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易辉便自己猜:“凌亚泽?”对方不说话,他观察一阵,知道自己猜测没错,咧着嘴笑笑,“早和你说过她对那段没认真,你以为那种时候她需要的会是那小子?你不还说她打过电话给你?那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沐念阳不想谈,简单几句话敷衍过去。易辉相当坚持,一路跟到他办公室:“和你说正经的,让曲曲进去,抵得上三个实习的,撇开那些不说,就目前这情况,最合适就是她。”
    “目前什么情况?”他翻开文件夹,埋头仔细阅读,随口应着。
    “就主任一个老前辈,我俩是厉害吧,毕竟还年轻,到时候再带上几个新来的,怎么想都不靠谱。”
    “你就是瞧不上人家新来的。”
    易辉挺冤,声音拔高几分:“话不能这么说,但凡齐主任和顾主任任何一个在院里,我都不敢把主意打到你家曲怀瑾身上,你可想清楚,那是一条人命,我们学这一行,为的是什么,你总不会忘。”
    沐念阳沉默,易辉也无话可说了,安静环手坐在对面,盯着表情略微松动的男人看。
    后来沐念阳干脆下了逐客令:“我现在脑子挺乱,之后再聊,你先出去。”
    易辉敛了神色,难得认真:“我知道你对这次手术有把握,我现在只想表明我的观点,脑动脉瘤和脑干附近血管母细胞瘤这两样凑在一起,术中病人随时可能没命,我这么提议,是出于安全考虑,这种时候,减少手术风险是第一位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沐念阳毫不让步:“我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到时候她要是在手术台上有大的情绪起伏,我也跟着分心,这手术没法进行。”
    “你不信她?”
    “易辉。”他正儿八经喊了那哥们儿的名字,“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那是人之常情,做一个医生之前,她首先是个人。”
    “……”
    “她现在情绪控制还有欠缺,这点你我都清楚。”顿顿,他又说,“我是医生,得对病人负责,曲怀瑾是我的人,我也得对她负责。”
    易辉嘴唇张合几次,再没能说出劝说的话,终是勾着唇角笑了:“行,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本来是想说服你的,搞到最后老子倒被你说服了。”
    这件事传到曲怀瑾耳朵里所花的时间,比预想要少很多。
    他夜里值班的时候,那姑娘便跑过来了,甚至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是套白色洋装,她二十五岁生日时候,他陪她去买的,他记得清楚。
    心底明了她为什么来,他佯装不知,先笑着说了不相关的:“今天很漂亮。”
    曲怀瑾无心和他绕圈子,也不坐下,站在桌子另一头,抻着桌面,表情认真异常:“主任说,只要你和易辉点头,我可以进手术室。”
    “这样啊……”
    女人连连点头,看他的眼神带了些许哀求。
    沐念阳合了资料,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定定望着她,语气平缓却坚决:“我,不同意。”
    曲怀瑾有些着急,立马皱巴了脸,模样委屈得很:“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对这两类肿瘤的切除研究几年了,脑动脉瘤的手术也跟过两台,做助手是完全没问题的。”
    沐念阳只安静听着,不予回应。
    曲怀瑾便软了声音,可怜兮兮唤了他的名字:“沐念阳……”
    “撒娇没用,我和主任都不同意用你,原因你自己知道。”
    “我可以克服!”
    “曲曲,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没有任性。”曲怀瑾挺委屈,又因为想起那些事儿,心里难受,眼圈微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儿眨了眼,生生又憋回去。
    沐念阳没像往常顺她的意,也没起身把人搂入怀里安抚,仍板着脸孔,语气淡然:“你现在就不冷静,让我怎么相信你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克服?”
    “你知道我上了手术台不会这样的,我们上次一起给人做过……”
    “曲曲!”
    “……”
    “我不会同意,不管你说什么,都一样。”他说。
    屋内霎时没了声响,只曲怀瑾还未平复的几声略重的喘气声。
    曲怀瑾先瞪了他会儿,之后垂了脑袋,额前发丝跟着垂下,遮去她半张脸。
    他看不清她脸上是何表情,只大概知道她是难受的。
    估计过会儿就要掉眼泪了。他想。
    预料之中的,那姑娘如此沉默近五分钟,小声吸着鼻子抽泣两声,肩膀随着那微小的动作轻微起伏,看上去瘦小又可怜。
    无奈叹息之后,沐念阳还是起身,缓步靠近,没去碰她,离了约莫十公分的距离,垂首看她:“除了这件,别的事我都能答应,竭尽所能把能救的人都救回来,这话是你自己说过的,第一次见面,你交给我的那份申请书上,个人志向那栏,你应该记得。”
    曲怀瑾不答话,拿手背胡乱擦了眼泪,无济于事,眼泪掉得更凶,顺着下巴颌滴到桌面上,汇成一淌小小的水迹。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两年,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情绪能稳定了,我绝对不拦着。”
    “我现在……就、就想。”
    “现在不行。”
    “行。”抽抽搭搭又补了句,“外婆是死在手术台上的……”
    终是舍不得,沐念阳伸手,把人拥紧,又腾出一手轻抚她略显毛躁的短发,声音轻了些:“我知道你心里有遗憾,这手术风险多大你清楚,家属签字的时候,就清楚的……这老太太家里还有个准备高考的孙子,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十几年,那孩子肯定也不愿意失去唯一的亲人。”
    “嗯……”
    “这类手术我做过几次,李主任也是这方面的顶尖的专家,我知道你不想她和外婆一样,我答应你,尽量让她平安出手术室,你乖乖做自己的事,这些都交给我,好不好?”
    曲怀瑾摇头。
    “你知道这样的手术有人情绪崩溃意味着什么。”
    手术失败……
    她知道。
    “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沐念阳……”
    沐念阳说:“这样,到时候你就在手术室外等着,那孩子一个人估计也怕,你刚好和他做个伴。”
    “好。”
    “跟进去的事不准再提。”
    “好。”
    “老太太家里没多少积蓄,那孩子也小,手术费住院费那些我们几个凑了,往后吃的用的,孩子的生活费还得小心帮衬着,我先转一笔到你账上,你只管说是人家捐的,别让他们有心理负担。”
    曲怀瑾又是摇头:“我自己有钱。”
    沐念阳轻笑,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前两天不还搁我跟前哭穷?用我的,你那点儿钱,养活你自己都够呛。”
    “……好。”
    “不难受了?”
    曲怀瑾把脑袋往人怀里一搭,声音闷闷的:“难受呢。”
    “别瞎想了,我会担心,我这周六没班,陪你去趟墓园。”
    “嗯。”
    第54章 我老婆了解
    那个孩子才满十六,是个瘦小的男生,姓秦,叫秦杨。
    曲怀瑾第一次见他,在沐念阳的办公室。
    他的书包有些旧了,肩带交接处依稀能看出重新缝补的痕迹,侧边放杯子的网兜破了两个小洞,衣服不大合身,手腕和脚踝露了小半截。
    真的很瘦,瘦得让人心疼。
    怯怯地站在办公桌前,她倒了水过去,他也只糯糯道了谢,眼睛偷偷抬起,打量了他俩的神色,沐念阳回望过去,又赶忙低了头,揪着衣角不知所措。
    曲怀瑾于心不忍,过去拍了少年的肩膀:“别担心,都会好的。”
    秦杨轻轻点头,许是想起老人,蓦然红了眼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对沐念阳说的:“求您一定要救回我奶奶,我只有她,只有她了……”
    沐念阳宽慰地冲他笑笑:“我们会尽力。”
    自然是没起任何作用的,秦杨依旧咬着嘴唇,身子略微颤着,表情无措又恐惧。
    沐念阳又让他坐下,秦杨还是摇头,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沐念阳说:“特地从学校跑过来,想说什么?”
    “我、我……”秦杨稍稍抬眼,像是介意她在旁边,话到一半又抿唇不说了。
    曲怀瑾倒自觉,随口找了理由,拉门出去。
    沐念阳瞧门重新合上,又扬手示意那孩子坐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了,也不是这孩子第一次来找他。或许身边没人可以倾诉,或许不敢在老人面前表露情绪,或许仅仅因为他是主刀医生。
    老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学校好好呆着,前两天倒是听话没到医院来,今天估计是偷摸跑过来的。
    沐念阳将冒着热气的水杯往他跟前推了推,语气缓下许多,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有什么就说,我听着。”
    “您有时间吗?”
    “嗯……一个小时之内,我十点要去准备手术。”
    “嗯,我就想找人说说话,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沐念阳了然点头:“或许你该找个同龄朋友聊聊,当然,我不介意你来找我。”
    秦杨小心坐下,将书包抱在怀里,缩着肩膀:“我没朋友。”
    “有的,如果你肯接受别人的话。”
    “不会的,他们会的,只有嘲笑,要么就是避而远之,从来不肯正眼看我,我也不想和那样的人交朋友。”
    沐念阳端了茶杯,轻抿一口:“总有人不是那样的,你没真正去了解罢了。”
    秦杨仍旧摇头,伸手将水杯握在手心里,指尖微颤,表情像苦恼像无奈:“我一个人也可以,不缺朋友。”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
    沐念阳将杯子搁回原位,缓缓道:“心里压太多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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