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错,虽然这房间里面的脚印和其他痕迹都已经被人收拾过了,但来到这里的人显然有了疏漏,就在那木架之上,那木盒的边缘本应有一层积灰的地方,却有一角显得十分干净,那应是数十年来被木盒压在下面的痕迹。
    木盒被人动过了,有人已经提前来了这里。而且来的人很谨慎,也很会伪装,竟能够一路瞒住谢初语,让她没能够在一开始看出端倪。
    谢初语的反应极快,外面的动静传来得也极快,不过多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便自屋外响了起来,谢初语粗略分辨之下,也不得不沉下了脸来。
    好一出请君入瓮,好一个厉害的对手。
    谢初语不知主导这一切的究竟是谁,但此人绝对是她生平至今所见最可怕的对手,一个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对手。
    ☆、第二二章
    来的人很多,但对于谢初语来说,她惧的从来不是人多。
    而是身旁之人的安危。
    这群人的功夫不低,比之从前谢初语遇上的那些对手恐怕还要厉害不少,江湖上拥有这样多高手的门派不多,而能够提前探知这个地方,并且计划好来到此处伏击她的,也不多。
    算来算去,不过也就那一处而已。
    谢初语心念至此,将朝颜往自己身后推去,往那微微敞开的大门外道:“是司空清派你们来的?”
    门外一阵静默,唯有刀剑出鞘的声音清晰入耳。
    谢初语冷笑一声,知道自己所料应相去不远,便又道:“我本以为司空清身为天下第一高手,总该有高手的气度,没想到不过还是个怕死的老头罢了。”
    依旧无人应答,但突然呼啸的风声却表达了外面那群人的意思。
    他们动手了。
    谢初语知道如今不是占口舌之利的时候,她再次揽住朝颜后腰,带着他纵身自屋顶穿出,而也在她动作的同时,数十支羽箭自四面八方而来,瞬间将整个小屋四壁洞穿!
    原本就破旧的木屋承受不住这般攻势,顿时随之倾塌。
    朝颜随着谢初语落在了一旁空地之上,神情担忧的望着不远处已经毁掉的木屋,喃喃道:“屋子没了。”
    “别管屋子了。”谢初语一把拉住朝颜,沉声道。
    朝颜低声道:“可是你不是要在屋中找东西吗……”
    他话音尚未落下,便又不禁顿住,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周围的情形。
    就在两人身旁的空地处,正站着数十名蒙面之人,他们手中兵刃早已经出鞘,皆向着朝颜与谢初语二人,谢初语神情冷肃直视众人,山谷中凛风萧瑟,席卷了乱草与落叶,寒冽杀意弥漫整座山谷,森森的寒芒包围住两人,竟是让人丝毫看不见生路。
    朝颜怔怔看着这群人,一时之间竟是僵住。
    谢初语知道朝颜不久之前在那山庄才经历过一次生死,这种场景或是引发了他脑中的噩梦。她心中微叹一声,本是想要来此寻找一线生机,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司空清派来的人,她心中再清楚不过,眼前这群人虽然厉害,但自己一人纵然受伤,却还能够搏命逃出,但若带上朝颜,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必须要护住朝颜安危,不让人再伤及他分毫。
    想到此处,谢初语一把扣住朝颜手腕,看着对方渐渐苍白下来的面色,轻声道:“闭上眼睛。”
    朝颜似是有些怔愣,听着谢初语这句话,片刻后才有些恍惚的回头看来,视线与谢初语撞在一起。
    谢初语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不忍,放柔了声音耐心道:“把眼睛闭上,相信我。”
    朝颜盯着谢初语的眸子,两人对视片刻后,终于认真点头,然后合上了双眼。
    朝颜似乎有些紧张,他站在谢初语的身旁,虽闭着眼睛,眼睫却还是轻轻颤动着,谢初语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微动,也不管旁边还站着许多黑衣蒙面人,侧过脸在对方颊边轻轻吻了一记,旋即再次动作迅捷的将这还未及反应的人搂了起来。
    那边几名黑衣人眼神微变,已经在同时出了手。然而谢初语出手更快,只听得风声响动,恍若一簇流云飘过,谢初语已经带着朝颜冲入人群当中。
    软剑再次抽出,谢初语动作丝毫未曾犹豫,剑光犹如银河自九天落下,四周的剑芒便是被溅起的浪花,无数寒光同时袭来,谢初语不闪不避,挺身而上,软剑仿若在瞬间开出数十朵剑花,顿时只听得铿然一片,几名黑衣人手中匕首脱手而出,朝着四面八方落去。
    四周顿时又是一阵响动,却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朝颜依旧紧紧靠着谢初语,他闭着眼睛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却知道此时的情况十分危险,他不由得拽住了谢初语衣角,然而又怕耽误谢初语出手,动作显得无比小心翼翼。
    谢初语明白朝颜的担忧,但她此时却是无暇分心,因为敌人的下一波攻势已至。她成名多年,敌人们对她的武功与路数早已经熟悉无比,所以出手布阵自然也早有针对,谢初语看着对方开启剑阵,无数羽箭自剑阵后方往此处奔袭而来,不由得又是一阵疾退,使用软剑将其一一击落。
    她的武功重在快,然而力道却不够,若要消耗,绝非是这一群人的对手,只得速战速决,或是早早抽身而退。然而此时这些应对办法皆无法做到,此时对方人多势众,谢初语想要速战速决自是不可能,而要抽身而退,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朝颜,更是无法做到。谢初语微微蹙眉,心知这一战艰难,当即再不留手,将软剑送回,旋即却是凭空抽出了一柄浑身漆黑的匕首。
    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她的成名武器是软剑,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她真正的杀招,却不是软剑,而是匕首。
    这柄匕首的名字叫做玄砂。
    玄砂出鞘,与方才的软剑不同,匕首没有分毫剑光,没有了先前那般锋芒,出手却是更快,更加诡谲,不留丝毫生机。
    匕首与敌方众人兵刃相接,却没有铮然剑声再响起,数道寒光零落之间,那群人手中的兵刃,竟是早已经断去。
    兵刃的裂口十分平整,竟是被玄砂直接切断,没有丝毫阻碍。
    面对着这般情形,眼前众人一片惊异,谢初语却是微微挑眉,丝毫不觉意外。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这把匕首或许是这天底下至强的神兵之一,然而却极少有人知晓,而这也是她最大的秘密之一。
    玄砂出手,战局瞬时变化,有这把名刀在手,无一人再能够近得谢初语之身,谢初语心知机不可失,随即运招而出,带着朝颜往人群之外而去。
    然而便在此时,又是数十支羽箭袭来,谢初语匆忙格开羽箭,视线往远处而去,神情却变得更为凝重起来。
    纵然这群人无法近身,但他们却还有外面的弓箭,他们早就有所准备,而这种准备比谢初语所想的还要多。司空清知道玄砂,所以才会有这些弓箭手,那么司空清所知道的东西究竟还有多少,他又准备了多少?
    然而如今已不是思考这些的时间,羽箭划破长空再度袭来,谢初语带着朝颜不住闪躲,朝颜虽闭着眼看不见如今的情形,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够给谢初语带来麻烦,所以一直乖乖任由谢初语带着自己移动,不敢有丝毫动作。
    然而纵然如此,依旧艰难。谢初语带着朝颜,动作仍是受到了影响,比从前要慢了许多。
    也在同时,敌方剑阵再出,这一次却是辅之以弓箭,不再强势出手,而是限制谢初语的动作,要她将空门暴露在弓箭之下,无处可逃。
    谢初语看出了这一战的凶险,也知道再不离开,便无法再离开,她不禁咬牙,将方才的软剑再次抽出,倏然往前方掷去。
    银色的软剑犹如一道游龙霎然钻入人群当中,引来一片混乱,谢初语以剑开路,当即抽出匕首带着朝颜往那处突破口冲去。众人早已经见得谢初语的动作,他们布阵许久,自然是不允谢初语逃脱,顿时往此处奔袭而来,而人群后方的羽箭亦是瞄准了此处,统统落在她所在的方向。
    谢初语何等修为,早知自己的动作会引来这般阻拦,然而她却是毫不退缩,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退开,便是一场必死的鏖战,而若是拼着受伤离开,或还能够有一线生机。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将朝颜卷入其中,她必须要为他博取这一线生机。
    羽箭如雨而下啊,谢初语格开身侧刀剑,却再无能力去阻止这些下落的箭芒,她只得挺身将朝颜挡在身后,自己迎着箭雨往前冲去。
    锋利的箭矢划开衣衫,刺破肩胛,谢初语却仿佛无法感觉到疼痛,拼着一口气继续突围,顿时风声骤停,血光四溅,刀剑缭乱声声入耳。
    一篷鲜血溅落在了朝颜的脸颊上。
    朝颜原本紧紧闭着眼睛,任由谢初语带着自己往前而行,但到此时,他却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满目晃眼的寒刃,还有满身染血的谢初语。
    “谢姑娘!”朝颜失声叫了出来,面色顿时变得比谢初语还要苍白,他看着谢初语肩头的羽箭,还有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形,当即出手扶持住她,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
    谢初语紧咬着下唇,没有开口去回应朝颜,只睁眸死死盯着远处树丛中的一抹身影。
    她仍是低估了司空清派来的人,就在那树丛之后,站着的恐怕是一名顶尖高手,方才射出这支羽箭让她受伤的,便是那名高手。
    突围失败,她与朝颜便会被困死在这里,她心中不甘,头一次生出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朝颜依旧担忧的看着谢初语,看着她身上那道剑伤,想要帮助谢初语,却苦于什么都不会,只得站在一旁着急。
    而就在那处树丛之后,就在谢初语的注视之间,一名身形高大轮廓分明的年轻男子手持弓箭,缓步走了出来。
    树影将他的身形遮住大半,他远远看着谢初语与朝颜,声音低沉的道:“看来我料得不错,你果然会出现在这里。当初你在雁城外的山庄救人,你的身手便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纵然你当时男扮女装,也逃不过我们的追查。”静默片刻,他盯着谢初语,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牧棠。”
    听得“牧棠”二字,谢初语神色微凝,手中匕首握得更紧。
    而就在谢初语身旁的朝颜,听见这话也不禁面色微变,对上了谢初语的眼睛。
    谢初语微微移开视线,用只有朝颜能够听见的声音道:“……我没有男扮女装,我真是女的。”
    朝颜:“……”
    ☆、第二三章
    谢初语自然知道如今自己应该说的话不是这个,她与朝颜四目相对,片刻后终于低声叹道:“是,我是牧棠。”
    南方镜月阁阁主,江湖中武功最为高强的年轻人,即将在斩月峰与天下第一高手司空清参加决斗的牧棠。
    江湖传言,牧棠出现在人前,总是会戴着一张面具,所以无人知晓他的真实样貌。
    而江湖人却不知道,牧棠其实是个女子,而她戴着面具,亦是怕被人发现端倪。
    斩月峰之约日期渐近,三个多月之前,牧棠受到北方武林众人围攻,重伤落下山崖,正好被朝颜派出的人救了下来。
    之后谢初语便一直在朝颜的安排下养伤,等到后来朝颜提出要谢初语带他去斩月峰,那正好也是她要去的地方,为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谢初语便答应了下来,一路带着朝颜往斩月峰而去。
    一路上两人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就在谢初语以为他们能够一路这般赶到斩月峰,然后结束南北武林数十年来恩怨的时候,她在自己客栈的房间内看到了那张面具。
    那张面具自然是属于牧棠的面具,镜月阁的人已经找到了谢初语,并将面具送到谢初语的面前,便是想与她联络。
    见到面具的当天夜里,谢初语主动联络了镜月阁的人,并且知晓了江湖众人对她的追杀。
    镜月阁大部分的人手都还在外面解决其他争斗,无法前来相助,谢初语只得只身对敌,而为了不连累朝颜,谢初语将朝颜送入了硫州的酒楼当中,并主动通知了朝家的人前来,好让他们将朝颜带走。
    一切都在按照谢初语的计划进行,硫州城内果然多了许多江湖中人,整个硫州乱作一团,最后也引发了一场大战。
    谢初语独对数百名江湖人,并且成功抽身而退,身上也不过受了轻伤而已。
    然而唯一在计划外的,便是朝颜。
    谁也没有料到,朝颜会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决定随叶映清离开朝家的众人,前来寻找谢初语的踪影。
    这也才有了后来朝颜被劫受伤,谢初语前去雁州城外的山庄内相救的事情。
    事实上自幼时起,谢初语就知道自己将来的人生会是如何模样,也知道自己终究会死在斩月峰,死在与司空清的约战之下,所以许多年来,她一直做的事情,便是去接受这一切,然后尽力在那之前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好。
    带朝颜离开朝家,两个人前行这一路,事实上也有着谢初语的私心。
    她再清楚不过,这三个月将会是她人生最后的一段路,而在这一段路当中,有一个有意思的大少爷陪着自己,也总比孤苦无依要来得好。
    但也因为这般的相处,谢初语心中也生出了越来越多的渴望。
    想要时间过得再慢一点,想要将这样的日子过得更长一点,更久一点。
    当初在硫州城中看到那张属于牧棠的面具时,谢初语知道这一切都是时候结束了。
    朝颜的存在就像是自己在命运挣扎下的一场梦,倏忽即破灭,而她该走的路,亦将自己一个人走完。
    所以谢初语亲自结束了这场梦,将朝颜送回了朝家人的身旁,但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的行为,会为朝颜招来另一场灾劫,到头来她依然无法将此人抛下,也依然无法熄灭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之后她带着朝颜去找顾嘉求医,朝颜醒来之后,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说,一定会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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