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只好命车夫前往城东的寺庙,可谁知道马车行至一个路口,突然听到有个少女兴奋的尖叫一声。
    “快!快拦住!那是谢府的马车。”
    玉润正兀自疑惑,又听到另一个女郎吼道:“是谢府的没错!四郎,阿琴听说你回来了,你既然回来,怎么不露面给我们瞧瞧!”
    听到这里,玉润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来谢道韫不曾骗自己,洛阳的姑子们还真是个个猛于虎也。
    可她不能停留,非但不能停留,还得速速逃掉才好。
    “驶快些!”
    低低的命令从车帘后传来,那车夫挥动马鞭的手立刻加快了速度,一记烟尘过后,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追赶不成的女郎们气的直跺脚,特别是那个叫阿琴的女郎,不曾见到四郎竟是在车厢中掩面哭泣起来。
    在她身边,一个青色长衫,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少年撇了撇嘴,瞧瞧捅了捅她的胳膊道:“你别哭了,不就是什么四郎么,赶明儿你去我家,什么五郎六郎七郎的随便你挑。”
    他这一开口,清脆带着点点软糯的声线便暴露了性别,只是抹了黑灰的小脸依旧雌雄莫辩,黑漆漆的眸子熠熠发亮。
    阿琴却毫不领情,撇嘴道:“谁稀罕,四郎他可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谁也比不上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年”冷哼一声,嘟囔道:“我就不信,他能比我爹爹长得还好看。”
    听到这句话,阿琴止了哭声,抹了一把鼻涕傻傻的看向同伴:“糟了,你昨儿个一晚上都没回去,到时候给坊主知道,肯定要怪罪在我的头上!”
    “少年”原本还满是得色的脸顿时一僵,抱着她的胳膊求道:“我的好阿琴,你就再帮我一天吧,就一天,最后一天!”
    阿琴面露不忍,顺手摸向她的手臂,上面有着细细密密的血点,因为无数次的针灸,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可你已经许久都不曾合眼了。”阿琴幽幽的叹息一声,却见到对方的身体在自己提及“合眼”二字时不可遏制的一颤,连忙将后面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就在她们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婢仆突然在车外禀报道:“女郎,谢府的马车驶向了城东。”
    “城东?”阿琴双眸大亮,忙喜道:“可知道是去城东何处?”
    “奴婢听说是城东寺庙。”那婢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补充道:“听闻昨夜谢家三郎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撞了,想必是请去寺庙求助高僧吧。”
    听到这里,阿琴还不等说话,她身边的“少年”就立刻兴奋道:“不干净的东西给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快细细说与我听!”
    阿琴面露无奈,她的这位好友啊,就是个极其喜欢这些个蹊跷奇怪的故事,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跟戏文里唱的似的。
    今儿个听了《东海黄公》,就跟里面的黄公一样以红头束发,声称自己有法术,可御风而行。明儿个看了歌舞戏,风风火火的性子又转眼化成了绕指柔。
    特别是劫富济贫的戏码,更是眼前之人的最爱。
    想到这里,阿琴不禁黯然。
    许是恰恰因着她记不住自己的故事,才会对别人的故事情有独钟。
    这人呐,总是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像她之于谢珏。
    想到这里,阿琴咬了咬牙,对那婢仆吩咐道:“走!去城东的寺庙,我就不信堵不着他!”
    虽然明知道对方可能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但她阿琴从来不是个喜欢屈服的人,就好像是自己身边的这位挚友。
    即便每一次醒来她都将自己忘的干干净净,但并不妨碍她一次又一次让她记住自己。
    “少年”此时正被水鬼的传言所吸引,听到阿琴这般说不禁有些失落。
    “哎呀呀,真的应当去谢家瞧瞧那位三郎,是不是真的和水鬼共度良宵呢!”
    阿琴忙捂住她的嘴巴,一脸嗔怪:“阿荫!这种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说出来!”
    “什么话?”被捂住嘴巴的花荫一脸茫然:“共度春宵?坊里边的姐姐都这样说啊,她们还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你!”阿琴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子,听了这句话更是又羞又气。
    花荫也不觉得失言,心里只惦记着那同水鬼共度良宵的谢三郎。
    “阿嚏!”
    背靠着美人榻的谢三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伴随着个喷嚏,他冻的青紫的嘴唇还狠狠的抖了一下,那微微有些颓然的眸子也霎时迸射出一道冷光。
    只要一想到昨晚上的事儿,他就直恨得咬牙切齿。
    原本他睡得正香,朦胧中却被娇吟声所吵醒,他一睁开眼,就瞧见一个胸脯高耸,容颜俏丽的美人儿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他伸手一抓,美人儿就小鸟依人的靠了过来,本以为是个春梦了无痕,可谁做到最后,他舒爽的泄身出来,后颈却是一痛,紧接着就人事不知了,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半个身子就泡在了冰冷的湖水里头。
    更更更更为可气的是!
    那原本同美人春宵一度过后,留下了不少浊痕的被单就盖在自己的脸上。
    幕后黑手的恶劣程度当真令人发指!
    祖母得知了这件事非但没有为他鸣不平,还责怪自己行事鲁莽。
    可笑,若不是她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有那个能耐算计得了谢珏?
    谢球越想越生气,整个身子完完全全的瑟缩入被子中,似乎是想要汲取更多的温度。
    一双冰凉的手却在这时摸上了他的额头。
    谢球一个机灵,立刻睁开了双眸。
    可一见到来人,他那狠厉的眸光就又回到了眼眶中。
    “谢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谢球冷哼道:“你来做什么?”
    “三哥,”谁知谢珏则是一脸歉疚,低低道:“对不起,我昨夜不该送那人过来。”
    他竟然主动承认了?谢球一脸的疑惑,难道说他这是在挑衅自己?可他现在这神情,也不像啊。
    “我原本是想送给清俊点的小厮给三哥,看看三哥会不会饥不择食,若真是如此,也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只是……。”
    “等等!你说什么?”谢球彻底凌乱了,今早他在湖水中一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是被谢珏这阴损的小子给算计了,可是现在谢珏主动跑来告诉他,他原本是用另一个法子算计自己,想逼着自己的断袖的!
    “三哥,我不应当如此玩笑。”谢珏说的很是认真,“我没想到三哥竟是如此烈性,宁愿投湖保清白。”
    投湖保清白!
    这压根就是最大的讽刺好吧!他明明是不知道被哪个孙子给丢进去的。
    谢球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反复变换着也不知道疲倦。。
    谢珏这歉道的十分诚恳,从小到大谢球还没见过他这天子骄子一般的四弟低过头。
    如此说来 ,真的不是他?
    那又会是谁呢。
    看到谢球有几分动摇,谢珏的眸光中一闪而逝狡黠,不急不急,以他这三哥性子,定时会查清楚那春宵一度的美人是何人,等他认出正是昨夜太夫人房间外面那个因为见到了蚯蚓而惊叫不已的婢女时,只怕会很有趣。
    没办法,既然祖母现在这么关心自己,那他就得找点事情,让她老人家好好分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提及“谢玄”的童鞋,谢玄是388年逝世的,本文目前是386年,所以渣寻会放过他老人家的。
    ☆、57.6.11
    马车疾驰着,玉润偶然掀起车帘望向前方,只见不远处的庙宇的红顶正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隐隐可闻闷雷之声,沉沉的压在玉润的心头,使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女郎,到了!”
    不多时,车夫洪亮的嗓音就从车厢外传来,玉润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已有婢女打着伞静候在车下。
    小雨正淅淅沥沥的下着,所以寺庙外秋香拜佛的人极少,玉润的马车也就显得分外扎眼,庙门口眼尖的小和一下子瞥到了马车上陈郡谢氏的族徽,立刻将门打开,恭恭敬敬的将玉润等人赢了进去。
    玉润前脚刚迈入庙门,后脚就又有一辆马车跟了上来。
    来人正是阿琴同扮成小厮模样的花荫。
    “停停停!给我停下!”阿琴一见到那停在庙门口眼熟的马车,立刻兴奋起来,抓着不断点头打着瞌睡的花荫的手道:“阿荫你快看,是四郎的马车!可算是找到了!”
    “啊?”花荫打了个哈欠,抽了抽鼻子点头:“好啊好啊,阿琴你既然瞧见了,还不快闯进去给人直接掳来!”
    掳来?那也太莽撞了吧。
    阿琴也是世家贵女,从小教养极好,听了这话先是觉得很荒唐,还不等反驳,就听花荫又道:“我爹爹说了,人活一世,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
    阿琴眸光一亮,心中那莫名的情愫更加激荡。
    花荫仍旧鼓励她道:“而且坊里面的姐姐也说,那些臭男人们最是口是心非,一个个看着道貌岸然,其实都是衣冠禽兽。”
    “不许你这么说四郎!”阿琴脸“腾”的一下红了,气鼓鼓的瞪着花荫,显然十分不满。
    花荫撇嘴:“你不信就等着瞧,我这就去给你那个什么四郎抓来!”
    “当……当真?”阿琴小脸仍旧是红扑扑的,可这回却并不是因为气愤,毕竟若是自己出手,也太明目张胆了些,若是被四郎知道也容易被他不喜。
    但若是花荫肯帮忙,可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她向花荫招了招手,凑近在她耳旁叮嘱了几句。
    花荫一张俏丽的小脸儿顿时就绷不住笑了起来,很不客气的戳了戳她的脑门:“你们这些汉人呐,花花肠子就是多,好好好,我听你的,我掳了他你再救他,美救英雄这戏码倒也不错。”
    阿琴的脸更红了,只嗔怪的望了花荫一眼,对方连忙摆手,叹道:“好好好,我这就去,阿琴放心,一定帮你收服了你的四郎!”
    与此同时,才进了佛堂的玉润还不知道自己很可能面临的危机,她跪坐在蒲团上,十分恭敬的一礼,起身之际,心中已是感慨万千。
    事到如今,她有的时候都还分不清楚到底曾经的种种悲惨遭遇是噩梦一场,还是现在这般安逸幸福的日子是梦,如若现在是梦,那她永远都不要醒来。
    想到这里,她再次长揖不起,从前的她对鬼神之事并不了解,后来直到同谢珏皆为阴亲,才隐约期待起来。
    只是没想到,曾经觉得荒诞不羁的事情如今竟亲身经历。
    南无阿弥陀佛,想来也是佛祖觉得她上一世活得太失败,所以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吧。
    玉润莞尔一笑,这才起身,忽听身旁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来人的步子迈的很稳,莫名给了玉润一种踏实的感觉,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去,只见到一角大红色的袈裟。
    “女施主有何事要见老衲?”
    老者低沉微哑的嗓音幽幽飘入玉润的耳膜,她仰起头,在看清来人正是这寺庙住持的时候露出一抹浅笑。
    这个住持她曾经是见过的,而且还颇为相熟,就连阮氏对他都很是敬重,在洛阳城破的最后几天,这位成熟稳重的老住持还帮她一起为已故的阮氏做完了最后的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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