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响着,响着,愈发大声,愈发尖锐。
    【叽——】
    符柏楠感到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在背后凝成模糊的混色,扭曲着,混乱着,在锐响中轰鸣着,可只有手中的冰冷如此清晰。
    她死了。
    【叽——】
    阿砚死了。
    【叽——】
    他再不能骗自己她已睡了,他的阿砚,他的阿砚,冷到僵直的阿砚。
    攀遍大千山川,杀遍俯尸万里,他夺不回这点温度。
    她死在他的家中,他的榻上,而他甚至不知她为何而亡。
    符柏楠感到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翻涌,头昏眼花,他苦到极点,猛然跪在榻前干呕起来,胃紧缩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他昏沉想起自己已三日未进食了。
    他紧抓住自己的喉头干呕着,想要起身却站不直身体,他不停地摔倒,又不断地撑着自己站起来,绿液灼烧咽喉呕在脚踏上,他断断续续地爬着,终于上去和她躺在了一起。
    “……阿砚……”
    他断续地喘息着,低低唤了她一声。
    末路穷途剧痛的兽,断骨连筋伤了脾腹。它裂开皮囊,露出里面包裹的那个从不曾长大的稚童。
    “阿砚,你不能这样……”
    “……”
    “阿砚,你说了老了要伺候我的……”
    “……”
    “你带我走吧,阿砚……”
    “……”
    “阿砚,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带我走吧。”
    “阿砚……”
    “我想吃糖……”
    他的声音轻而颤,没有半点鼻音,却茫然无措,恸达及天。他符柏楠两生两世,辕门斩首,只这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
    白隐砚活生生撕裂了他身上那层名为权柄的皮,将他从巨树上拽下,用世间最疼的方法,将名字取代它,凿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上。
    他的阿砚,死了啊。
    凛空之中,苍鹰低鸣,盘旋寰宇。
    ☆、第六十章
    “主父……”
    “……”
    “……主父。”
    “……”
    符柏楠缓慢地抬起眼网游之奥术至高。
    头七灵堂黑棺白衣,盯着面前人尸体的时辰过久,即便移开眼,他视野中也仍有那张脸的虚影。
    符柏楠坐在官椅里,一只手伸进棺材中,握着白隐砚甲床已发紫的手。对着这样的符柏楠,推门进来的符十三感到一阵脊脊梁发寒。
    他硬着头皮道:“主父,仪仗已备好,大臣都已候在外间,就等您和……和主母了。”
    “……”
    符柏楠没有答话,只将视线落了回去。
    他望着棺椁中静躺着的女人,金银纸钱铺满周身,素白一片。他望了许久,半晌缓缓道:“让他们等。”
    十三袖子蘸了蘸额上的汗,“主父,薛大人凉司公也在外间,恐……恐怕……”
    “……”
    符柏楠动了动眸,声音轻得几乎要消失。
    “你同他们讲,阿砚说了,她还未准备好。”他忽然淡淡笑起来,灵堂中这一笑,森森阴气扑面而来。
    “阿砚若没准备好,我便等着她,我等着,他们便也得等。”
    十三只得躬身退出。
    符柏楠根本没看十三,他视线一直停在白隐砚的身上,停在她青紫的眼皮,微肿的脸颊,停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
    不知看了多久,他转身靠过去,探身抹掉了白隐砚眼睫上一点脂粉。
    将手收回来时,符柏楠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她会不会诈尸。
    睁开浑浊的眼,伸出已悄悄长长的指甲,张口咬他。而如果此时她睁开眼,他又会如何。
    他会如何?
    符柏楠开心地轻笑出声。
    他用拇指轻扒开白隐砚的唇,“阿砚……”他将拇指抵在她闭合的齿缝间,“阿砚,你咬啊……”
    “……”
    “阿砚……”
    “……”
    没有任何动静。
    符柏楠渐渐停了笑,他深吸口气,禁不住扶着额垂下头去。这是个很丧气的动作,但这无人的七天中,他已不自知地做了无数次。
    又是近半个时辰的静默。
    堂外哀乐阵阵,门口催促的低扣再度响起,符柏楠停了许时,终而抬起眼。
    不能再拖了。
    他撑着扶手站起身,踉跄两下稳住身形,招呼人进来
    [巨人+猎人]绝对控制。
    周围的厂卫来又去,行得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棺盖缓慢地被合上,符柏楠跟着搬棺的手下人走出灵堂,外间日头耀眼,他眯了眯双眸,视野中映入站了满院的官员。
    他们边抹泪便从余光打量他的脸色,哭着相同的腔调,说着相似的哀辞。
    随行出了正门,行至大道哀乐又起,纸钱漫天洒落,符柏楠跟着哭丧的队伍慢慢往城外走。
    感到右手掌心有些虚热,又很空,符柏楠下意识攥了攥手才发现,他握住白隐砚的时辰过长,那冰冷骤然消失,手心一时无法适应。
    他无法适应,那阿砚呢?她会冷么?
    他应该给她再多加一层金银被的。
    他们抬得够稳么?她会磕的难受么?上路的银子够花么?
    符柏楠陷在缠绵思绪中渐渐担心起虚无的事,脑海中杂乱无章,待回过神才发觉,不知何时他已走到了下棺处。
    众人都在等他。
    环顾四周,符柏楠垂下眼。
    他手掌按在棺盖上,扒住边沿一用力正要打开,一旁礼官连忙按住。
    “使不得啊督公!此时开棺是大忌,您——”后面的话消失在了符柏楠的盯视中。
    礼官无法,只得退下。
    枯指紧扒边沿,颈上青筋暴起,四人抬的沉木棺盖,符柏楠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拉开了两个头的距离。
    白隐砚苍白的容颜暴露在了阳光下。
    符柏楠低头看着她,半晌探出两指,拿掉了她颊边一块银角纸钱。
    符柏楠理不清此时心中的情绪,那些混沌在大量无意义的担忧中混乱着。他低头看着那张淡漠的脸,在一种难以言明的冲动趋势下,符柏楠弯下腰,扒住棺,握着她的下巴,最后一次亲吻了白隐砚。
    唇与唇触碰,他听到四周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鼻端传来很淡的腐臭味,它让符柏楠莫名想起幼年,那些在狗食盆中抢来的半生肉,它们就有这种味道。
    符柏楠闭上眼,微张口咬了白隐砚的下唇。
    阿砚,你疼么。
    他默想着,又用了些力。
    疼就起来骂我啊。
    “……”
    凝滞的黑血缓慢渗出,身下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符柏楠渐渐放开唇齿起身,扶着棺一抬首,唇黑面白,血溢滴答,他周身如大浪退潮般出现一圈无人处。
    他四周环视,忽而惨笑一下仙履奇缘之云华传。
    “入殓罢。”
    “……”
    死寂的人群醒来般活动起来,奏乐的奏乐,下棺的下棺。符柏楠退后过去,望着众人七手八脚合上棺盖抬入椁中,此起彼伏的哭声又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觉得下颌有些微痒,抬起拇指抹了一下,他才发觉是唇上的腐血流到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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