新编撰地理志一事暂时搪塞过去。
    桓玄更加得意,十分自信的昂首,声音低沉却很有力:“禀报陛下,陛下若是先恕微臣无罪,微臣才敢说!”
    “你!”孝武帝不满的看着桓玄,似乎是没有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胆子。
    想到那太监一脸凝重的神色,说此事已经成为把柄被抓在桓玄嫡母南康公主的手里,若是自己再包庇下去,只会让天下人以为是自己强行护着琅琊王这个胞弟。
    思及至此,他一咬牙,沉声道:“孤恕你无罪。”
    桓玄立刻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递给宫人,那宫人立刻小心翼翼的呈了上去。
    堂下窃窃私语,王徽之目光不善的看向桓玄,却换来他略带挑衅的眸光。
    王徽之敛眸,暗暗叹道。
    到底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
    桓玄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王家因他抢了他们的功劳,所以心有不甘,却并不清楚,自己正按照玉润设置好的陷阱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孝武帝翻开密函,见到里面写着的内容面色不由大变。
    桓玄见状立刻上前两步,趁热打铁道:“陛下,臣还有认证,请您准许她觐见!”
    孝武帝此时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此事他并非毫不知情,只是个中细节琅琊王有所隐瞒,眼下被他们逼的不得不摆到明面上来,他又怎么会有好心情。
    但桓玄对此毫无所觉,这个功劳是从王家人手中抢过来的,既然是王家人要做此事,加之现如今琅琊王得了怪病不起,初来乍到的桓玄深信这是个夺取陛下信任,且能扬名于天下的绝好机会!
    不一会儿,叶绾绫被带了上来,此时她仍旧是蓬头垢面,一身脏兮兮的乞丐打扮。
    这是玉润特地交代的,要她尽量模糊自己的长相,以免被人认出。
    叶绾绫一进门,立刻跪下来扣首,哽咽的将自己兄长和弟弟被困在琅琊王府的事情说出,引得众人一时间愤慨不已。
    桓玄则趁此机会捧着密函一脸得意的将琅琊王同姚秦勾结,故意撤走军队导致几个家族惨遭屠戮的事公诸于众。
    玉润看着他那一副侃侃而谈,志在必得得模样,眼中划过一抹冷笑。
    桓玄啊桓玄,你才到建康,只怕对于朝中之事还不甚了解,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借此事翻身。
    只是你不知道这其中厉害,更不知道今天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玉润垂眸,敛住眼中的杀意。
    她已经成功诱得他饮下这鸩毒,接下来,就是等时机成熟,静候他毒发身亡!
    ☆、第048章:设局
    “陛下,琅琊王图谋不轨,狼子野心,竟伙同秦军残骸我大晋百姓!”
    这个帽子扣的可是有点大了,孝武帝的面色紫涨,但想到那密函上头的内容,却又偏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良久,他才尴尬的咳嗽一声,正色道:“桓爱卿,此事你检举有功,但具体的细节还有待考证,来人呐!”
    孝武帝一声令下,殿前护卫便立刻跪倒在他面前。
    “你们先去琅琊王府,找到叶氏兄弟,再做定夺。”
    毕竟他不能只听一个小丫头的一面之词不是,孝武帝下定决心,目光不由得瞟向坐在一旁,面色煞白的琅琊王妃,以及一脸愠怒,愤愤不平的司马元懿,忍不住暗自叹息。
    怪只怪他这个弟弟病得着实不是时候,他即便是有心想要护着,若是他病情一直没有转寰,自己也着实犯不上花费这样的心力来扶植一个无用的弃子。
    桓玄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其实他早有准备,据密探送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打探到也是兄弟就被关押在府内,只是具体的情况并不知晓,有人曾经在夜晚听到过男子撕心裂肺的哀嚎。
    想必,是折磨的不轻。
    越是这样,便越合了桓玄的心意,琅琊王司马道子如此歹毒,天下人只怕都要除之而后快,自己当年被他明里暗里算计了那么多次,如今终于能够还报与他了!
    当真是痛快!痛快!
    桓玄越想越是得意,目光不由得看向玉润,只见到屏风后面一个脊背挺直,瘦削冷清的人影。
    心中腾地升起一股邪火,他还记得他的玉娘看向谢珏那个小白脸时的眼神,爱慕中饱含着复杂的情愫。
    有什么了不起的,王家、谢家还有建康城中的各大家族,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这些人明白,什么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屏风后的玉润已然察觉到这股夹杂着野心与怒意的视线,但她并没有理会,而是随同其他女眷一道在太后的示意下悄悄退了出来,向着停留在宫门口的马车走去。
    然而还不等玉润到宫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女郎留步。”
    闻声,太夫人同王家众人都回过头来,只见来人是一个二八年华,长相靓丽的宫婢,她此时正打量着玉润,嘴角含了一丝讥讽的笑意,用有些尖锐的嗓音道:“女郎是王氏七女吧,我家娘娘说仰慕您的风采,想请您到她宫中小叙。”
    娘娘?
    玉润挑了挑眉,听到身边的宫女伏在太夫人耳边轻声道:“她是张美人的人。”
    太夫人点了点头,暗自思忖这位张美人虽然刚进宫不久,爬的却是极快,听说今日来陛下夜夜都召她侍寝。
    只是如此受宠的宫妃,怎么会跟玉润扯上关系?
    那所谓仰慕风采的鬼话太夫人是绝不会相信的,所以她颇有深意的看了玉润一眼,却见到玉润嘴角含笑,十分淡定温婉的模样,心神不由大定。
    “怎么,女郎这是不愿,还是准备让我家娘娘亲自来请你?”那宫婢显然是等的有些不耐烦,语气也有些不尊重,引得太夫人十分不快。
    玉润不想太夫人为难,便主动上前一步,含笑道:“风采不敢当,既是娘娘召见,玉润自然要去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姐姐的主子是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
    “你……”那宫婢一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有些逾越,毕竟她家主子如今连个贵妃都不算,还只是个美人。这番话若是传到了有些人的耳朵里……她打了个冷颤,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不由得佝偻了几分。
    玉润从容不迫的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有一种超乎于年龄的沉静平和,看的那宫婢反而自惭形秽起来。
    隔了半晌,她讷讷道:“女郎请随我来。”
    态度同方才相比,明显恭敬了许多。
    玉润对着太夫人同谢道韫等人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祖母不必担心,玉润去去就回。”
    太夫人见她半点也不紧张,微笑着点头应允。
    跟在那宫婢的身后,玉润心中却是在不断打鼓。
    张美人想要召见自己,绝不是因为什么欣赏她的风采,最大的可能,便是因为今晚她同叶绾绫的出现,让那个恨不得将自己的过去彻底掩埋的女人不安了。
    她要提点自己,甚至有可能会威胁自己,让她不要将当初山洞中那狼狈的相遇之事流传出来。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发现那宫婢领着的方向并不是美人们所在的索芳斋,而是另一处僻静的所在。
    玉润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那宫婢似有些急,忙催促道:“女郎快些走着,我家主子还在等着您呢。”
    闻言,玉润却是神秘一笑,附身揉着膝盖叹道:“许是方才跪坐的太久,玉润的腿脚竟有些发麻,不如姐姐先去禀明你家主子,让她再稍微多等我片刻可好?”
    那宫婢心中大怒,却怕露出马脚,只好咬牙陪笑道:“女郎说哪儿的话,若是您不去,奴婢是没法交差的。”
    可谁知玉润却干脆停下了,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可是……可是我的腿真的很疼,那不如劳烦姐姐去给我叫辆马车来?”
    宫婢气的直翻白眼,只能上前一步扶着她强行向前。
    “女郎就不要这般多事了,否则若是让我家主子等急了,可是会怪罪下来的。”
    是啊,是会怪罪下来,可即便如此,又哪里跟自己扯得上半点关系,便是传出去,也顶多说她不知礼数吧。
    王玉润仍旧动也不动,只管捂着膝盖叫痛,弄得那宫婢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清脆的有些刺耳的巴掌声陡然从旁边的走廊里传来。
    随后,皮靴拍打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不知为何,玉润听到这脚步声,竟莫觉得胸口发闷,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就在她抬眸之际,那脚步声的主人也来到了近前,一张艳光四射的容颜上正带着得逞的笑,只是那眼底淤青的一块破坏了整张面容的美好,使他看起来平白添了几分狼狈。
    慕容珂!
    竟然是他!
    这一瞬间,玉润明白了张美人的打算,她趁机邀请自己,不过是想要她无疑中撞上正在远处散步的慕容珂,这样一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就会成为她手中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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