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姝回京的日子其实也不短了,只是这其间发生太多的事情,先是她生病,养了半个月的病,接着又准备参加懿宁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事宜,然后又要准备祖母的生辰礼物。
    一通忙碌下来,导致她回京这么久,还没有去将军府拜访过留在京城中的舅舅。
    倒是她生病那会儿,五舅母姚氏过来看望她,平时没事也给她捎些东西。霍姝虽有心想要去将军府拜访一下五舅舅,可不是五舅舅的休沐日,去了也见不到人。
    难得今日将军府竟然派人上门来请她过去,而且是直接禀明了霍老夫人的,当着众人的面,霍老夫人没有理由拦着不给人过去,而霍姝自然极愿意去将军府的,当下很抱歉地和霍妍说了一声,就高高兴兴地坐上将军府来接人的马车离开了。
    霍姝离开后,霍老夫人的神色有些不太好。
    靖安侯夫人等人非常识趣地没有提这事,适时地告辞离开。
    五夫人作为霍老夫人娘家的侄女,现在又是最疼爱的儿子的媳妇,这双重身份下,她在霍老夫人面前说话素来没什么顾忌。屋子里没了其他人后,她不高兴地说:“看姝姐儿那高兴的样子,果然是个向外的。”
    霍老夫人没理她。
    五夫人对这离家十几年归来的继女,从初见面时就憋着口气,每次只要看到霍姝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她就不高兴。只是她没办法将女儿生得比霍姝美,没办法让女儿抢霍姝的风头,再不高兴,也只能憋着。
    这会儿,在同样不喜霍姝的老夫人面前,五夫人将这继女数落了一顿。
    “闭嘴!”霍老夫人被她说得头疼,忍不住斥道:“姝姐儿是五郎的女儿,你再不喜欢,也别如此,省得五郎见了,又要生气。”
    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爱搬弄口舌,幸好不是长子媳妇,不然实在够头疼。
    五夫人被婆婆训斥弄得有些委屈,要不是婆婆其实也不喜欢这继女,她敢这么数落她么?
    霍老夫人不想理会五夫人,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让她下去。
    ***
    霍姝从马车跳下来,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高大男人。
    他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袭藏青色的素面圆领袍子,面容英俊,坚毅的颌下有一层明显的青茬,为他添了一种属于男子汉的阳刚气慨,站在那儿,一股属于武将的悍然气息扑面而来,如山岳般沉稳。
    看到从马车跳下来的昳丽少女,男子坚毅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哟,素素,好久不见。”
    “五舅舅!”霍姝飞奔过去。
    虞五老爷——虞博延见外甥女飞奔过来,忙不迭地闪开。
    霍姝好悬没有一头撞到旁边的柱子上,站定后,忍不住跺了下脚,嗔道:“五舅舅!”
    虞博延朗笑出声,就要像以前那样伸手摸摸外甥女的脑袋,突然发现她发髻上插着的步摇,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随便揉搓了,方将手落到她肩膀上拍了拍,笑着打趣,“你这丫头从小力气大,要真让你直接扑过来,我少不得要被你撞成内伤。”
    “胡说,我力气才没这么大。”霍姝反驳道。
    “可我以前好几次都是被你撞伤的。”虞博延一脸惆怅地说,“小丫头力气这么大,以后怎么找婆家哟?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霍姝气得要死,五舅舅又促狭了,她的力气是比普通人大一点,但没有大到能将个大男人撞成内伤的地步。那时候他自己就受伤了,还逞强不教人知道,她当时也是不知道,直接扑过去,哪知就将他撞吐血了,后来就一直诬赖她力气大。
    而且,谁说没人要她?明明现在有一个如珠玉般俊美的公子对她表示好感,她也正准备着怎么去拱他呢。
    霍姝心里暗暗得意着,这时就听到五舅母姚氏的声音。
    “姝姐儿来了。”姚氏的声音很温和。
    霍姝转头看去,就见穿着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禙子的五舅母牵着两个孩子施施然地站在萧瑟的秋日院子里,朝他们温婉地笑着。她手里牵着的两个孩子,大的那个看着五岁,小的那个只有三岁,粉雕玉琢,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霍姝是个喜欢孩子的,见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小表弟,满心欢喜,拎着裙摆就跑过去。
    “五舅母,我今天来打扰了。”然后笑盈盈地和两个小表弟打招呼:“十四表弟,十五表弟,我是你们表姐,初次见面。”接着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分别给他们。
    “谢谢表姐。”虞十四郎笑呵呵地说。
    三岁的十五郎没有兄长的开朗,似乎有些腼腆,挨在母亲身边,小声地说了谢谢。
    虞博延走过来,一把捞起小儿子,扶着妻子的肩膀,笑道:“先进屋吧。”
    很快就到了一处正堂,丫鬟上了茶点后,退到屋外的走廊上候着。
    “几年不见,小丫头长这么大了,女大十八变,舅舅都要认不出来。”虞博延一边看着外甥女,一边感慨。
    他成亲时,带妻子回平南城祭祖,外甥女还没十岁,一副男孩子的打扮,混在虞家的小子中,没人发现她是个没带把的。哪想过了几年,假小子出落得美丽动人,有了姑娘家的样子,都让他以为外甥女其实换了个人。
    霍姝掩嘴一笑,“舅舅怎么会认不出来?外祖母说,我长得和我娘可像了。”
    虞博延仔细看了看她,点头道:“是挺像的,不过可别像你娘那样,她是个没福气的……”说到早逝的唯一的姐姐,虞博延心里也是不胜嘘唏。
    “我的福气大着呢,外祖母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我也觉得是这样。”
    听到小丫头理所当然地说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虞博延夫妻都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都知道当初虞氏而亡的事情,还有后来虞老夫人和霍老夫人因何事交恶。
    生而克母,这样的名声对姑娘家而言非常不利,幸亏当初霍家还算是有点良心,没有传出这种流言出来。就算霍老夫人拿孙女的生辰八字去测出了个凶煞的命格,碍着虞家,没有拿这事情作文章,可仍是坚定地认为霍姝的命格是凶煞的。
    姑娘家要是顶着这种名声长大,再乐观的性子,也要移了性情。要是大人透露出一点对此的不喜,少不得要影响她的心性,以后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反正,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活泼开朗的样子。
    是以虞老夫人才会不遗余力教导外孙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不怜自身。而霍姝也一直这么认为,从来不为自己的身世堪怜,或因为家人不喜而难受。
    虞博延是个不信命的,自然对那些命理学说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家这外甥女是个好的,虽然当初养得有点像男孩子,可现在能出落得这般漂亮,可见确实是个有福气的。
    现下见外甥女依然开朗活泼,回京后也没受气,心里越发的放心。
    许久未见,甥舅两个说了很多话,说的都是平南城的虞家祖宅的人和事,虞五夫人姚氏坐在一旁微笑着倾听,时不时地补充几句,气氛非常和谐。
    午膳时,霍姝是在将军府里用的。
    用过膳后,霍姝陪两个表弟在将军府的演武场玩,虞博延有些技痒,忍不住就拉着外甥女下场比一比。
    虞五夫人听到这消息时,木然了下,赶紧过来要阻止。
    哪知她到时,就见两个儿子站在演武场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场上那一来一往的身影,美丽可爱的外甥女此时手持长.枪,一杆银枪被她舞得虎虎生风,使出虞家枪法,竟然和虞博延这身经百战的大男人战了个势均力敌。
    十四郎看着场上的表姐,双眼都闪成星星眼了,扭头对他娘道:“娘,表姐好厉害,我以后长大了要娶表姐!”
    姚氏神色顿了下,手拍到儿子的脑袋上揉了揉,“你还小。”
    比试结束后,甥舅俩都一副高兴的模样。
    姚氏看着瞬间就从一个英姿飒爽的须眉少女变成端庄温婉的世家贵女的外甥女,忍不住按按太阳穴,觉得自己对外甥女的印象更加丰满了,不再是上个月时所见的那个教人怜惜的病美人。
    真不知道婆婆到底怎么养出这样的姑娘,看着规规矩矩,却透着一种肆意生长的旺盛生命力,比京城那些世家贵女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霍姝在将军府里待到日影将西时,方才意犹未尽地告辞离开。
    虞博延对许久不见的外甥女道:“素素放心,舅舅不会忘记你的,有空就让你舅母接你过来玩,咱们一起过几招,有空也教教你两个表弟。”
    说着,虞五老爷非常干脆地将两个肉乎乎的儿子推上前去。
    霍姝笑眯眯地应了,很有贵女范地上了马车,和舅舅、舅母作别归家。
    马车经过东市的一条街道时,听到外头的叫卖声,霍姝忙叫车夫将马车停下,让今日随她一同出门的艾草出去买些零食回来。
    艾草去了约莫一刻钟才回来。
    回来时,手里不仅有霍姝让她买的果脯和炒栗子,还有一罐糖渍青梅,用透明的琉璃罐装着,青梅那青翠欲滴的色泽,隔着琉璃的罐子,教人一看就忍不住口齿生津。
    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早就过了青梅的时节,但是这罐糖渍青梅的色泽非常好,那青梅看着就像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保持在色泽和营养最丰富的时候,是十分难得的东西。
    “哪里买的?这琉璃罐真漂亮。”霍姝由衷地赞道。
    艾草瞅了她一眼,纠结了下,附在她耳边小声地道:“是聂世子的随从元武给奴婢的,说是送给小姐尝尝鲜。”
    霍姝愣了下,很快就面露欣喜,双眼亮晶晶地看她,一手将丫鬟拉近一些,和她咬耳朵,“还有别的么?”
    小姐你在期盼什么?
    艾草有些心塞,可是见小姑娘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这么眨呀眨地看着人,实在无法拒绝她,最后只能颓然地道:“确实还有,聂世子的随从说,聂世子就在临江仙那儿,若小姐不忙着离开,聂世子请您过去一聚。”
    临江仙是京城有名的茶楼,选址的位置极好,临江而立,环境清雅,而且它的隐秘性非常好,有独立的雅厢,是许多达官贵人首选的地方。只是那价格让人望而怯步,并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的。
    那必须去的呀。
    霍七姑娘还想着怎么拱这位聂世子呢,可惜京城不同平南城,她没办法随意出门,而且靖安侯府和卫国公府也不是姻亲,不好轻易上门拜访,想要见他一面,还真是难死霍七姑娘了,更不用说制造机会去拱他了。
    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放弃的是傻子。
    当下霍姝吩咐车夫将车子驶向临江仙茶楼。
    马车在临江仙茶楼的停车处停下,那里有专门接引的店小二,周围的通道两旁设有清雅的湘妃竹卷帘,将通向各处的通道环抱起来,人行走在其中,压根儿不用担心教人窥探,也是很多年轻男女私会的场地。
    元武就站在一处入口处,恭敬地将霍姝主仆俩迎进临江仙二楼的一个雅厢。
    霍姝有些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厚着脸皮做这种事,要是成功的话,美男子就是她的了,要是失败……估计她以后只能昧着良心,嫁给虞家的表哥或表弟,以后和兄弟一起在洞房花烛夜盖棉被纯聊天。
    元武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推开门让霍姝进去,至于丫鬟艾草,则被元武笑眯眯地请去隔壁的一间厢房歇息喝茶。
    哪能让个丫鬟不识趣地打扰了主子。
    霍姝进门后,首先就看到装璜清雅的厢房里,凭窗而立的少年,窗外是秋光浩渺的碧波湖,可以看到停汩在湖面的一艘艘画舫。
    霍姝的一双眼睛定格在徐徐回身的少年身上,窗外的秋阳还散发着微煦的金光,沐浴在夕阳中的少年眉目清朗明净,俊美非凡,如一块被巧手精心雕琢的美玉,幽然地绽放美玉光华。
    他朝她宛然一笑,说道:“霍姑娘,冒然请你过来一聚,还望见谅。”
    霍姝回过神,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丢脸,缩在衣袖内的手动了动,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心沁出的汗渍,面旧却笑得很得体,矜持地道:“哪里,是聂世子不嫌弃我鄙陋才是。”
    “如果霍姑娘称为鄙陋的话,这世界上大概就无人可入眼罢。”他悠然叹道。
    霍姝心里有些高兴,这是被认同了么?
    一高兴,她就有点得意妄形,说道:“谢谢你送我的糖渍青梅,我刚才尝过了,又脆又甜,很好吃,不知道这糖渍青梅在何处买的?你要不要吃一颗?”
    “好啊。”
    霍姝:“……”
    他答得太快了,她……该怎么反应?
    第44章
    少年一双凤眸明亮温润,如一汪沐浴着秋光的清泉,波光微潋,明眸耀目。
    霍姝在那一双凤眸凝视之下,觉得自己心律都有些不正常,终于厚着脸皮,将揣在袖子里的那罐糖渍青梅拿出来,拔开封着的软木塞,将被糖水渍得青翠欲滴的青梅倒在一个锡红色小盘上,用旁边红漆鎏银镶边的小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的长短一致的木签扎了一颗青梅递给他。
    聂屹非常坦然地接过,放进嘴里。
    霍姝看少年漂亮的嘴唇微启,红的唇,白的齿,青的梅,简单的颜色,却凝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她脸红心跳,赶紧移开目光。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这少年对她很有好感呢。
    糖水渍过的青梅入口甜滋滋的,咬一口,脆爽的青梅肉沁出微酸的汁水,很快被糖水中和,口感非常清新,并不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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