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了三分。
    又近了。
    “白隐砚!!!”
    巨大的冲击猛然阻住她下落之势,白隐砚腋下一疼,被兜在衣服里。长鞭尖刺挂住断崖边尖石,鞭拉着他,他拉着她的衣领。
    “你他娘、你干甚么?!你跳甚么?!”
    符柏楠睚眦俱裂,冲她大吼。
    “你不要我了吗!!!”
    话未落,白隐砚怔住,符柏楠却似无所觉。他剧烈喘息着,扭头四望寻找落脚点,他现下/体力耗尽,根本无法把她抛上去。
    鞭头的倒刺不可能永远勾住崖沿。
    他试着收臂向上去,身子一动,血从他下/体的伤口呲出来,溅到白隐砚衣服上。
    她看见了。
    “你别——”
    “闭嘴!”
    白隐砚方开口,符柏楠憋着气咬牙道:“我要……拉不住你了。”
    “……”
    白隐砚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她轻笑着,甚至有些调侃地换了句话。
    “看出来了。”
    断崖并不极高,可底下郁郁葱葱尖顶尖,全是料峭山林。
    白隐砚仰着头道:“符柏楠,你要是放了手,我做鬼就缠着你。”
    崖顶上一个素白人影闪过,下一秒,长鞭忽然松动。
    随着一句咬牙切齿的求之不得,两人猛地掉了下去。
    符柏楠反应迅速,反手抱住白隐砚抽出短剑猛/插/在峭壁上,火星四溅中剑尖不断磨短,下落被刺耳的尖锐阻拦。符柏楠寻势奋力一跃,堪堪落在一截突出的平台上。
    紧拥的两人都松了口气。
    崖顶更远了,辽长而焦急的呼唤声传来,符柏楠紧揽着白隐砚抬起苍白的脸。
    “那群小子估计要吓疯了。”
    白隐砚亦抬首。
    “赶紧上去吧,这儿不稳泰。”
    符柏楠点点头,吸口气刚要回应——
    两人随着断裂的碎石台二度落了下去。
    这次,再没什么能阻住他们了。
    光影掠过。
    电光火石间白隐砚飞快地反手抱住符柏楠,她竭力转身,蜷起来将他头背护在怀里。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师父说过,摔断了头脊的人,再不可能活下来。
    罡风三丈三。
    簌簌声起,剧痛擦过脸颊,随着撞击,白隐砚看见了黑暗。
    “……”
    “……”
    “!”
    再睁眼,白隐砚是被冻醒的。
    她打着哆嗦醒过来,清醒的第一瞬便往身旁看,刚一动便发觉衣领被人抓着。
    白隐砚见到了昏迷的符柏楠。
    他单手紧攥着她后领,指关节发白,趴在仅有人腰粗的溪边,一只脚落在溪流中,身边大片山石上沾了血。
    白隐砚知道为什么冷了。
    她费了很大劲儿掰开他的手指,吃力地爬起来,双腿擦伤,肩胛和腰背疼得人要喊出声。
    但她没喊。
    她把符柏楠翻过来,查了他的气息,又试了他的心跳。
    他双颊病红,浑身微抖,高温而疼苦,可一切都还在运转。
    白隐砚低出了口气,低颤的手稍微抑住了。
    她先坐着适应了几息,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包,拆了截勉强算干的绷带,伸出手,一圈一圈去解他小腹脏湿的缠布。
    终于,伤口露了出来。
    “……”
    白隐砚做过准备,可当见到伤的全貌,她仍是蹙着眉紧闭上双眸,别过脸喘息了一会。
    再睁开眼,她抬手到怀里解了干燥的肚兜,撕开水绸和纱布系在一起——
    如果不用,伤口根本遮不住。
    包扎完,她给符柏楠理好残破的衣服,回想了片刻。
    他们落下来时正值晚膳时分,断崖下山林料峭,但是没有水,他们应该是一路滚到这里来的。她抬头四顾了一圈,星斗微闪,白隐砚认出了天色。
    前后有三个时辰的差距。
    莽莽然一片,除了溪林,这什么都没有,无论向上还是向下走,都不能继续停留了。
    她费力地撑起身,判断了一下,弯腰背起符柏楠。
    昏迷的人格外沉重,白隐砚本是拖不动他的。
    可她必须行。
    于是她便真的行了。
    她背着符柏楠不断向前走着,跌跌撞撞的,茫然无往的。期间她不时停下来托一托他的双腿,或者偶然见到能吃的果物,摘下来留好。
    这可是蜀边,他们还有很远,很远要走。
    行行停停一个半时辰,她沿着溪从中夜走到后半夜,情状却更糟起来。
    符柏楠停止发抖了。
    大量失血终于战胜了伤口受污带来的高烧,夺去了他的温度。
    白隐砚将他放在草地上揽着摩挲,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身上,试图让他暖和些,但无任何用处。溪水和果物亦喂不进去,他紧咬着牙关,莫说口对口,便是撬开都难上万分。
    “……翳书,你不能死。”
    白隐砚蓦然开口。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可是并没有。
    “我还没有死,你不能死。”
    平静苍凉的女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师父说了,我要死在你前面的。我还未到劫数,你便更没有。”
    她紧抿着唇,素白中衣卷住大鱼际,对着符柏楠包好的伤口狠狠压下去。隔着布巾,肌肤传来一种下陷感,裂伤分开,纱布又湿了。
    可她没有停。
    她一直用劲儿摁着,直到符柏楠睁开双眼,掐住她的咽喉。
    她将他无力的五指扒下来,把嚼烂的果子填进他口中,重新拖起他,半背半搂。
    “符柏楠,我没力气了。”
    她声线很平淡,淡到发寒。
    “如果你再睡过去,我就把你扔下。”
    她感受着他猛然收了收的手劲儿,边看路边道:“我也不会再要你了。”
    “……你……敢……”
    “哪来的不敢,你一只帝王家的看门犬,又毒,又贪,人人喊打,我扔了你,回去不定能募金百两得个牌坊,甚么‘关中女侠’‘杀贪义士’之类的。”
    “……”
    长夜里,他似拼尽全力,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白隐砚用力托了托他,“你个——”她张张口,试了几次,终是说不出口更深重的尖刻之语。
    她转开话题。
    “符柏楠,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么,我讲与你听。”她看了看他,“符柏楠!别人言语时,你要给与回应,你连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吗?”她抬手拍了他脸颊一下,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停了停呼吸。
    符柏楠已多年未被人掌掴,沉沉意识一时间又提了上来。
    “闭……嘴……”
    白隐砚跨过一节枯木,自顾自地道:“我师门在邙山里,支系很小,只有七个人,我行六,下面有个武痴小妹。”
    “……”
    “符柏楠。”
    “……”
    “符柏楠!”
    “……在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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