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季宏想起许久不见的霍五爷,这霍五爷和妻子年纪相近,他们兄妹俩感情好,霍五爷拜托妻子帮看看许久不见的女儿也属正常。
    平南城距离京城山高路远,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走得出方圆百里外之地,更何况是千里之外。
    “姝姐儿难得来我们这儿做客,莫要待慢了。”葛季宏交待道。
    霍萍心知丈夫是对自己敬重才会嘱咐一句,当下笑着应是。
    熄了灯后,夫妻俩便上床歇息。
    ***
    翌日,霍姝起床用过早膳后,就去正院给姑母请安。
    葛家姐妹俩都在。
    葛玲坐在一旁,纤纤素手优雅地捧着白釉青瓷菊梅茶杯,垂着一双清冷的墨眸慢慢地饮茶,身上穿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有一种幽然清冷的神.韵,似是远离尘嚣一般。
    与她相比,葛琦就是个喜爱热闹的,喜欢将自己打扮得喜喜庆庆的,一身珠光宝气。她的容貌及不上姐姐漂亮,脸上还带着的婴儿肥,虽已经十三岁了,可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有少女的神.韵,性情也极是活泼。
    见到霍姝过来,葛琦便跳过来拉住她,笑道:“姝表姐来了!表姐难得来云州府,我刚才正和母亲说,今儿想带表姐出门去逛逛云州城呢。”
    霍姝一听,马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霍萍。
    霍萍见状,不禁有些头疼,发现这个素未谋面的娘家侄女似乎被虞家教养得挺直率活泼的,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说话又直,却又奇特地未让人产生厌恶心理,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的性情,和京中那些世家贵女确实很不同。
    “三姑母,可以么?”霍姝眼巴巴地看着霍萍。
    霍萍道:“你昨儿才到,舟车劳顿,不若今日再歇息一天……”
    “不用了,我昨晚休息得可好了。”霍姝说。
    葛琦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对母亲道:“娘,我带表姐去逛逛,很快就回来,不会贪玩的。”
    霍萍面上有些无奈,到底不忍拂了小女儿,只得答应了,便去吩咐人准备出行的车马,并叫管事多安排点仆妇随行。
    葛琦没忘记姐姐,转头问道:“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霍姝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并未冒然开口。
    葛玲眉稍未动一下,淡淡地拒绝了,“你们自去罢,我回房看书。”说罢,她便站起身来,施施然地带着丫鬟走了,余留一抹纤细的倩影给人。
    葛琦对姐姐的态度已经习惯了,转头和霍姝挤眉弄眼,小声地道:“我姐姐对谁都这样,一副仙子的性情,不喜凡人打扰。你不用理她,我今天带你去逛逛云州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
    霍姝笑着点头,压根儿没理会那位仙子似的表姐。
    葛琦的性情和虞倩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活泼开朗的,很容易相处的类型,霍姝喜欢和这类的女孩子一起玩,像玲表姐那种说话都要淡上几分的仙子模样的清冷人儿,估计是瞧不上自己的,她也觉得累得慌,还是算了。
    等马车准备好后,两个姑娘一起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霍萍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登车离开,想到当年这个侄女出生时,霍家一连串发生的祸事,眉稍微微蹙起。
    家丑不外扬,加上虞家手握西北兵权,轻易得罪不得,所以当年发生的事情,靖安侯府方才没有对外透露,对虞家的蛮横态度也忍让几分。
    可这位侄女的命格,她却是从母亲靖安侯老夫人那儿听说的,听说是相国寺高僧亲口批过命,可真是个命硬的,要不是兄长拜托她,她也不会派人去将她叫过来。
    想到小女儿和霍姝性情有几分相投,不过才见了一面,就好得像亲姐妹似的,霍萍不由得头疼。
    只希望,霍姝不要像出生时那般,克着亲近之人才好。
    直到下午,听到两个姑娘平平安安地回来后,霍萍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的,微笑着看两个姑娘归来。
    经过半日的相处,霍姝现在和葛琦这个只差了一岁的表妹好得像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亲昵极了。
    葛琦将今日在外买的一些巧精的玩意儿捧过来给母亲瞧,嘴里已经三句不离“姝表姐”了,连对亲姐姐葛玲都没有这般亲热过。
    霍姝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笑起来时,很难让人对她产生恶感,就算心知她命硬克亲的霍萍,此时也觉得这小姑娘笑起来真讨人喜欢。
    今日的晚饭摆在正厅,葛家人都到齐了,算是欢迎霍姝这位远道而来的娇客。
    因都是亲戚,且又不是在京城,规矩没那么大,所以这顿只能算是家宴,不分男女席。
    葛季宏坐在首位,以长辈的身份亲切与霍姝说话,顺便问候虞家老夫人和威远将军。
    霍姝大大方方地应了,回答完后,还会朝他露出一个笑脸,没有半分拘束忸怩之态,落落大方,言行举止,比之京城中的贵女都不差,可能是长在边境的原因,神态间比京中的那些世家贵女多了几分磊落的坦率。
    看得出来,虞家将这位外孙女教养得非常好,格外尽心。
    葛季宏暗暗点头,看来虞家虽远离京城,但世家底蕴却是不差的。
    霍萍自然也看见娘家侄女的表现,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纠结。
    霍姝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好,自然让她有面子,毕竟这是她娘家侄女;可霍姝表现得太好,感觉又有点打霍家的脸,毕竟当年她听说虞家和霍家因为这侄女,确实闹得挺不愉快,直至今日,母亲仍是不乐意提起这孙女。
    一顿饭就在霍萍暗暗的纠结中结束了。
    ***
    云州城一处私人别院里,长随将刚接到的邀请函送过来。
    扈兴站在书房前守着,见随从过来,问道:“元武,有什么事?”
    “是云州知府那边送过来的请函,邀请主子明日去知府与宴。”长随元武答道。
    扈兴虽只是个头脑简单的侍卫,不过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见识得多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当下皱眉道:“这云州知府怎地知道主子来云州城了?”
    心里怀疑是不是有人将主子的行踪随意透露出去,教人知道了。
    元武瞥了他一眼,暗忖:你这傻大个,主子的心思若是你能猜得到一分,你早就被主子踢走了,也只有这么憨傻的,才能留在主子身边。
    元武没回答,将请函送进去。
    一会儿后,元武就出来了,然后对扈兴道:“主子明天会去葛知府家,你也准备一下。”
    扈兴挠挠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需要准备什么?
    果然是个傻的!
    元武懒得搭理他,忙下去准备明天云州知府夫人的生辰贺礼,这礼不能太重,但也不能太轻,得把握一个度才行。
    第9章
    今儿是云州知府夫人霍氏的寿辰,虽然葛季宏并不欲大办,可架不住下面的人欲在上峰面前表现,是以在这一日,云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携着家中女眷过来给知府夫人贺寿。
    一大早,知府后宅就热闹起来。
    霍姝被艾草特地打扮一番,发上插着鎏银镶珍珠的珠花,穿上粉色冰梅暗纹的湖绸褙子、底下系着石榴红绫裙,腰间挂着雪缎荷包,脚上是一双大红底绣鹅黄色云玟的绣鞋,鞋尖尖处缀着一颗硕大的南珠,走动时露出鞋尖一点的南珠,珠身圆润,光华微闪,明珠生晕。
    艾草喜欢将她家小姐打扮得美美的,特别是在这种日子里,站出去绝对要炫花一群人的眼睛。
    当葛琦过来找她时,觉得眼睛快要看不过来,特别是看到虞家竟然用南珠来点缀鞋面,可将她羡慕坏了。
    这位在虞家长大的表姐可真有钱。
    葛琦虽然也是在锦绣堆中长大的,可葛家诗礼传家,在士林中颇有清名,自是比不上勋贵侯府的富贵豪奢,且家风以清正为主,葛家姑娘们也不慕奢华打扮,葛玲便是如此,素来打扮清雅低调,极符书香世家姑娘的打扮。
    葛琦自幼得父母宠爱,性子较为骄娇,喜爱漂亮衣裳和珠宝首饰,因她年纪还小,打扮得珠光宝气也不过份,反而添了几分可爱,可细看时,身上的派头却是比不上霍姝身上的富贵。
    霍萍当年嫁入葛家时,虽有十里红妆,可葛家并未分家,葛季宏这些年在外做官,虽有下面的孝敬,可需要打点的也多,并不能供得起妻女如虞家对外孙女这般挥霍。
    虞家镇守西北,守着一条贯通西北与东南的商路,来钱快,自然能养得起这般富贵的姑娘。
    霍姝见她盯着自己绣鞋上的南珠,笑道:“表妹喜欢南珠?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两颗,是外祖母给我顽的,若是表妹喜欢,待会儿让人送去给表妹顽儿。”
    葛琦有些脸红,忙道:“不用不用,我只是看看。”葛家的家教在那里,到底不好意思随便要人的东西,她虽然骄娇,可也明道理的。
    霍姝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便吩咐艾草将那两颗南珠单独放着,等离开时,再送给葛琦作留念。
    她素来大方,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难得遇到一个性情相投的表妹,送礼也爽快。
    葛琦是过来找霍姝一起去给霍萍祝寿的,现在有了和她性情相投的表姐,她完全就不想理仙子般没人气的姐姐了——她姐姐也不喜欢她这不通文墨的蠢物去打扰,她才不想理会讨厌的姐姐呢。
    葛琦拉着霍姝就往今儿接待女客的花厅而去。
    到了花厅,就见花厅里已经坐了很多今儿过来与宴的夫人,霍萍坐在中间的主位,正笑盈盈地与旁边坐着的两位夫人说话。
    两个姑娘进来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的女眷都是来过葛知府家的,也见过葛知府的两个千金,这会儿看到一个生面孔,而且还是如此貌美富贵的姑娘,自然都暗暗打量,猜测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哎哟,这个姑娘好生标致,教人一看就欢喜,是哪家的娇娇?”一位穿着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的夫人看着霍姝笑着问道,暗暗地打量一番,忍不住在心里抽口气,只觉得这进来的姑娘模样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身上的派头更是极奢华尊贵,可见来历不凡。
    这云州城里显赫的人家不少,可也不像这姑娘般富贵,一些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夫人都忍不住细看起来。
    霍姝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笑盈盈地和葛琦一起上前给霍萍祝寿。
    “是我娘家的侄女,特地大老远过来给我贺寿的。”霍萍回答道,然后慈爱地对两个姑娘说道:“玲姐儿在荷花池那边招待朋友,你们也一起去玩罢。”
    霍姝和葛琦都是贪玩的,自然不喜欢待在这里听这些妇人聊天,齐齐应了一声是,又手拉着手一起走了,分外亲热,看得那些夫人们纷纷说笑表姐妹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霍萍心里却听得有些无奈。
    到底仍是介意母亲所说的霍姝的命格,担心她命太硬,会累及丈夫和孩子,若不是五哥亲自求了她,她也不会将这侄女叫过来。
    在场的这些夫人知道霍姝是京城靖安侯府的姑娘后,多少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暂时按捺下来,继续和身边的夫人们聊天说儿女经。
    **
    两人进了垂花门,远远地便听到一阵娇声笑语传来。
    正是阳春三月,春花烂漫,葛玲带着几个交好的官家千金在花园中的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吟诗作画,周围还有一些并不好此道的姑娘在喝茶聊天。
    亭前摆了一张长案,案上备了笔墨纸砚等物,若是谁得了一首诗,或画了一副画,便供一群志趣相投的姑娘们赏悦。
    葛家是书香门第,葛玲家学渊源,素来喜爱诗书,颇有才气,交好的也是一些知书达礼、胸有文墨的姑娘,只要对方的才气能入她的眼,纵是身份低一些,她也能给个眼神,像妹妹葛琦这种贪玩不爱读书的蠢物,压根儿就不会多给个眼神,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一样。
    葛琦一看到这边的情况,就忍不住翻白眼,扭头想走,被眼尖的一个少女叫住了。
    “琦妹妹来了,过来一起喝杯茶。”
    在场的姑娘常来葛家,都是认得葛琦的,见她到来,纷纷笑着招呼。
    葛琦听到这话,只得拉着霍姝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是她们叫你去吟诗作画,你不必理会,咱们等会儿去捞鱼划船。”
    霍姝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作诗她确实不会,就不去附这份风雅了,徒惹人笑话。
    待两人过来,亭子里的那几个姑娘的目光忍不住落到霍姝身上。
    “玲姐姐,这个妹妹好生标致,是哪家的?”一个相貌颇不俗的姑娘惊讶地问道。
    看着那排排站一起的两个少女,其中那打扮富贵的姑娘如同一朵盛放在阳光下的牡丹,明丽灿烂,在阳光下绽放属于她的耀眼光华,瞬间就将身边的葛琦衬得像绿叶一般。
    葛玲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来,说道:“是外祖家的表妹姝姐儿。”
    “哎呀,那岂不是靖安侯府的……”那少女轻掩着唇,看向霍姝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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