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就算了,刘爷你这么说就是在取笑我了!”傅辰的话带着点亲近,让刘纵很舒坦。
    “看不出来呀,咱家前一天才让你找个宫殿躲开李祥英的调派,你当天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吓,你可知道福熙宫的德主子从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院里就没添过一次人,你可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被娘娘开口的人,不得不佩服啊!”刘纵感慨道,说话比之以前更为随意些,隐隐有把傅辰当做自己人看的意思。
    刘纵态度的细微改变,让傅辰越发肯定心中猜测,刘纵也是德妃的人。
    后宫有两处命脉,一是内务府,二是膳食房。
    这女子,从某种程度来说,才是后宫最大的赢家。
    傅辰这几日一直在内务府中走动,因王富贵原本的职务是监察净身,现在全副精力照顾小央,这份差事就由傅辰代管了,这会儿和刘纵唠嗑完,他就要去嗣刀门。
    “对了,等这些天秀女选完后,咱又要忙了。”秀女经过行选、初选、复选,如今快要殿选了。
    “又有喜事了?”
    “是十五殿下要被送去羌芜做质子,二十日后出发,这期间我们必须为十五殿下准备好一切事宜。”
    “十五殿下,您没听错吗?”他记得他在长宁宫时听到的是邵华池,怎么会换成十五爷。
    “咱家怎可能听错,就是十五殿下,是怎么了?”
    “不,只是小的很好奇,那位不是皇后娘娘最疼宠的吗?”傅辰的疑惑或许是不少人心里想的,能这么问,也是他和刘纵现在越来越熟悉的关系,再者刘纵如今将他看作“自己人”。
    “就因为是嫡出,送出去才能表现出咱大晋的诚意。”其实刘纵也不明白,明明受宠的皇子那么多,怎么就成了皇后的小儿子。
    那可是皇后的命根子啊!
    从内务府出来,没多久就到了嗣刀门,前些日子陈作仁等人离开后,监栏院就空出了好些位置,许多小太监都是一人身兼多职,傅辰自己也是同样的情况,一会在这儿上差,可能过一会就去别处了。
    因为新一批秀女过来,宫里需要添人,新的小太监又一次被送来宫里了,傅辰几年前也是有过这一遭的,只是现在他的身份与当年对调了而已。
    在晋朝被送入宫净身原因各不同,大致有几种,最常见的就是傅辰这样的,因为家里穷得要饿死了,这是无可奈何的。剩下的就是拐卖机构,这种机构从古至今都有,古时小孩几乎都是放养的,有时候人贩子一抱一个走,转眼人就没了,而古代这资讯不发达的地方,不见了就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还有种父母亲人硬将人卖进宫,孩子多,卖一个也不嫌少;另外比较少数的情况,就是像王富贵那样,因为犯了重大的罪,无奈进来的;最后的就是“天阉”之人和意外。
    这种种情况,导致晋朝从来不缺太监,后宫里的太监说是两千八,只是大约的数目,一般是远远超过的。
    傅辰到了一处廊庑下,这里是个两进的院子,并不大,在嗣刀门内,刚净身完的太监一般会痛地晕过去,都在这里修养,常规情况下需要休养十几二十天左右,期间还有可能身体太虚而熬不过去的情况。
    傅辰到门口的时候,两个值班小太监看到他,躬身打了招呼,“傅爷,您来了。”
    “嗯,他们情况如何了?”傅辰应道,并不推脱他们的称呼。
    这是宫里规矩,虽然傅辰的年纪比他们小,但宫里讲辈分的,傅辰高了他们两级。
    “恢复的不错,有好几位已经能下来走动了,应该都没问题了。”
    傅辰点了点头。
    一般人想要混进宫并不容易,许多太监伺候的都是宫里的贵人,怎么可能马虎的放过,不是谁都能进宫的,这身世上至少也要对朝廷无害。这么多朝代下来,对这方面的检查更加细致,每个太监的籍贯、姓名、进宫原因都是会到当地调查的,而这些资料都会在内务府记录在案。
    其实小太监的回答,在傅辰的意料之中,因为在为这批人监察的时候,他就发现里面有一群人很特殊,他们看上去也是瘦弱的,一般人不会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是一群练家子,傅辰甚至不着痕迹做了些试探,结果就是这群人非常不简单。
    身怀武艺,就是净身了,身体素质也是不错的。
    只是这样的一群人进宫的原因,是“家里穷”,怎么可能?
    傅辰进去前,小太监又喊住了他,“傅爷,刚才重华宫说要来挑人。”
    哪个宫里缺人,就会来挑人,是惯例。
    而重华宫因为七皇子复宠后,伺候的人本就很少,自然是要添人的。
    傅辰淡淡应了声,“好的,我知晓了。”
    第26章
    傅辰推开门,就闻到满屋子的腥臊味,这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所有人都是在里面解决三急的, 一日一次清理。傅辰面不改色地迈步进去, “身体可有不适?”
    稀稀落落的应答声,傅辰一一记下, 让小太监去办,其中一人问道:“公公, 那事物存放在哪儿,奴想看看。”
    这是傅辰觉得“可疑”的人之一,说的“事物”就是切掉的东西。那是每个太监最在乎的, 就算没了也不可能轻易丢弃, 所以内务府会派人将之做好防腐处理然后放入木匣,再在封条上填下每个太监的的资料贴在匣子上,还会写些吉祥话儿, 给太监们留作想念,等将来赎身用的。
    这些人并不是傅辰,拥有催眠的金手指,无法躲过这一茬,都是净干净的。
    “现在不能看,都在嗣刀将那儿。等将来宫里放归后,你们可以再来嗣刀门花些银子领取。”傅辰的,自然也在这里存放着,虽然这是他催眠他人得来的,但上面可写着他的名字。
    那个他人,自然就算作遗失作数。
    傅辰着重关注了那几个“练家子”,他们年岁都是二十左右,与王富贵进宫的年纪相仿,成年人进宫不少见,但也不多见。他们在净身后的几天,声音就变得尖细了,下巴上的毛发也慢慢消失。
    但这群看似纤细的汉子却没任何反应,不喜不悲,那忍性令人折服。
    重华宫来人了,小太监向傅辰通报后,傅辰就将已经能下床的人带去了中庭。
    呲!
    劲风划过,来人往傅辰面前一跳,叫道:“哈!”
    迎面而来的是邵华池,那标志的傻笑充盈面前,傅辰没躲甚至没动,带着身后的人退后一步,弯下脊梁,“奴才见过七殿下。”
    后面哗啦啦的一群人都学着傅辰的动作行礼,有的小太监还不熟悉宫里规矩,边依样画葫芦地行礼边抬头瞧了几眼明显和正常人不同的邵华池,脸上的表情是刚进宫的直白好懂,好似在想:怎么宫里会有傻子?
    碧青将邵华池拉住,一起进了正堂,哄着人,“我的好主子,今日咱们是来挑奴才,可不是来玩耍的。”
    邵华池哪里听得懂,采了一朵院里的花,摇着脑袋,眼神灵动,“奴才?奴才!奴才……”
    嘴里不断重复着,看上去的确比以前好了许多,如同5,6岁的孩童。
    “对对,就是您看着喜欢谁,就选谁。”
    邵华池衣摆滑动,指着傅辰,“他!”
    “那位不行,那是内务府有品级的太监,咱不能选。”碧青刚才也没注意,只是根据傅辰的正四品服饰来确定他的身份,此时才心中暗惊,这不是当初被七殿下罚跪在掖亭湖的小太监吗,她还特意去看过,记得那俊俏的模样。这才多少时间就有些认不出来了,真是人靠衣装。
    小太监们跪了一地,整整齐齐的四排,邵华池被碧青带着一个个认好,他有些乖张地随便指了十二个人,“他,他,他……”
    傅辰倏然泛起凝重之色,这十二人无一不是他之前注意过的“练家子”。
    巧合?不可能,就是巧合也不会十二个全碰上。
    碧青带着这些挑好的人到内务府去做备案,邵华池就忽然扑到傅辰身上,像只熊似得团团抱住,黏在傅辰身上就下不来。
    “这……”一旁的小太监看到七皇子不断蹭着傅辰的胸口,把傅辰当被子的画面,拼命忍着笑,“七……殿下,您不能这样。”
    “无事,让殿下玩一会吧。”傅辰笑道。
    等碧青回到嗣刀门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家七殿下已经整个蜷缩在傅辰怀里睡着了,甚至还打起了轻鼾。
    现在邵华池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脾气也是很彪悍的,之前吵醒他睡觉就发了好几次火,就是皇帝来了也不太给面子,现在碧青也不敢轻易去叫醒。
    傅辰坐在木椅上,动了动大腿让邵华池靠得更舒服些,一手环住他的腰以免他掉下去,“待会奴才等殿下醒来,再送他回重华宫。”
    碧青是老宫女,丽妃当年留下来照顾邵华池的亲信,今年三十好几,只是看着犹如五十老妪,但她处理公务的经验丰富。一想,也是这个理,她还要去安排这十二个新太监的职务,不方便再让邵华池挪地方了,无奈地看着睡得格外香甜的七皇子,“那就有劳小傅公公辛苦一趟,其实咱们殿下极少这么亲近人,我看你们也是投缘。”
    她看着这个眉目舒雅的小太监,只觉得好看得紧,不由多说几句。
    “那是奴才的荣幸。”宫里的有缘往往是灾祸的开始,在傅辰看来只是一段孽缘。
    午睡当然是要安静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部退下,离开前还贴心地带上门。
    一腊缚后,傅辰的声带轻缓抖动,从喉咙衍伸而上,弥漫着略带暖绒的语调,汇入邵华池耳边,“七殿下,您可以醒了。”
    邵华池睁眼,面上铅华尽去,目色哪有半点睡意,他一手撑在把手上,从傅辰身上下来。
    身手很是利落,想来这位殿下在没“傻”前,武艺也是不错的,虽然皇子们性格各有差异,但文韬武略都是从小熏陶,基础很扎实。
    邵华池优雅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又抚平了衣服的褶皱,才慢条斯理地坐上主位,掀起眼睑,修长的双腿交叠着,那双狼一般的眼锋利地射向傅辰。
    傅辰此时早已站起,在一旁躬身等候吩咐了,那模样要多恭顺就多恭顺。他从不会让自己在礼节、尊卑上让人挑出错处。
    “你没什么问我?”邵华池问道。
    “奴才没有。”
    “傅辰,在这宫里我没多少可信任之人。”
    “刚才的那十二人,想必能解决殿下的燃眉之急。”那些人若是穿上衣服自然看不出来,但傅辰的职业已经造就他会观察他人的举止神态,其中包括步伐的大小、应激反应、手掌上茧子的位置厚度、口音、肤色等等,只要能表现在外的都会记在心中,他能发现那十二人的特别,不代表别人也能。
    “你居然看得出来!你果然看得出来!”两次语气助词,表明邵华池内心的起伏和态度,他来回踱步,看傅辰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傅辰,你可知,若不是你在之前多次帮助于我,让我铭感于内,你的人头早就不在了。知道太多的,总是令人不放心的。”
    傅辰好像不认为这条命是自己的一样,平稳的声音没任何改变,“谢殿下留情。”
    经过那么多日子,邵华池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那些曾经的柔软情绪随着傅辰的拒绝好似全部不复存在。
    “留情?不,我只是不舍得这样一颗头脑,白白浪费。仅仅是你表现出来的,让嵘宪先生都赞扬不已,已有结交之意。他对我说,‘此人,必收于麾下;如若有变,定杀之。’” 嵘宪先生,全名骆学真,字嵘宪。民间有名的谋士,当世高人,隐于野,著有兵书《晋代韬略》。
    没想到这样一位奇才,会愿意为邵华池效力。
    此前没任何风声说七皇子有幕僚,也没人认为有人会把赌注压在一个毁容的皇子身上。
    “这几日我给了你机会,若是你回应我派人送来的纸条,便留你一命。若没回应,那么再优秀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也没留的必要了。”从邵华池的眼中,甚至看不到任何妇人之仁,一个帝王需要具备的杀伐果决已初具形态。
    他走近傅辰,一手几乎将傅辰的脸捏得几近变形,那是用了狠劲的,慑人的目光充斥着杀气,“你这条命,我是留还是——不留?”
    傅辰长睫像被撕下的蝉翼,破碎不堪地微颤,这是被捏痛后的忍耐。余光中闪现一道黑影,缓缓靠近他们,视线已蒙上了一层生理泪水,看不清是谁,但却能意识到生命临头的脚步却越来越近。
    七皇子,是真的想要杀他灭口!
    傅辰闭上了眼,那些柔软和痴傻只不过是一场绚烂的梦,傅辰自以为那是他在宫里不多的温暖时光,到头来却成了最大的笑话,这笑话还在延续,将他的所有尊严、生命碾碎于脚底,傅辰的心口闷痛,如被万针刺入。
    “奴才,想为殿下宏业献上锦薄之力,请……殿下再给奴才一次机会。”
    “机会不是没给过你,但你弃之如敝履。”邵华池放下了手上的力道,“你选择跟德妃,是压了注在我三哥身上吧,聪明的好奴才!三哥坐不上那位置也是国师,坐上了你就有从龙之功,以后宫里还不横着走,好打算!无论坐不坐得上,那都是所有皇子里的最佳出路。”
    邵华池鼓掌,为傅辰的选择。
    “奴才从未想过。”
    “想没想过,你自己知道。你上次的分析后我回去有好好斟酌,你那般谨慎的性子怎会与我说那么多,其实那时候你就觉得,本殿没多久好活了吧!对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邵华池说话有些毫无顾忌,明显是后来想通了。
    “殿下洪福齐天,神灵庇佑!”
    “嗬,本殿有今天全是本殿自己挣来的,可不是靠什么神灵!”这话在对神灵敬畏的古代是逆天的,但此人却要与天争命,“空口白话谁都能说,你拿什么来让我信你?我这里可不收随时会背叛的狗。”
    傅辰行了大礼,撑着虚弱的身体,催眠的后遗症会影响几日,在生命的威胁下,傅辰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令他如置冰窖。掩饰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几乎用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颤抖,因愤怒而起的颤抖,十分柔顺的声音,“奴才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成为殿下的鹰犬,做为细作潜伏在三皇子身边。”
    “鹰犬?真是一条好狗!”邵华池笑了起来,蹲下身,抬起傅辰苍白的脸,淡声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奴才,追悔莫及。”我从没那样后悔,招惹了你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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