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大惊,腾然跳起,“军师?”
    张良头发都忘了绾,一半欢喜一半错愕,指了指自己,“......我?”
    阿端狠狠点头,一句话半天都说不清楚,急得跺脚,后韩非给他一支笔,他才流利写出。
    昨日早朝,姬无夜趁所有人不备,举荐韩非攻打樊阴城。今日早朝时,张开地也趁所有人不备,举荐自家爱孙为军师。
    明面上,是说让张良出去历练历练,见识一番沙场风云,打磨几分谋略才能。
    实际,却在韩非这明显弱势的一方,加了一个极具分量的筹码——张家。
    众所周知,张良是张开地培养的继承人,他能如何,张家未来便能如何,二者息息相关,不容分割。故而,张良要继承张家上百年的文相基业,容不得半点闪失。依照韩国律法,将军与军师同功同罪。倘若此仗赢了,自然皆大欢喜,但倘若败了,张良理应被连坐。到那时,韩王顾及到张家,自然会轻判几分。
    此招,便是给姬无夜最好的下马威。
    王诏颁给张良,一群太监自然去了张府,宣读诏令,浩浩荡荡。张府的小厮跑来报信时,若离哇的一声就哭了——又要好久好久不能见到他家公子了!
    张开地的这番举动,委实让他讶异。
    当年,他年仅十三,冒着一尺厚的鹅毛大雪,磕头下跪欲拜张开地为师,却被厉声拒绝。十年后他学成而归,处处碰壁,也没接到过张开地的好眼色。
    即便他近日凭靠司法一职,拿出些许作为,让张开地对他颇有改观。但也不至于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罢——若到时韩王心肠冰冷,不管不顾,真让张良锒铛入狱,张家必受重创。
    他在原地怔了许久,啪地打开衣柜,“阿端,更衣焚香,我要亲自去拜谢张大人。”
    阿端扔下笔,说了那句他永远不会结巴的话:“是!”
    .........................
    三刻之后,韩非的踏雪马停在张府门前,转身抬腿,从马鞍旋而跳下。
    此时,张开地正置身水榭,投喂池中锦鲤。年迈的身影仍旧挺拔,宛如黄山之巅的劲松。
    韩非跟着下人进去,将披风解给阿端,拂去袖上灰尘,也不管小厮丫鬟都在,径直朝张开地折腰一拜,“韩非拜谢相国大人!”
    张良本想跟着他一同过去,却被管家一拦,便折回自己的小书房了。
    韩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公子成年之后,只可跪天地跪君王,其余人,一律不可跪。而韩非这样把腰弯成直角的拜礼,已经仅次于跪拜。
    张开地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捻着细小鱼饵,零零星星朝水中抛,未上前去扶,一心一意喂着鱼,“九公子折煞老夫了。你为王孙,我为人臣,这样大的礼,老夫受不起。”
    韩非维持着姿势,没有起身,“鸿毛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韩非无功无德,相国大人却为我至此,区区拜礼,有何不能受?”
    张开地把为数不多的鱼饵全洒了下去,拍了拍手心的残渣,道:“既然九公子不绕圈子,老夫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韩非求之不得,“相国大人请讲。”
    张开地冷冷抬眼,“我举荐子房为军师,是为了压制姬无夜,与你无关。”
    果然,张开地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毕竟他不怎么给别人好脸色,孤傲严肃的架子还是得端着。
    他未正视韩非,只用余光看他,看这句话之后,他如何反应——若是怨天尤人,询问为何无关,那他就当这些心血都喂了猪狗。
    韩非勾唇,道:“韩非有幸,与相国大人不谋而合。”
    张开地愣了愣,“合什么?”
    韩非唇角下沉,“姬无夜一日不除,韩国便一日不得安宁。”眼中划过笃定,“故而,在昨日早朝,姬无夜几乎是挑衅的举荐,韩非才没有推拒。”
    冤家对头向他出招,他岂有不接招的道理?退缩迂回,莫说让旁人瞧不起,他自己也惭愧至死。
    张开地小小讶异了一下,轻微点头——韩非的话,让他颇为满意。
    看来,之前韩非做出的那番作为,并不是单纯地给自己铺路,还有这样一番,连韩成都没有的觉悟。
    果然,九公子非不可小看。
    一面肯定,一面觉着其间肯定有他家小爱孙的功劳。
    于是伸手,将还弯着腰的人扶起。
    韩非心中感慨,十年前,他未成年,曾向张开地跪拜求师,心之诚,意之切,却换来劈头盖脸的奚落。过后几年他才明白,张开地那时并非真心奚落他。他年少的时候不知收敛,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腹中那丁点儿的墨水,惹来诸多嫉妒又痛恨的眼睛。张开地若那时收他为徒,无疑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虽然嘴上说话不饶人,但张开地委实是一位心胸广袤,目光长远的智者。
    小时候,总对一些人看不顺眼,长大才发现,那其实是自己心比天高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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