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琰本是满怀怒气,可被他这般一闹,气倒是消了不少,他不赞同地横了他一眼,只也并不出言指责。
    眸光缓缓地又再移向绑在椅上的秦若蕖,乍一见对方模样,不禁一怔,只片刻功夫又冷笑出声。
    此女伪装本领着实炉火纯青,当日在杨府,他便是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骗到了,否则也不至于今日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上。
    “秦四姑娘,不管你伪装的目的何在,本王都无意追究,本王只是想知道,今夜你在秦伯宗书房里可有拿了什么东西?”
    这才是他想要知道的,按长英的说法,今晚夜探秦伯宗书房时便发现有人截足先登,而这个人,正是如今被擒的秦若蕖。
    “我、我听不懂你、你在说些什么,从祖母处离开后,我便、便一直在自己屋里,用过晚、晚膳后,岚姨陪、陪着我散步消食,接、接着便沐浴更衣就寝,再、再后来醒来便发现被、被你们抓来此处。”秦若蕖带着哭腔,一五一十地回答。
    不等陆修琰再说,她又继续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们要、做什么?我、我没有银两,只、只有一些珠宝首饰,都是祖母给的,我全、全给你们,你把我放回去可好?”
    陆修琰磨着牙,好半晌才深深地呼吸几下,以期将满腹的怒火压下去,他想不到此女竟然如此冥顽不灵,事到如今仍是谎话连篇。
    “秦、若、蕖!”像是从牙关挤出来的三个字,预示着他的怒火将要达到了顶点。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欺负人,呜呜呜……”委屈与害怕同时袭来,让秦若蕖再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滑落,冲刷脸上的灰尘,将那一张俏脸染得脏兮兮的,瞧来好不可怜。
    便是原本对她甚是恼怒的长英,见她如此模样,竟也不知不觉间生了几分侧隐之心,若非他自己曾与对方交过手,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这可怜的弱女子。
    陆修琰怒极反笑,拉过一旁的太师椅坐了下来,不疾不徐地道:“都说女子的眼泪是世间上最好用的武器,只是这一招于本王却是无用,秦若蕖,聪明的话还是从实招来的好,今夜你可否从秦伯宗书房里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我、我没有,我没有,你们冤枉我……”秦若蕖哭着辩驳。
    见她竟仍然如此固执,不仅如此,还哭得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委屈,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饶得是一向英明果断的端亲王,如今也不禁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紧皱着双眉,板着脸瞪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子。
    “王、王爷,也许秦姑娘真的没有拿,属下只见到她从秦伯宗书房里出来,并不曾见她有拿了什么东西,属下这一路紧盯着她,她若拿了也来不及藏到别处去。”长英终于忍不住了,凑到陆修琰身边压低声音道。
    陆修琰并不理会他,眼睛仍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哭泣不止的秦若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哭声却是久久不绝,他的心思几度辗转,平生头一回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莫哭了!”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大吼,成功地止住了哭声。
    秦若蕖扬着一张花猫脸,不时打着哭嗝,却是再不敢哭出声,眼神带着畏惧,偶尔怯怯地偷望他一眼。
    陆修琰更是烦躁,可偏又拿她毫无办法。若是她仍是方才打斗的凶狠模样,他自有一百种方法对付她,可她却偏偏表现出这一副娇娇怯怯的无辜样子……
    “我、我不哭了,你、你帮我解开绳子可好?我的手又痛又麻的。”久不见对方说话,被绑着的双手又着实难受得很,秦若蕖不禁小小声地恳求道。
    “王爷……”长英于心不忍,询问般望向主子。
    陆修琰有几分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以示同意,得了主子命令,长英忙上前去,两三下便解开了绑着她的绳索。
    “呜,都快要破皮了……”哭腔明显的语调,成功让陆修琰额上青筋跳动了几下。
    秦若蕖并不理会他,委委屈屈地吹着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
    陆修琰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他深信,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戏子,也总会有露出破绽之时。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偏偏再一次打破他的认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今夜那个出手狠毒的女子是他幻想出来的,在他面前的这一位,真的不过是寻常的官家弱女子。
    “王爷,被擒的另一名女子要见王爷,说是有话要向王爷禀报。”正僵持间,一名青衣亲卫进来禀道。
    陆修琰稍一怔,不过须臾便回过神。他都险些气糊涂了,这一位不肯说,可他手上还有另一个,那位名唤青玉的侍女。
    “带她进来!”
    “青、青玉?”本是一心一意地吹着伤口的秦若蕖,听到脚步声时抬头一望,竟见青玉被绑着双手让两名作护卫打扮的男子押了进来。
    青玉见她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莫怕,而后“扑通”一下向着坐在太师椅上陆修琰跪下。
    “民女青玉,拜见端王爷。不管王爷为何要暂留秦府,也不管王爷所为何来,青玉与小姐一概不知,也不会过问,更加不会妨碍王爷一切行动。”
    “哦?你倒是有几分聪明。只是,你一介奴婢,又有何资格替主子作决定?而本王凭什么又要相信你。”陆修琰轻拂了拂衣袍上沾染的灰尘,施施然地反问。
    “青玉才不是奴婢!”秦若蕖不满地插嘴,在收到对方一记警告目光时吓得脖子一缩,双唇动了动,似是在嘀咕着什么,陆修琰也懒得与她多作计较。
    “王爷所言甚是,青玉自知难于取信,只求王爷宽限一日,明日子时,青玉与小姐必将给王爷一个确切交待,王爷以为如何?”
    不待陆修琰说话,青玉又忙道:“青玉与小姐自有自知之明,绝不敢不自量力与王爷作对,更何况,小姐身份王爷已知晓,秦府又有王爷之人,青玉与小姐便如砧板之鱼,是生是死只凭王爷一句话。如今只求王爷宽限一日,于王爷而言,并无损失。”
    陆修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见她一脸的真挚诚恳,再听她一言一语,可见是个头脑清醒的聪明人。
    他又再朝秦若蕖所在移去视线,成功地捕捉到一张气鼓鼓的狼狈脸,心里竟突然生出几分哭笑不得之感。
    他掩唇佯咳一声,再望向地上的青玉时,又换上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神情。
    “明日子时,就在此处,你们若不来,本王绝不轻饶,到时会有何后果,只怕你们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冷冷地扔下威胁之语,他才朝着亲卫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为青玉松绑。
    “谢王爷!”
    第十五章
    看着秦氏主仆相互搀扶着出了门,陆修琰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一名亲卫心神领会地跟了出去。
    漆黑得几乎要看不见五指的路上,不时响起不知名的虫叫,偶尔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的一阵阵凉意,让紧紧靠着青玉的秦若蕖打了个喷嚏。
    “青玉,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会不会迷路了?”
    青玉柔声安慰:“小姐莫怕,此处应是城郊的一处农庄,青玉认得路。”
    听她这般说,秦若蕖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小小声抱怨道:“上回在杨府,端王命人出手相救,我还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也是个作奸犯科的,亏他还是当朝王爷呢!”
    一会又委屈地道:“他还骂我装傻充愣扮可怜,凶巴巴的……”
    一会又忧心仲仲:“咱们突然不见了,岚姨想必担心极了,若她告诉了祖母,可不是害得祖母一夜不得安眠?祖母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不等青玉回答,她突然轻呼一声,随即压低声音问:“青玉,今夜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青玉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有几分不自然地胡乱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怎的好端端的又穿上了黑衣服。再说,若我好好地在屋里睡觉,又怎会这般轻易被人抓了去。”秦若蕖如梦初醒,颇为懊恼地道。
    青玉生怕她再纠结此事,忙道:“再过不多久便要天亮了,咱们得快些回去,小姐抱紧些,把眼睛闭上。”
    “好……”秦若蕖听话的搂紧她的腰肢,阖上双眼伏在她肩上。
    青玉将她抱紧,运气发力,几个跳跃,很快便没了身影……
    一直因为两人久久不归而忐忑不安的素岚,乍一见她们出现,当即迎了上去:“可总算回来了,这……出什么事了?”
    见秦若蕖软软地靠着青玉,素岚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半抱半扶地将她安置在床上。
    “岚姨放心,我只是动了些手脚,让四小姐睡得安稳些。”青玉解释道。
    “四小姐?”称呼的不同使素岚怔了怔,“怎的会是四小姐?蕖小姐呢?”
    青玉苦笑:“出了些意外,岚姨,还是等会再说,您还是先侍候小姐更衣净身,她今夜可遭了不少罪,我去拿伤药。”
    又是遭罪又是伤药什么的,让素岚又惊又慌,只能强压下慌乱,动作熟练地为熟睡中的秦若蕖换下那身夜行衣,再用干净柔软的湿棉布仔仔细细地为她擦拭身子。
    当她看到秦若蕖手腕上的红痕时,不禁心疼得抹起了泪。
    “不必担心,擦了药睡一觉,一早起来便会褪红了。”青玉安慰道。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大家小姐,偏要遭这些罪……”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小丫头,再想想这些年她所经历的种种,素岚忍不住泪流满面。
    “没事,老天爷都看着呢,是好是歹,是福是罪,终有一日会清算的。来,岚姨,把药给小姐擦上。”
    却说一路跟着秦若蕖主仆两人的端王亲卫,直到看着那两人跃进了秦府里头,他才折返向陆修琰回禀。
    陆修琰听罢狐疑地问:“她真是这般说的?”
    “回王爷,秦四姑娘确是如此说。”
    “你确定她们没有发现你在跟踪?”他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属下确定她们并未发现。”
    陆修琰“嗯”了一声,也是相信自己下属武艺的,若是这都能被对方发现,他们也枉称大内一流高手了。
    只是,心里终究疑惑不解。按理说,那秦若蕖面对自己作戏倒也说得过去,可离开之后,身边又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已经没了伪装的必要,又何苦还说那些莫名奇妙的谎话?
    此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陷入了沉思当中。
    当日杨府内恶犬突袭,人人均是四处逃散以求自保,明明她自己也怕得要命,可仍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护着那素未谋面的杨府小公子。也正是这一事,便足以让他对她改观。
    一个会舍身救人的女子,心肠必不会坏到哪里去,而平日偶观她与姐妹们的相处,性子虽确有些迷糊,实际却是个心宽大度的,种种表现加在一起,方才洗脱他曾经对她的怀疑。
    可今夜闹的这一出,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巨大的认知落差,使得他有那么一瞬间,不由生出些许被欺骗的愤怒感。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无奈的揉了揉额角。罢了罢了,一切还得留在明日子时,到时看她们还要玩什么把戏!
    晨曦初现,当纱帐内传来女子细细的呵欠声时,一夜无眠的素岚与青玉不约而同地起身,一人一边将帐子拨起。
    “岚姨,青玉。”秦若蕖仍是睡意朦朦。
    素岚率先上前挽起她的袖子,见被磨得快要脱皮的纤细手腕已经渐渐褪去了那吓人的红,不禁松了口气。
    秦若蕖愣愣地望了望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安慰道:“岚姨放心,一点儿都不疼,以前一觉醒来还会浑身痛呢,如今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素岚眼眶都红了,转过身去擦了擦泪水,勉强笑道:“昨日四夫人便传了话过来,今日让小姐好生休息,便不用去请安了。”
    “噢,也好,那我再睡会儿。”秦若蕖眼神一亮,本已沾地的双脚又缩回了床上,顺手扯过薄衾盖上,打着呵欠叮嘱道:“岚姨,我再睡小半个时辰便起,祖母那边若有人来,你帮我遮掩遮掩。”
    “好,小姐放心。”素岚轻拍着她的肩,柔声道。
    直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才低低地叹了口气,与青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周氏何故这般好心?”轻掩上房门,青玉低声问。
    “昨日四老爷闹的那一出,虽老夫人下了禁口令,可以周氏的本事,又岂会瞒得过她?估计也是做做表面功夫吧。”素岚不以为然。
    “这倒也是,说不定果真不见四小姐去请安,她心里不定怎么恼呢!”青玉撇撇嘴。
    只是,她这般说倒真的冤枉周氏了。虽不待见秦若蕖,但好歹也当了对方这么多年的继母,对秦若蕖一根筋的性子,周氏也多少有几分了解的,故而她说了免了秦若蕖的请安,便是真的没想过对方还会来。
    要问她为何会突然这般体贴,全然是因了其乳母梁嬷嬷的一番劝说。
    话说昨日秦季勋因为女儿亲事之事怒打秦伯宗,消息传到周氏耳中时,她着实心里不好受。本以为这么多年夫君对卫氏一双儿女不闻不问,便是代表着他已经彻底抛下了那一段情分,哪想到……
    梁嬷嬷自是明白她的心结,遂柔声劝慰道:“老爷自来便是心慈重情之人,四姑娘终究是他亲骨肉,又是那般被嫡亲伯父算计,身为父亲的,怎会轻易咽得下这口气。若他果真不闻不问,那便不是夫人所爱之人了。”
    周氏轻咬着唇瓣,有几分委屈地道:“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仍记挂着那死人。”
    “常言道,人走茶凉,卫氏死了那么多年,再多的情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淡了。更何况夫人这些年对老爷一直体贴关爱有加,便是石头也都被捂热了。记忆终究是冷的,哪及得上近在咫尺的温暖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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