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怀瑾无论如何也不肯回自己的小屋了,在沐念阳那屋住下,又怕和人同床共枕,沐念阳只得睡了沙发。
    曲怀瑾和他说:“其实我对那人有印象,他之前和人出去飙车,车子侧翻,颅骨骨折,是我给做得手术,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期间还带了姑娘到病房消遣,被晓琳撞见了,确实是个靠下半身思考的畜生……”
    沐念阳安静听着。
    她又说:“长得人模狗样的,偏不干人事儿,他们说他不是第一次犯事,我收到情.趣内衣前几天,才刚从里面出来,不是刑满释放,算拿钱消灾……那晚上其实不该我当班,因为我离得近,院里人手不够,他们让我过去的,另一个医生发烧,没敢让他进去,所以我主刀了,现在想想,又觉得干这行不是多光荣的事了,不知道我这双手救下的,还有多少和他一样的人渣。”
    “嗯。”
    “我觉得挺累,没日没夜的工作,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听他们说他们的悲惨故事、坎坷人生,看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多时候还是同情,经过这次,大概是不会了,我不知道,一个医生,没了同情心,还能不能称得上是医生。”
    沐念阳皱眉,握着她的右手:“曲曲。”
    她没应,偏着脑袋看窗外,电线杆上,有两只灰色小鸟在叫。
    “我和你不一样,你当医生,是出于兴趣爱好,或许我一开始也是,后来一门心思光想着晋升涨工资,忙忙碌碌,一年眨眼就没了,有时候也想,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拿到再多的工资,也不见得有时间去花,慢慢没了兴趣,现在算心灰意冷,我感觉我以后救不了人了。”
    “你想辞职吗?”沐念阳问。
    曲怀瑾默了。
    他说:“或许辞职对你不算坏事。”
    曲怀瑾收了视线,低头看地:“我不知道。”
    “神外科还是太累了,女孩干这科本来就吃不消,要是没了热情,就是害人害己,你要想学摄影,现在也不算晚,只管学去,我赚得不算多,但养活我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忽然好奇,转头问他:“你进这行多少年了?”
    “到明年二月,刚好十年,怎么?”
    “记这么清楚?”
    “嗯,进医院那天,刚好我生日。”
    曲怀瑾抿抿嘴:“我要是不干了,课题怎么办?”
    “我自己能应付。”
    “我那俩学生也没人带。”
    “我给你带。”
    曲怀瑾摇头:“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推给你?”
    沐念阳笑笑,轻抚她脸颊:“那你愿意回去吗?”
    曲怀瑾仍是摇头。
    沐念阳敛了笑意,稍稍严肃:“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是真正热爱这个职业才选择入行,医疗腐败随处可见,医患矛盾也挺严重,说句不好听的,整个医疗系统就存在问题,像你说的,偶尔我也会想这么坚持为的什么,其实不重要,忙起来,根本没时间去想,一晃眼十年过去,或许不知不觉下一个十年也会过去,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喜欢,不喜欢的话,留下来对自己是种折磨,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曲怀瑾不赞同,皱着眉辩驳:“人总会变的,现实和想象差距太大,哪还有什么初心让人坚持?”
    “你的现实指什么?”
    “说不清楚,反正我现在耐心算是磨没了。”
    “因为这次的事?”
    曲怀瑾砸砸嘴:“不止,很多事,我以前收过几个病人,有时是因为病人本身,有时是因为家属蛮不讲理,我甚至想过不想给他们手术,这样的心态,怎么看也没法做个好医生了,做不到一视同仁,我看问题还是太主观。”
    沐念阳放开她,顺势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医生也是人,有自己的看法很正常。”
    曲怀瑾脱了鞋,盘腿坐在床沿:“你说我到底留不留下?”
    “早和你说过的,有些问题,问出口之前,心里就有答案。”顿顿,继续说,“看你自己,我没法给你建议。”
    “那你希望我留下吗?”
    “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希望能天天见着你,但不希望你再回医院,你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在医院呆。”
    曲怀瑾也躺下,眨巴两下眼睛:“我很害怕。”
    “什么?”
    “你之前不是问我吗?”
    沐念阳眯眼稍作回忆,不多时,反应过来,侧过身子,拥住她:“你现在愿意说了?”
    曲怀瑾顺势往他怀里一滚,伸手环住他的腰:“本来不想说,可是你老摆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没法不担心。”
    她轻笑,脑袋凑到他脖颈处:“没别的了,除了害怕,就是脑袋一片空白了,等意识清醒一些的时候,雅歌她们已经在了。”
    “那我呢?”
    “你什么?”
    “她们说你醒那会儿不让人碰,只念着我的名字。”
    “谁知道呢。”
    沐念阳不大满意这个回答,把女人往自己怀里使力揉了揉:“不聊这个,聊聊我们吧。”
    曲怀瑾瘪瘪嘴,半开玩笑:“我们有什么好聊?”
    “死活不肯点头和我在一起,遇事儿又往我怀里钻,这是想耽误谁?”
    “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沐念阳咬牙:“别转移话题,这事儿得有个结果。”
    “你到底请了多久的假?”
    “曲怀瑾!”
    曲怀瑾窝在他怀里笑,过会儿,又轻叹一声,问他:“有那么重要吗?点不点头,我们都这样了。”
    “哪样?”
    “吃住都在一起,和别的夫妻有什么区别?”
    沐念阳想了想,回她:“有区别。”
    曲怀瑾料到一二,不等他说,自己便接了:“上.床?还是接吻?”又自顾自答了,“上次在小岛上你吻过了,我也没拒绝,上.床的话,本来也是可以的,现在不行了,一想起那混球,对那档子事就提不起劲儿。”
    “还得等?”
    曲怀瑾“嗯”了一声,嫌不舒服,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稍一使劲,那人平躺,她心满意足伏在他胸前了。
    沐念阳倒不乐意了:“不让碰就别离这么近,等会儿有反应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她冷哼:“都一个德行!”
    沐念阳笑笑,一下一下抚着她毛躁的发:“头发长长了。”
    “对啊,过两天剪去,最近不想出门。”
    “你长头发的样子好看。”
    “你见过啊?”
    “见过。”
    曲怀瑾不信,支起上身,低头看他:“你果然也是外貌协会的。”
    “你不是吗?”沐念阳反问。
    曲怀瑾死命摇头:“我可是很看重内涵的。”
    “我记得有人看我第一眼就差点儿流口水。”
    “您内外兼具总行?”
    沐念阳乐了,扣着她的后脑勺,离得近了,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下,分开,笑意满满望着她。
    曲怀瑾擦擦嘴,捶了他一下,翻身下去了。
    沐念阳跟着起来,一路跟到客厅,那姑娘正蹲在冰箱旁捣鼓那几个大纸箱,他也过去蹲着:“想干什么?”
    曲怀瑾头也不抬:“你这屋子太单调了,拿点儿东西出来摆摆,省得看了心里不舒坦。”
    “还是别了,明儿带你去选房子,不住这儿了。”
    “你明天还不去上班?”
    “嗯,还有两天假,买套装修好的,后天直接把家具搬进去,或者你想买新的,我们就去家具城看看。”
    曲怀瑾蹙眉:“用得着这么着急?”
    “我去上班了,没人陪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边。”
    “出事的是我,怎么你看上去比我还介意这破地方?”
    沐念阳一本正经:“你是我老婆啊。”
    “去你的。”
    男人不依不饶,又贴上来,从后面环住她:“我是真怕了,接到消息那会儿,我几乎崩溃。”
    曲怀瑾不以为意:“这话你说过好多遍了。”
    “所以搬家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他都进去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就是担心了,我发觉自己现在有点疑神疑鬼的。”
    曲怀瑾赞同点头:“我也发觉了。”
    沐念阳不满:“这都是因为谁?”
    “行,因为我。”又管不住嘴,小声嘟喃,“谁也没让你想到抑郁症那上头。”
    “你本来也不算乐观的人,情绪控制也不行,为人处世又消极被动,你爸又是那样走的,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曲怀瑾说他大惊小怪:“那么容易抑郁,我早几年就不在了,我外婆走的时候打击才大,不也好好走出来了?”
    这么一说,沐念阳倒想起件事来:“你那晚,给我打电话,究竟想说什么?”
    曲怀瑾张口就回:“不记得了,那种陈年旧事,谁还记得?”
    “不说实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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