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昇,看来就是萧彻的重要亲信了,这个人她可得罪不起,也不可直接巴结。对秦昇分好了类,顾霜便朝着叶木一笑:“那就走吧,不好让王爷等久了。”
    顾霜坐上马车,看见萧彻正闭目休息,也不好打扰他,便就安静坐在一旁,不说话,也不撩开帘子看车外的情景。
    车内因两人的沉默,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尴尬。
    顾霜本想一直沉默,可是想到太皇太后,她以为还是再稳妥些的好。于是侧身打量着萧彻,见他面容平静,想是未曾思考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便轻声唤他:“王爷?”
    本以为要多唤几声,熟料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扫视了她一眼:“做什么?”
    顾霜见他态度与昨晚大相径庭,却没来由有些放松,觉得这正是个谈正事的好氛围,视线也不再乱飘,直直看着他:“妾初来凤新国,且年岁较小,少不更事,一会儿面见太皇太后,恐有失礼之处,还望王爷不要责怪。”
    萧彻见她一脸认真,却是笑了:“夫人似是很怕太皇太后。”
    顾霜见他笑,有些不好意思:“妾并非怕,妾只是,只是紧张。”
    “那你实在不必紧张,母后为人睿智开明,不会为难于你。”
    睿智开明,依稀记得木姑姑也是这般形容太皇太后的。莫非这位老人家真的好相与?顾霜见萧彻说完话神色如常,便大着胆子继续追问:“那不知太皇太后可介意妾的身份?”
    萧彻似是不明所以:“身份?夫人不是左相的女儿么?家世如此清白,母后想来不会介意。”
    顾霜见他装傻充愣,自己却是万万不可,有些话早一日说开便早一日轻松。
    “既然王爷不愿点破,妾便直接说了,免得日后因此生了嫌隙。”也没看萧彻的眼神,斟酌了一下接着说,“南国与凤新国联姻,于妾而言,确实突然了些。按理,两国之间已百年未起战事,且多年来一直互通有无,关系不可谓不亲密,又曾有两国和亲的先例,这亲上加亲的举动实在是无可非议。但此次联姻,贵国本是要求公主和亲,奈何本邦太后不愿女儿远嫁他乡,成年诸王的子女中又无适龄女子,这才有在大臣中择女和亲一事。”
    说了这么多,顾霜忍不住抬头看看萧彻的神情,见并无异色,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接了下去,“幸得贵国宽容大度,准了本邦请求,虽附加要求人选由贵国太皇太后亲定,但本邦失信在先,也无可反驳。奈何太皇太后亲定人选陈淮之女陈芷因故未能接旨,这才令妾勉强凑数。妾生性顽劣,不知礼数,在家时尝受母亲责罚,确非适合的和亲人选。”
    顾霜再次去看萧彻,发现他眼中竟然带着笑,一时有些疑惑,莫非自己讲错了什么?可话已至此,剩下的硬着头皮也要讲完,“妾出身时便只知母亲乃南国左相,从不知晓生父姓甚名谁,在何处,又作着甚,是以流言纷乱。然,木已成舟,妾与王爷已经成亲,虽,虽礼节有些简单,但也已是凤新国的摄政王妃了。”
    萧彻听了许久,难得地打断她:“哦?夫人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么?”
    顾霜闻言愣愣地看着他,霸王硬上弓?她不是已经说清了自己和亲的前因后果了么?哪来的霸王!
    “是妾没有说清楚吗?那妾再说一次好了。”
    正欲开口,却听到他的笑声:“夫人真是有趣。本王听懂了。”
    顾霜见他懂了,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身体也稍微靠在了车壁上:“王爷懂了就好。”
    萧彻见她欲言又止,忍笑询问:“夫人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妾想着,不知王爷能否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毕竟和亲乃两国之事,太皇太后若是一直生气不仅无甚实际的用处,难免还会气坏了身子。”
    萧彻好笑地看着她:“夫人怎么总是觉得母后会生气?”
    顾霜疑惑地抬头:“难道不是吗?”亲自给儿子选的王妃被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女人给占了,哪个婆婆会开心?更遑论这个婆婆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正想着,萧彻忽然向她靠近,她不可控制地脸红,然后将头低下,暗暗思量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萧彻低头看着她的沉默,眸中若有所思。
    夫人对他的抵触,似乎并非因为他。脑中正反复着她方才小心翼翼的措辞,联想到她的母亲与父亲,好像一下明白了什么。
    “夫人?”
    下意识地抬头:“恩?”
    面前男人的眼中正清楚映着她的模样:“其实,夫人很好。”
    她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稍稍往后挪了挪,轻轻扶正她的脑袋,语气很是认真:“本王说,夫人很好,本王很是满意。”见她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所以,夫人实在不必担心什么,本王喜欢的,母后也会喜欢。”
    虽说有摄政王的担保,可是踏入寿康宫时,顾霜心仍旧紧了紧,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慢慢跟上萧彻的步伐。
    走了几步,看着前面宽阔的背影,顾霜心下莫名踏实了些,有心情用余光打量周遭的环境。
    寿康宫并非她想象中的沉默肃穆,反倒处处开朗明阔。周围树木虽高,却并不耽误光线的散射,而是将原本有些刺眼的日光柔和了几分,失了凌厉,多了稳重。边角处也齐齐种上了刺玫与栀子,各色相错,却不觉杂乱,反而相得益彰,令人十分舒服。
    顾霜细细看着,心中竟生出几分喜欢来。
    萧彻在一侧见她不知不觉中已放松许多,面上也带出些笑意。
    “儿臣/臣媳拜见母后。”
    传来的声音很是温和:“都起来吧。”
    顾霜立起,却是不敢抬头,只安静地看着寿康宫的地砖。
    太皇太后见着顾霜这般,心知她的紧张,笑道:“小霜为何只看着哀家宫里的地砖,可是觉得好看?”
    顾霜听见她的称呼,愣了愣方才回道:“母后说的是,臣媳以为很好看。”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微微带笑的儿子,心中很是满意,更想看看她的模样:“小霜在母后面前不必多礼,抬起头来让母后瞧瞧。”
    顾霜依言,抬头望去,入目处是一个面容和善,精神矍铄的妇人。虽说年岁已至,皮肤已生出皱纹,但眼睛却如孩童一般,澄澈非常,眉眼处又偏偏存了些许旧时的凌厉,让人不难想象其怒目时的神采。
    这一冷一柔,糅杂的正是好处,果真凤仪天成。
    不过太皇太后瞧见她的模样时似是愣了愣。这让本有些放松的顾霜再度紧张起来,忍不住偷偷打量自己,莫非是穿错了什么?可是逾越了什么礼制?但这衣着是叶木在把关,应当无事。难道是
    自己无意间弄花了妆容?思索间,下意识地望向了萧彻。
    妾脸上有东西吗?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萧彻认真盯着她看了半晌,盯得她快脸红时,突然上前用手扶了扶她的簪子。
    她疑惑地看着他,轻微偏了偏脑袋,妾的簪子有问题?
    萧彻没有回应她,却是一脸严肃地转身看着太皇太后:“母后,我家夫人胆子小,你不要吓她。”
    韩素见着顾霜的模样时,虽说被惊住,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像的两人,可也很快就恢复了,反倒兴致勃勃看着自家儿子儿媳的互动,以为十分有趣。
    更可喜的是,自家儿子最后竟能说出这种话来,让她昨日留着的气一下便散了,忍不住笑起来:“仲达今日这般护着你的王妃,想来也是极为满意了。”
    萧彻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顾霜,面无表情看着他娘:“听母后所言,也是喜欢我家夫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那你刚才吓唬她干嘛?
    韩素心知小儿子的性子,见他如此护着顾霜,忍笑解释:“母后不过是见过和小霜长得相似的人罢了。方才一见,若非知晓……或许也以为是他了。”
    萧彻见她虽说一半藏一半,但面色并非作假,便想了想自己母后认识的人,想了一会儿却是想不出来。
    “行了行了,”韩素一眼便知他在干些什么,“你什么时候能记清人脸了再认真想吧!”
    萧彻难得尴尬地立在那里。
    顾霜闻言,转了转眼珠,萧彻竟然记不清人脸?可是昨日他明明认清了自己呀。难道是凭借衣服认出来的?那他怎么没把也穿红色的喜娘认成她呢?
    韩素见自己捅了儿子老底,也没再说话,眼神却处处是幸灾乐祸。
    萧彻见她母后那般神情,很快将尴尬收起,淡定地靠近顾霜,淡定地开口:“本王不过是对不上心的人不怎么关注罢了,对于夫人,本王还是记得模样的。”
    原来是这样。顾霜想。那他和她还挺像的,她到现在能记住脸的也就熟悉的那几个人。于是乖巧地点点头:“妾知道了。”
    萧彻得意地回望着韩素。
    韩素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和一旁伺候的兰嬷嬷道:“你看看我这小儿子,没成亲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短短一日竟有这般效果,果真不错,不错!”
    顾霜被太皇太后打趣地红了脸,不过心中的紧张是半丝也没有了。
    萧彻见着母后笑得开心,嗤笑了一声,将顾霜的手牵起。
    见也见了,笑也笑了,他也该带着夫人回府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4)
    萧彻的步子还未迈开,便有宫人来报,医女沈昙前来诊每日例行的请安脉。
    太皇太后有些嗔怪:“这孩子,哀家昨日不是说了吗,她在长乐宫守了半夜,想必是乏了,让她好生休息。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萧彻皱了皱眉:“守了半夜?医正对儿臣说陛下并无大碍。”
    太皇太后面不改色:“宫人哪里比得上囡囡。囡囡心细如发,又是医女,能将哀家的孙儿照顾地更好。”
    萧彻不置可否,却也收起了步子。
    沈昙来到内殿,一眼便瞧见了摄政王与王妃,当下行礼问安,起身时又恰好瞥见两人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顾霜将她神色收入眼底,十分不好意思,挣了挣手,奈何力气太小。
    萧彻捏捏她的小手,低头问她,语调很是温和:“怎么?累了么?”引得太皇太后又是一笑。
    顾霜低着头,讷讷回他:“没,没有。”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笑:“恩,那就乖乖站好,待会儿带你回去。”
    顾霜的挣脱计划就此失败。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说话以引得旁人的注意。幸好,萧彻笑过也转向诊完脉的沈昙:“太皇太后近来身体如何?”
    沈昙浅笑:“王爷放心。太皇太后饮食清淡,休养规律,加之心境平和,身体很是康健。”
    “昨日你替陛下诊脉,可有什么变故?”
    沈昙福了福:“王爷多虑了。陛下年岁尚小,平日里偶有个头疼脑热的症状,实属正常。”
    萧彻看着她,语气微微不满:“那头疼脑热会持续一个月吗?”
    沈昙不徐不疾地解释:“陛下平常受了凉自己往往并不知晓,这一点一点积着,便就成了一场大病。加之事后的休养不够,便让病情有所反复,断断续续到今日也未能大好。不过昨日虽是反复得厉害了些,可总体并无大碍,王爷不必忧心。”
    太皇太后趁势插言:“哀家知晓你对陛下的苦心,也赞成你对他的管教。但皇帝终究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平日的课业也不应过重。”说完想了想孙子的小脸,心疼地补道,“既然这几日他病情反复是因休息不足,便暂时免了他的课业吧。总归是身子要紧。”
    萧彻默了默方才回道:“儿臣明白。”
    太皇太后见他如此,也知是应下了,舒了一口气:“行了,该干的都干了,你也带着王妃回府去吧。”想了想,又加道,“你这次必须得把假给哀家放满了!虽说你这摄政王是咱们凤新国的顶梁柱,可也不至于少了你半月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萧彻只是一笑:“儿臣知道了。”
    相似的句子,太皇太后却知他是没应下,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也知他会给她这个当母后的几分面子,休息几日再上朝。便摆摆手:“成了成了,快走吧。哀家现在看见你就生气,后几日都不必来请安了。”
    萧彻也不多言,拉着顾霜便出了殿,待到寿康宫门前时,却下意识将她的小手放开,又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周遭的宫人见了他们,都纷纷请安退下,无一人敢抬头。
    顾霜见他放开了自己的手,心神稍稍放松,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萧彻维持着脸上的冷淡,心中却是有些后悔,方才怎么就将她推开了呢?他悄悄瞥了一眼顾霜,见她正乖巧地跟在身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想了想,突然停下。
    意外地,顾霜并没有撞上来,而是也随着他停了下来。
    竟然不管用。萧彻愣了愣。这是他仅会的几招之一,还是少年时无意从韩旷那里听得的。她这般
    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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