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嫣然被她漂亮的笑容晃花了眼,愣愣地问道:“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和秦时有什么过节,但想着秦时吃瘪的样子,阿浓心头大快,说出的话也因此带上了十足的愉悦与真诚,“很可爱。”
    因皮肤黑,性格淘气,行事又大大咧咧而时常被人嫌弃的余姑娘头一回被人夸可爱,她愣了愣,微黑的脸蛋一下子红了起来:“真,真的吗?”
    鲜活率直又有些呆憨的姑娘,确实很可爱,对同性一向比较温和有耐心的阿浓点点头,又不吝啬地冲她笑了一下:“真的。”
    余嫣然忍了忍没忍住,咧嘴乐开了,随即有点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阿浓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有眼光。”
    阿浓眼睛一弯,又想笑了。
    “来,吃鸡蛋羹,补身子的。”余嫣然决定好好照顾阿浓,让她快点好起来。一来这个季姑娘人不错眼光也好,她忍不住有点喜欢她;二来这样做也能减少阿时哥哥向美人献殷勤的机会不是?
    “好。”方才已经喝了一大碗粥,阿浓其实差不多饱了,但她想快点恢复精神,便也就没有拒绝。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阿时哥哥的?”一碗鸡蛋羹都快见底了,余嫣然才猛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并不认识他。”阿浓笑意微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与家人路经锦州,不幸在城外遇见了流寇,逃跑的过程中我不慎摔伤昏迷,醒来之后人便已经在这了。”
    她没有提秦时的那番解释,想看看秦时身边的人会不会说出不一样的东西,可余嫣然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闻言只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竟是这样!那,那你的家人现在……”
    有她吸引流寇们的注意力,他们应该是顺利逃掉,然后按照原来的计划往蜀中追永兴帝去了吧,阿浓这么想着,口中答的却是:“不知道。”
    因想起了糟心事,她神色有些不好,余嫣然以为她是在担心家人,赶忙安慰道,“别着急,你都没事,他们定也不会有事的!”
    阿浓掩去眼中的冷意,感激地对她点了一下头,而后眸子微动,好奇似的问道:“对了,我听他们说这里叫做七星山,那你们都是这山上的山民吗?”
    “阿时哥哥一家算是吧,我不是,我家住在山脚下的村子……”
    余嫣然性子单纯,待人没有什么防备,阿浓很快便从她的话中大概摸清了秦时的底细。
    原来秦时并不是这儿山土生土长的山民,他是七年前才带着家人搬来这里的——据闻是家中遭了祸,无处可去,才会在因缘际会救了余嫣然兄妹一命之后,听从余家人的建议来到七星山住下。
    这七星山距离洛州城约莫一个日夜的脚程,算得上偏远,山脚下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名唤飞龙村,余嫣然的父亲就是这飞龙村的村长。而秦时一家人之所以没有和余家人一起住在村子里,是因为秦时的母亲。
    秦母患有痴傻之症,刚来飞龙村那阵子,总是大半夜的又哭又叫,吵得周围邻里没法睡觉,后来她甚至还发疯打伤了村中一个村民,秦时不愿叫余村长为难,便主动带着母亲和弟弟住到了山上这座荒废了多年的山神庙里来——对,阿浓现在就是住在一座破庙改造成的房子里。而那个和她一样同住在这里却并非是秦家人的胖书生白羽,也是几年前秦时从外头捡回来的。因他能帮忙照顾母亲,还能教弟弟念书,秦时便让他留了下来。
    要照顾痴病缠身的母亲,要抚养年幼稚嫩的弟弟,还要养活一个圆滚滚肥嘟嘟,一看就很能吃的胖子,难怪秦时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媳妇没能娶上……阿浓暗暗琢磨,难不成他先前那番“买媳妇”的说辞是真的?
    可若只是想要买个媳妇,洛州城就能买到呀,为什么他却要千里迢迢地跑到锦州去呢?还有这个山神庙,阿浓心中也有些不对劲的感觉——这年头的人们皆十分信奉鬼神,既然村民们花钱修建了这座庙,这就说明他们是相信这座山上有山神的,而既然信之仰之,心中便必定存有敬畏,那么他们为什么,又怎么敢废弃它呢?
    第一个疑问阿浓暂时按下了,至于第二个疑问,余嫣然是这么答的:“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个废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浓:“……”很好,这个问题也可以按下了。
    “那他平时就靠打猎种地为生吗?”其实这个问题阿浓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她先前已经从秦临那里得到过答案了,可万万没想到,先前有问必答,态度率直的余嫣然听到此话,反应却有些不寻常——她僵了一下,还下意识地别开了头。
    尽管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阿浓还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在余嫣然点头称是之后,垂下眸子,仿佛一无所觉地笑道:“对了,我想写封信给家中其他亲人报个平安,能麻烦你帮我找些纸笔来吗?”
    ***
    余嫣然一出门便看见了院子里正抱着胖肚子仰望天空的白羽。
    这胖子不知在看什么,目光十分专注,神色也与寻常有些不同,余嫣然心中好奇,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蔚蓝澄澈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逐渐远去,那是……鸟?
    “别看啦,再看它也不会掉下来变成烤肉的!”这胖子定又是馋了,余嫣然从他身边经过,撇嘴轻嘲了一声。
    她与白羽素来不和,因为白羽觉得她泼辣凶蛮不像个姑娘,她也觉得白羽八卦多舌不像个男人,所以每次见面两人都会忍不住对掐。
    “哟,小黑妞?”白羽闻声回头,脸上已是余嫣然熟悉的猥琐笑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余嫣然猛地顿下脚步,怒视这讨厌的胖子:“不许叫我小黑妞,你个白胖球!”
    “可你真的很黑……”白羽以和身材完全不符的灵活躲过余嫣然恼怒一击,而后冲着她得意直笑,“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我嫁不嫁的出去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少女甩着麻花辫,双手插着小蛮腰,浓眉紧皱,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还有,再这么叫我,拔光你脑袋上的毛!”
    从前险些被这丫头扯掉头皮的白羽笑容一僵,赶忙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过来,我会叫的!”
    余嫣然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我才没功夫搭理你个死胖……诶,等等,纸墨笔砚什么的,你那儿就有吧?”
    “当然有,不过你连笔都握不好,要那些做什么?”想起她方才好像是从阿浓的房间里出来的,白羽摸着肥嘟嘟的下巴猜测道,“莫不是里头那位季姑娘要的?”
    余嫣然翻了个白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拿来就是!”
    白羽“啧”了一声:“这么凶,难怪阿时不喜欢你。”
    本就因这事儿纠结着,偏这死胖子还来戳她肺管子,余嫣然顿时就炸了:“死胖子!看姑奶奶不扒了你那身肥膘!”
    “阿时救命——”恰好这时秦时提着什么东西回来了,白羽赶忙抱着胖肚子躲到他身后,“母老虎发威啦!小黑妞要吃人啦!”
    秦时毫不留情地把这幼稚的胖子丢给了气得直磨牙的少女:“阿浓吃饱了?”
    余嫣然叫白羽气昏了头,此刻也顾不得纠结其他,点点头丢下一句“季姑娘想写信,阿时哥哥去找纸笔给她吧”便专心收拾死对头去了。
    “写信啊……”秦时低头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那只看起来就很滋补的大肥母鸡,幽深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第6章
    第6章
    叫余嫣然先前那么一闹,阿浓再看见秦时的时候,心里就没有那么憋屈了。又见他不仅干脆地取来了纸笔,还帮着虽进食之后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仍没法下床的自己写好了信,少女脸色便更好了几分。
    她并不关心他到底是什么人,她在意的是他会不会说话算话放她走。而眼下看来,这个人还是挺识相的。
    这就好。
    “这信送出去,几日能到安州?”
    “快则十来天,慢则半个月吧。”
    那么等安王府收到信再派人来接她的话,还要至少二十天的时间……阿浓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又问:“那这信,一定能送到吗?”
    秦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转头走到门口将余嫣然叫进来,然后当着阿浓的面将那封信递给了她:“你一会儿下山回家的时候,找个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安州的安王府去。”
    “好,安州的安王府是吧?没问……安王府?王府?!”余嫣然被白羽气糊涂的脑袋瞬间一清,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圆,“季姑娘你你你——”
    阿浓因秦时方才的举动愣了一下,这时才回过神。
    “只是有亲戚在那里。”虽说大晋民风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多严苛的要求,可闺阁千金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传出去还是免不得会叫人非议。尤其如今婚期将近,阿浓更不想因此事给安王府带来麻烦,所以虽然觉得余嫣然为人不错,这时也只是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余嫣然心思简单,叫阿浓忽悠了两句便不再问了,只啪啪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那就劳烦余姑娘了,你请送信之人将这封信交给安王府的门房叶婆子便可。”
    “行,叶婆子是吧?我记住了!”余嫣然说着突然浓眉一竖,飞快地转身朝门外抓去,“死胖子,又偷听!”
    冷不丁叫人揪住了耳朵,还重重拧了两圈,白羽眼泪都要下来了:“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掉了活该!叫你猥琐!叫你偷听!”
    “谁偷听了?我只是恰好路过!死丫头快放手嗷嗷嗷阿时救命——”
    秦时的反应是一脚一个踹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阿浓:“……”
    “天冷,总是开门关门容易进冷风,你还病着,不能再受凉。”青年对阿浓眯眼一笑,半点没有受外头两人的影响,显然是做惯了这种见死不救的事情。
    阿浓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又想起方才他为了叫自己放心,直接将信交给余嫣然的样子,沉默片刻,到底是偏头道了一声谢。
    这人不促狭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讨厌。
    秦时听罢嘴角一弯,戏谑地问道:“现下能够相信我了?”
    阿浓睫毛微动,没回答,只目光清清地看着他:“马上就要过年了,余姑娘找的到愿意跑这一趟的人吗?”
    秦时哭笑不得,可却又觉得这样小心谨慎的她可爱极了:“她是山下余村长的女儿,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送信的报酬……”
    “不是说回家之后要重礼谢我么?到时候补上便是。”
    “好。”阿浓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听外头惨叫声阵阵,她歪了一下头,忍不住问道,“他们俩,总这样吗?”
    “嗯,吵得很。”
    “白公子好像一直在向你求救。”
    “叫他白羽就行。”秦时一边收拾方才用过的笔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必管他,胖子肉厚,抗揍。”
    胖子肉厚……阿浓没忍住笑了一下:“那余姑娘……”
    少女笑容如花如玉,浅浅舒展便已是极美的风景,秦时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才定了定心神道:“那丫头凶得很,白羽对上她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儿,你不必担心。对了,我方才烧了热水,你一会儿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阿浓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要!”
    她生性喜洁,从前在家中几乎日日都要沐浴熏香。京城遭难之后,她先是一路奔波,后来又是雪地逃亡,又是高烧出汗的,身上早已黏黏糊糊难受得厉害,只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处境未明,不敢掉以轻心,这才一直忍耐着没有说。
    如今秦时主动提起,她自是不会拒绝。
    看着她难掩欣喜的模样,青年心头一动,脑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
    虽然因脚上有伤无法痛快洗澡,只能简单地擦一下身子,但换上秦时不知打哪儿给她寻来的干净衣服之后,阿浓还是觉得舒畅了不少。尤其余嫣然还不嫌麻烦地帮她洗了个头,她心中更加愉悦,精神也好了很多。
    “今日真是多谢你了。”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余嫣然,阿浓真诚地道了一声谢。
    方才按着白羽痛痛快快揍了一顿,余嫣然这会儿心情很好,面对阿浓也不纠结了,闻言头也没抬,只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不必这么客气!”
    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寻常女子没有的豪气,且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背影……阿浓蓦然怔住,有些恍惚地想起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广阳侯沈家的三姑娘沈鸳。
    那是个天生力大无穷,十三岁便女扮男装随父亲上了战场的姑娘,阿浓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性子相投,感情极好,只是……
    广阳侯府二爷,沈鸳的父亲沈浩是天霞关的守将,而天霞关,日前已叫江北王攻破了。
    听说沈浩是遭至亲之人暗算而亡的;
    听说他死后,沈鸳代父守城,宁死不肯投降;
    听说天霞关最后一战中,沈鸳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亲手斩杀了千百叛军,最后与敌方大将同归于尽了。
    听说……她那英勇无畏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的三姐姐,已经不在了。
    阿浓握紧双拳,心口一下子疼得厉害。
    “季姑娘,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余嫣然的声音叫阿浓猛然回了神,她抬头看着这背影与她家三姐姐相似极了的姑娘,想哭,却抿着唇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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