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隐砚忽而涌起股极强的泪意。
    毫无预兆地。
    眼前黑渊深深,睁目闭目,闭目睁目,一切都只有轮廓,一切都隐在沉沉无光中。
    可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对抗强抑的,不安的心魂,就这么收拢着归了位,安然地存俯回那把被打理好的青丝中。
    白隐砚使力咬住口内的肉,却仍没压下,气息絮乱了几次。
    她听见了。
    他也一定听见了。
    可屋中仍是岑寂,沉暗深长。
    第二日晨起,白隐砚醒来时,符柏楠已经醒了。
    刚起还不怎么清醒,她扭头见到懒在春榻上的符柏楠,没过脑子,脱口惊道:“督公?!你……”
    两相目光一撞,这才勉强回神。
    符柏楠忽然笑了一下,一副不怎么想动的样子,也没过脑子,懒散道:“又是这个反应。”
    “嗯?”
    “睡意初醒,见我在侧,你又是这个反应。”
    白隐砚打个哈欠,含糊道:“督公何曾见我睡——哈……睡意初醒?”
    “……”
    符柏楠动作一顿,答不得话。
    白隐砚也不多与他追究,拢好外衫下地,哈欠连天地去摸水壶炉子,脚步踉踉跄跄,还险些打翻了茶桶。
    背后忽然插过来只手,枯长苍白,指尖松松抓了她空竹状的茶桶。
    那手边舀茶边讽道:“拿个茶都能打翻了桶,一会蹲炉子守水燎掉眉毛,破了相,本督可不要你。”
    白隐砚根本没听见,揉揉脸坐在桌边,有些呆地看符柏楠过茶起浮,一铺二铺行云流水。
    他捏着柄过来,极自然地倾出半杯,两个杯子倒了三四趟,将温过来的茶推到她面前。
    “别烫了舌头。”
    谁这样叮嘱了一句,话语平铺直叙着,两分无意,三分绵绵。
    白隐砚两手捧着杯,依言小口小口地抿。
    大抵她平日的柔顺总透着若有似无的隐忍,而此时的白隐砚实在太乖了些,符柏楠坐到她对过,看了会她的呆样儿,乐了。
    他伸手微挑她下巴。
    “醒了?”
    “……嗯。”
    “真醒了?”
    “嗯。”
    “本督亲自大驾给你泡了茶,你不表示表示?”
    “……”
    白隐砚默默看着他,半晌又打了个哈欠。
    符柏楠拇指食指虚捏着她下颌,左右看了看,语调慵懒。
    “叫干爹。”
    ☆、第三十四章
    白隐砚连磕巴都没打,竟真就乖乖地道:“干爹。”
    符柏楠一下乐得更大了,嘴角恶劣得要挂上天去。
    “再叫。”
    “干爹。”
    “再~叫。”
    “干爹。”
    “干爹待你好不好?”
    “好。”
    “那干爹早晨要吃桂花甜你做不做?”
    “……”
    白隐砚一口饮干了杯中的茶,捂着脸揉了一会,掐掐眉心,再开口便是含笑的调子了。
    “干爹想吃,女儿我就做。”
    “……”
    符柏楠悻悻地收回手。
    白隐砚又连灌两杯,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意道:“今天怎么不去练武。”
    符柏楠嗤笑一声:“早练完了。”
    白隐砚望望天色,“卯时才过半个时辰吧。”她扭头,“怎么睡得这样少。”
    符柏楠踢踢踏踏走回春榻前,歪倚下去,没个正形。
    “惯了。”
    白隐砚边束发边道:“师父说过,少眠易早死,”她拉着一把青丝打了个髻,“还容易秃顶。”
    “……”
    符柏楠瞪了下眼本欲回讥,见她满面认真,才发觉她并未玩笑,更不是咒言,她真的在劝他多睡。
    他忍不住道:“你是不还没睡醒。”
    “嗯?”
    “……”
    白隐砚打开门,吸口气道:“我去备饭。”一侧身,和气急败坏的十三撞个正着。
    她不在乎这些,抬步要往外去,屋内符柏楠懒懒开口:“站住。”
    白隐砚扭回头十三向着她跪在地上,才反应过来这话并不是冲她。
    “跟着才出宫几天,规矩,都忘光了是吧?”符柏楠笼着宽袖,朝白隐砚扬扬下巴,“去,磕十个响头。”话落慢条斯理地补道:“要响。”
    十三半个字不敢多言,膝行过来,砰砰十个响头磕完,再抬首额上一片青紫。
    “属下冲撞主母,罪该万死!”
    白隐砚摸摸他的脸,“起来罢。”她朝符柏楠道:“我让他去厨房帮忙做点事。”
    “……”
    符柏楠倚着榻,微阖上眸。
    白隐砚笑了笑,扯扯十三,“走吧。”
    转到院落,她借了客栈的后厨,又拉上符九小雨子几人劈柴吹灶。改刀起火,过油下料,烹煮上锅后,白隐砚趁空档给十三上了药。
    十三性子活泛,额宽眼大,一副少年人撒落落的相貌,头上无端顶了块儿纱布,高起一截,来帮忙的几个看了都环着手窃笑。
    “疼……疼,主母您轻……嗷!”
    “别喊。”白隐砚拍了下他的脸,“不揉开好得慢。”
    “那您就让它慢点儿好——哎哟!”
    符九杵了他一下,“主母让你别喊,你就少废话。”
    十三眼泪汪汪地求饶:“主母……”
    白隐砚放轻动作,温声道:“方才怎么了?那么急。”
    十三看了眼符九,垂下眼道:“……是军中的事儿……。”
    白隐砚了然道:“我懂了,那一会去见你们主父,你慢慢地说。”她给他贴好纱布,“他睡得不安稳,又要操劳很多事儿,性子坏些,你不要记恨他,知道么?”
    十三干脆道:“您这话哪儿说的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不识几个字,这个理儿还是记得牢牢的。再说了,主父罚属下,那是因为属下冲了您,失了规矩,应当的事情。”
    他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让白隐砚微微失语。
    怔了几息,她勉强笑道:“那便好。”白隐砚起身,“来吧,咱们把剩下的也做好,你们主父好等急了。”
    小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推开,符柏楠一眼便从书册上缘看到了十三贴好的额。他扶榻起身,伸手帮白隐砚摆好桌,方坐下符九便凑过来附耳轻言。
    他拿着筷子边听边对白隐砚道:“这是什么。”
    白隐砚笑道:“你吃就是了。”
    符柏楠把碗中的宽粉挑起来,又放下,撂筷子揣起了手。
    符九又回了几句,他紧了下眉头,“管好你的人!”
    符九立时躬身。
    “是。”
    符柏楠扫了眼十三,“你也是,打宫里出来的人,到哪儿也得守宫里的规矩,他的手下做错事,自有他王宿曲去教训。”
    十三搔搔脸颊,“可是主父,王将军弄的这些事儿也太挤兑咱了……”
    “忍着。”符柏楠挑眉,“使什么心眼儿,当这还是宫里呢?主将和监军起内讧,匪还剿不剿了。天大的委屈也给本督憋到回宫。”
    十三垂下头。
    “主父教训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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